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自己的兒子，秦中鶴顧不得多想，從懷中掏出匕首，刀刃對準掌心一劃，鮮紅的血液立即滲出。

        他動作迅速地將兩手相對，互相揉搓，待殷紅的血跡布滿手掌，便狠狠朝著黑氣打去。

        黑氣一沾上血，就避恐不及地消散。

        秦中鶴不給它反應的機會，持續發功，直到將秦鐸身上的黑氣擊退，而后擋在他身前。

        黑氣懼怕地涌動著，想找到機會攻擊二人，誰知秦中鶴身后的秦鐸突然朝著他的背上擊了一掌，秦中鶴反應不及，功力受損，從口中咳出一口鮮血。

        他驚愕回頭，卻看見秦鐸由一開始的慌亂變得鎮定，最后臉上竟然帶著暢快而瘋狂的笑意。

        秦鐸的眼底出血，瞳仁黑得不見一絲光亮，顯然邪祟上身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邪念，反而被邪念控制。

        然而秦鐸這一掌打得突然，又直擊秦中鶴的命門，他內臟受損嚴重，恐怕命不久矣。

        不遠處的邪氣還在涌動，秦鐸卻突然發狠，學著他的樣子劃破掌心，不管不顧地朝著黑氣打去，豈料黑氣沒有被他擊散，反而侵蝕而上，將他半個身子吞沒。

        秦中鶴心痛閉眼，思索須臾，最終沉下心將全身功力聚集在兩手之間，手掌抓握，默念心法，竭力把黑氣吸附過來，壓制在掌心之間。

        他曾看過，以心血換邪氣，反正已經命不久矣，不如做一樁好事。

        思至此，秦中鶴掏出匕首直對胸膛刺去，心尖血沾染在刀刃上，他強撐著用指尖拂去血跡，中指和拇指指腹相貼，口中快速念動法訣。

        頃刻間，血液化成赤紅色的光流，從他心口處射出，再從四面八分聚集到一處，觸及邪氣便化成流動的液體將其包裹住，使它不得動彈。

        口訣越念越快，黑氣從一開始狂躁地亂竄，到后來安靜地被光流凈化，最后赤紅的光流變成透明，而暗紫色的邪氣慢慢變淡，化成一縷似白色云霧一般的靈魂殘片。

        而彼時的秦中鶴終于停下，他的嘴唇、鼻孔乃至雙眼，都流出暗紫色的血跡。那縷殘片蹭地竄到秦中鶴身邊，化成個七八歲的小娃娃，好奇地盯著他流淚的眼睛。

        秦中鶴釋然一笑，終于無力地倒在門前的地上。

        他說：“秦鐸，你滿意了，終于可以不再受我管制……只是我想不到，你竟這么恨我……”

        聞言，秦鐸卻不為所動，瞇了瞇發紅的眼睛，還是不死心，突然伸手想將那個娃娃抓起來。

        眼見他仍是執迷不悟，秦中鶴使出最后一絲力氣，將那個娃娃擊出門外，另一只手攥住秦鐸褲邊，卻被他下意識踹翻在地。

        “快走！”

        娃娃驚慌地逃竄而去，留在她印象中的最后一幕，就是救了她的爺爺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而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瘋狂地踢踹著他的胸膛。

        -

        “就是你，是你！是你殺了那個爺爺！”

        彼時的院子里，長久以來被小饅頭遺忘的可怕回憶終于重回腦海，她忘記掙扎，驚恐地指控著秦鐸的行徑，卻讓在場的眾人驚愕不已。

        秦三思意識到什么，迅即高聲喊出口訣，口袋中的符咒“咻”地飛出，直直飛射到秦鐸的手腕上。秦鐸眼神敏銳，手掌閃避而過，然而霧氣被擊散，小饅頭失重地掉下，被接替而上的周莘野一把接過。

        小饅頭驚喜大叫：“哥哥！”

        手心一動，小饅頭穩穩當當地掉落在他掌心的光圈之中，周莘野對著她笑：“小鬼頭，別怕。”

        再抬眼，秦三思已經顫抖著上前一步，難以置信地質問秦鐸：“大伯，請你告訴我，我爺爺是怎么死的！”

        小饅頭激動地大喊：“我看到了，是他先打了那個爺爺，后來爺爺為了救我，抓住他的褲腿，這個壞人又踹他，踢他——”

        “是真的嗎？”秦三思雙眼通紅，雙拳在身側攥得緊緊的，“小饅頭說的是真的嗎？”

        被質問的秦鐸下意識后退一步，而后竟突然大笑起來，看著她的目光囂張又鄙夷：

        “是他先對不起我的！他對我從來都是那么嚴厲，沒有一點兒好臉色，我無論做什么都沒有秦傾的待遇，還有你，你從來不聽他的，闖進禁地還能理直氣壯地和他吵架，我呢，還要挨他一巴掌，罵我滾出去，憑什么，他憑什么這么對我，我就不是他的兒子嗎！”

        “你還知道自己是他的兒子？”秦三思一把抹掉眼淚，淚卻掉個不停，“你只會記住那些嚴厲的部分，記不住他對你的好！”

        “你現在的房子你的身份地位，哪個不是爺爺做你的引路人？你生性好妒，愛惹麻煩，哪個爛攤子不是爺爺默默幫你承擔？還有每年你的生日，他不是早早為你籌備，還準備法器送給你？”

        “你根本就是心理扭曲，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她一番話說完，秦鐸神色變了又變，雙手顫抖著呆怔片刻，卻突然惱羞成怒，抓狂地大吼著閃身上前，一把抓住秦三思的脖子，惡狠狠地用力：

        “不知天高地厚的賤東西！你孝順？那你下去陪他！”說著，他另一只手聚起濃重的黑氣，手肘高高抬起，顯然是準備下死手。

        周莘野心中一窒，奮力沖上去，卻見一個黑影猛地飛身擋在秦三思面前，掌心狠狠落下，重擊在黑影身上。

        “秦崢宇！”三思驚呼一聲，她身前被打中的男人轟然倒地。

        他捂住胸口，嘴里吐出一口鮮血，“原來，爺爺是這么對你的？所以……你就用同樣的方法對待我？”

        秦鐸驚慌后退，看著自己兒子虛弱的樣子，像在看一個洪水猛獸，對秦崢宇的問題避而不答，首先說出的話卻是指責：“你，你擋什么？你向著一個外人都不向著我？”

        秦崢宇聞言，悲哀地閉上眼，笑著流出眼淚，他不再理會秦鐸，用著最后一絲力氣抬頭看著秦三思：“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人，不求你能原諒我，我只想，只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秦三思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什么話語。

        在她嚅囁間，秦崢宇終于支撐不住緩慢地合上眼皮。秦鐸這才后知后覺地開始驚慌，他蹲下身，一把推開秦三思，抱住失去呼吸的兒子，淚水奪眶而出。

        “崢，崢宇，你醒醒，看看爸爸！我，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他不停地用手搖晃秦崢宇，卻得不到他絲毫的回應，雙手顫抖地像被電擊中一樣，眼瞳中紫黑色的氣流開始流竄，氣息越發濃重。

        周莘野意識到不對勁，還未做出動作，果然見秦鐸突然一躍而起，發了瘋地奔向秦三思，高喊著：“你這個賤/種，給我兒子償命！”

        秦三思抬手反抗，仍是被他打中小臂，狠狠擊落在地。

        眼見他又要發起攻擊，老爺子和周莘野迅速從兩邊飛身而上，一人制止他一只手臂。

        然而秦鐸早已殺瘋了眼，邪氣狂涌，七竅流出黑紫色的血淚，面容看上去驚悚可怖。

        他嚎叫著，像一頭發了瘋的野獸，力大無窮，竟連周莘野和老爺子的鉗制都掙脫開來，一步一步朝著秦三思走去。

        “去死吧——”

        危急關頭，小饅頭突然飛撲過來，一把抱住秦鐸的頭顱，任憑流竄的邪氣將她侵蝕，周身冒出滾滾濃煙，她像上次那樣勇敢，雖然知道自己無法存活，還是流著淚大喊：“快些！小饅頭堅持不住了！”

        眾人反應過來，齊齊并攏食中兩指，手腕交錯，口中默念法訣。

        下一秒，三道光柱各自從三人指尖飛出，像是三把鋒利的長劍，硬生生插入秦鐸胸腔。

        一聲哀嚎過后，光柱消失，秦鐸昏厥倒地，周身的邪氣隨之煙消云散，而小饅頭化成一縷白煙，若隱若現地浮現在他們面前。

        秦三思慌忙奔到她身邊，哭著喊她：“小饅頭，對不起，是姐姐誤會你了。”

        “沒關系的！”小饅頭用力地搖頭，“是秦爺爺救了我，姐姐也總是保護我，你們都是大好人！小饅頭不怪姐姐，一直愛姐姐……”

        中秋之夜，皓月當空，月色灑落在院子里，將每個人身上都渡上一層溫柔的光圈。

        而小饅頭的身影卻逐漸模糊，大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空中消散。秦三思難以接受地捂住嘴巴痛哭，周莘野心中不忍，攬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真好……小饅頭不是孤兒，你們都是我的家人，所以就算徹底消失了，也不覺得遺憾。謝謝爺爺、哥哥、姐姐……認識你們真的很幸福！”

        她的聲音變得縹緲，身影也幾乎看不見了。

        “小饅頭……”

        秦三思哭得不能自已，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看小饅頭消失的樣子。

        就在此時，默默流淚的老爺子突然一激靈，像是想到什么，他連忙手忙腳亂地從口袋中一堆雜物里扒出一顆塵封已久，幾乎都要遺忘的鈴鐺，在小饅頭即將消散的時刻，抽出封口的細繩，用力向她的位置拋去——

        “叮鈴鈴——”

        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緊接著一陣刺眼的白光閃過，那鈴鐺帶著小饅頭的影子一同消散在空氣中。

        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大笑一聲：“哈哈哈，三思莘野，不用哭了！小饅頭已經安安穩穩投胎轉世去了！”

        一聽這話，周莘野驚喜道：“什么情況？”

        “嗨，真是人老了不中用，臨到最后才想起來，我還有個放得都快發霉的「轉生鈴」，有了這個鈴鐺，只要魂魄還未消散，哪怕剩下一粒粉塵都能救回來。所以啊，小饅頭已經由著鈴鐺的指引轉世投胎去啦！”

        解釋完畢，兩人終于長出一口氣，秦三思又氣又笑：“師父，您也不早點拿出來，淚都要流干了！”

        周莘野捧著她的臉擦眼淚，想起老爺子還在身邊，連忙放下手，轉而指著她的臉欲蓋彌彰道：“那什么，你臉上有臟東西。”

        老爺子了然一笑，轉過頭，悠然道：“別裝了，我早看出來了！”

        身后兩人雙雙傻眼，異口同聲地問：“您早看出來了？”

        “那是，我是什么大聰明！”

        老爺子笑吟吟回過頭，看這兩個孩子，一個英俊瀟灑，一個靈動可人，嗯……天生一對。

        他滿意點頭：“你倆的婚事，爺爺同意啦！”

        ……

        周莘野無語望天：“這都哪兒跟哪兒？”

        秦三思尷尬眨眼：“似乎早了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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