第2章 測試
后半夜。
墨色天幕中一輪玄月高掛,星稀入云。
方才逃走的少女,此刻又出現在十幾里外的秦宅之中。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偶爾響起的微弱蟲鳴在草叢間回蕩。
少女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推開一間房門。
屋內一片漆黑,她松口氣,隨意地扯下頭上的黑色針織帽,一頭如墨的長發隨之傾瀉而下,落在纖細的肩頭。
未料,房內突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質問——
“又偷偷溜到哪兒去了!”
少女嚇得身形一頓,隨即泄氣地直起身子,摸到門邊的開關,“啪”地按開,果然見秦中鶴正一臉怒氣地坐在沙發上。
“爺爺……”
“秦三思!爺爺給你起這個名字不是讓你只當個稱呼就罷了,凡事三思而后行,你懂不懂!”
“你看看!你一個小姑娘,整天東奔西跑不著家,跟你大伯一樣,一點兒老人言也不聽!老秦家不需要你去學東學西的,你給我老老實實當個大小姐,好好過你的正常生活!”
“你再不聽勸阻,有朝一日跟你母親一樣——”
秦三思聞言抬眼,剛才還一臉無所謂地聽嘮叨的小姑娘,此刻眼眶通紅,雙眸含淚。
見爺爺噤聲,她咬著嘴唇,一臉倔強地移開視線。
長夜漫漫,秦宅中的爺孫兩人各懷心事,陷入長久的靜默……
秦三思的母親,名為秦傾,是秦中鶴最疼愛的小女兒。
秦中鶴家中兩子一女。
大兒子學藝最為精通,但自小爭強好勝,好生是非。
二兒子天資聰穎,但志不在此,只想著做生意發家致富。
小女兒秦傾,既聰慧又好學,為秦家積福不少,只可惜英年早逝,生下一女沒多久,就因為與惡鬼纏斗,不幸去世。
秦中鶴重女輕男,最疼愛的小女兒死了,便將所有的愛意都傾注在秦家唯一的小孫女身上。
他不許秦三思學習捉鬼之術,不愿孫女身臨險境。
因為秦家與周家不同,周家生來使命,他老秦家只是捉鬼營生,不必世代兢兢業業,不顧性命。
可是,偏偏秦三思像極了秦傾,聰慧過人又不甘平庸,知道母親因惡鬼喪命,便自小立志“懲鬼除惡”。
秦中鶴苦于孫女意志堅定,只能多加管束,卻又無可奈何。
……
良久,秦中鶴看著孫女受傷的表情,無奈地嘆了口氣,哄道:“不說了,不說了……爺爺回房去了,你早些睡覺。”
秦中鶴站起身,拄著翡翠頭拐杖緩步離開房間。
秦三思望著爺爺的背景,怔了半晌。
門外草叢里發出一聲蟲鳴,秦三思回過神,走過去將門關閉。
-
與此同時,同樣靜謐的周家老宅內。
周莘野躺在床上回想著爺爺的話,輾轉反側,久久難眠。
良久,他又想起那個飛出墻外的少女。他活了十八年,除了在古裝武俠劇里看過這種架勢,就剩春晚上的雜技了。而且看爺爺的反應,那位叫秦中鶴的人,估計與他有什么糾葛。
接連不斷發生的事件,讓周莘野一時間難以消化。
他泄氣地揉了揉頭發,將頭埋在枕頭里。
次日,天光大亮。
老爺子一大清早就敲開周莘野的房門,帶著他沿著老宅一路看遍荒山野宅,可事實證明,天眼開了也白開,他連一個鬼影都看不見。
一天下來,一點收獲也沒有。
周莘野一改往日肆意囂張的樣子,故作乖巧地跟在臉色陰沉的老爺子身后回了家。
抽空偷瞄爺爺一眼,偏偏那位還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怒氣,周莘野往嘴里塞了一顆薄荷糖,很有眼色里離爺爺遠一點。
暮色時分。
父母二人從青頭山郊游回來。
母親宋玉摘下帽子,將采來的幾株野花修剪了一下,放置在玻璃容器里。
父親周原杰,樂呵呵地將桶子里釣的魚倒進屋檐下的水缸里,然后收拾工具準備宰魚。
他一邊喚著周莘野過來幫忙,一邊隨口問起:“今兒中午吃過飯又跟爺爺干什么去了?一整天都神神秘秘的,下午我和你媽喊你去釣魚,結果房間連個人影都沒有。”
可不連個人影都沒有嘛,老爺子帶他看鬼影去了!
周莘野腹誹,嘴上還是老老實實:“額,許久沒見爺爺,陪著他四處逛逛。”
“是啊是啊!”老爺子靠在門框邊點頭。他表情舒展,姿勢放松,看樣子已經消氣了。
周莘野松口氣,剛想開口,只聽見老爺子又說:“莘野還說了,過兩天你們走的時候不用帶他,他要陪著我老頭子過完暑假呢!孝順吧?”
?!
這話一出,周莘野“咯嘣”一下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他詫異:“爺爺,我什么時候——”
周老爺子迅速截過話頭:“什么時候?想待到什么時候,就待到什么時候。爺爺啊,最歡迎我的寶貝孫子了!”說著,笑瞇瞇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威脅的意味:臭小子,想溜?門都沒有!
周莘野深吸氣,假笑著咬牙切齒地回答:“是啊!我最喜歡爺爺了,我爺爺多善良多和藹啊!”
幾步之外,周原杰正起身拿魚,位置對著周莘野的后腦勺,他的角度只看見一派祥和的爺孫和睦畫面。
于是,他欣慰地點點頭,心里很滿意。
孩子長大啦!
……
三天后。
周莘野萬分不舍地攥著準備上車的母親,對他們連連囑咐——
“爸,你慢點開車!”
“媽,你東西帶齊了吧?”
“哎爸媽,你們自己回家我不放心,要不我陪……”
周原杰和宋玉看兒子這么貼心的樣子,心中滿是欣慰。不過也納悶,向來瀟瀟灑灑的兒子何時變得這么乖巧粘人了?
這倆人不清楚,周老爺子可是將周莘野那點兒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他笑瞇瞇上前,一把將周莘野快伸進車廂的身子薅出來,隨即眼明手快地將車門帶上。
揮揮手——
“快走吧!再晚耽誤回家吃飯了!我會照顧好莘野的,每星期一個電話匯報情況,保證開學回家白白胖胖的!”
“……”
周莘野敢怒不敢言,只能眼巴巴看著他的親親父母,無情遠去……
周老爺子看著周莘野那幅“凄凄慘慘戚戚”的樣子,就想樂,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安慰道:“行了,傻小子,別忘了我告訴過你,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
于是從這天開始,周莘野就正式開始了他的“學習”之路。
高考過后天天睡懶覺的美夢,被老爺子無情打破,每天天不亮就起來,陪著老爺子爬山鍛煉體力。
家門口那座山頭,他快爬吐了,路線熟悉得連螞蟻窩有幾個都知道。
爬過了山,又去破屋子里看鬼影。是的,是鬼影,不是電影。
周莘野天天害怕地攥著脖子上爺爺送給他的“護心玉”,在爺爺的“脅迫”之下,盯著屋子猛瞪眼,卻只看見東倒西歪的爛桌椅板凳。
“爺爺,”周莘野納悶道,“你說是不是玉的問題,鬼不敢來了?
周老爺子暴走:“玉是關鍵時刻保你性命的,跟你的眼珠子沒關系,少找借口!”
“……”
看完屋子呢,就回祠堂看些奇奇怪怪的書,學著爺爺照著本子“嗚嗚啦啦”念了半天,結果一個物件都沒飄起來。
有一次,周莘野試探著問:“爺爺,這都倆星期了,您不是要教我上天嗎?”
老爺子看著桌面上那個被周莘野指了半天還穩如泰山的杯子,氣不打一處來:“上天?走路都沒學會還想上天,你先把這杯子給我浮起來,再說自己浮起來的事!”
“……行”
周莘野也很無奈,看不見就是看不見,動不了就是動不了。他都照著學了,爺爺每個環節也都盯著看了,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連爺爺都搞不明白。
一晃又是幾天過去,周莘野終于讓一件東西在他掌控之下飛起來了!
他欣喜若狂地沖到打瞌睡的周老爺子身邊,扒著搖椅猛搖——
“爺爺爺爺,我能指物漂浮啦!”
老爺子登時精神了。
這孩子機靈又聰明,打小學習好,聽他媽說還是個市奧數比賽冠軍,可惜通靈這方面異常遲鈍。明明給他開了天眼,卻只在當時看見過魂魄,之后什么都看不見。這通靈之術教了一個月了,也沒見半點成效。
今日突然說能指物漂浮,著實讓老爺子激動起來:“來,給爺爺看看!”
話音剛落,周莘野展開手心,上面放著一片葉子。
他默念口訣,另一只手的食中兩指并攏,對著葉子指了半天。
終于,葉子顫顫巍巍從手心浮了起來。還未浮到一個指甲蓋的高度,只見“啪嗒”一下,葉子又掉回到手心里。
“呀呼!”
周莘野興奮地竄起來,比國足進了球還激動:“爺爺,我成功啦!”
……
老爺子躺回到搖椅上,沒什么意思地砸砸嘴。
他雙手在胸前隨意地舞動了幾下,隨即利落地指向屋檐下的水缸。盛滿水的陶制大缸瞬時騰空,炫耀似的,繞著傻眼的周莘野轉了一圈,然后穩穩當當地落回到原地。
“……”
周莘野被打擊到了:“不是,爺爺,我好歹也是麻瓜開竅,跟您滿級大佬比不了。但是正常人看到我能讓葉子騰空都會驚嘆的好嗎!”
老爺子嗤之以鼻:“什么麻瓜開竅?還驚嘆,這點出息!”
“哈利波特啊,知道您就沒看過。”
周莘野笑了一下,而后大大咧咧地坐到老爺子腳邊的臺階上,支著下巴看向院子里那顆枝繁葉茂的大樹。
他對小時候的記憶并不清晰,倒是記得爺爺院里的這顆大樹。
八歲那年,這顆樹還沒這么粗壯。爺爺抱著他,讓他自己伸手去抓垂落下來的枝條。父母在一旁喊著:莘野是大孩子了,要他自己來。
而他自己,笑得傻乎乎的,踩在爺爺的肩頭,仿佛自己站在最高的山頂上。
一陣風吹過,周莘野模糊的視線又變得清晰。
半晌,他柔聲說:“知道您著急,我不是也認真勤奮地照您說的練了來著,但是確實普通了十八年,還沒找到訣竅。您別擔心,指不定哪天我就開竅了,打遍天下無敵手,您也不必擔心我被弄死了。”
“瞎說,什么死不死的。有爺爺在,周莘野能長命百歲!”
“好,那您活兩百,我活一百。”
“臭小子!”
話落,爺孫兩人都笑起來,然后一同安靜地望著院內的老樹。
此刻,涼風陣陣,帶走了夏日涌動的熱氣。
枝葉隨風擺動,時不時有一些松散的葉子從樹上飄落。
天色變得有些暗,但烏云還未聚過來,這場雨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下。
周莘野愜意地發著呆,忽然聽見一陣古琴曲響起。
他回頭,看著老爺子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老年機,然后按下接通鍵。
老年機的音量很大,不用開免提,聽筒里的聲音也十分清晰。
電話那頭大致說是秦家突生變故,家主秦中鶴去世了。
秦中鶴?
周莘野忽地想起許久之前,那個飛身離去的少女,被擒之時,還把“秦中鶴”這個名字掛在嘴邊。
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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