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腦筋急轉彎
十月當真是天高云淡,只是沒有南飛雁。七號一個下午,費齊騎了車,滿齊齊哈爾走了好幾家電腦班,大多只是教教打字,操作系統及辦公軟件的使用。比較了學費、課程、老師和電腦配置,他最后在工人文化宮花五十塊錢報了個電腦高級班。
齊齊哈爾的工人文化宮聽說是全國最大的工人文化宮,如果從廣場上白色的□□像旁邊看過去也確有些氣勢,據說是把原來日本鬼子的忠靈塔搗毀后建造的。費齊覺得如果真有一些意義的話就應該在邊兒上立上一塊大石,上面刻上這些因由才好。
文化宮周圍后建的住宅樓使它原本的體量氣勢大大減少,就像一個大人物圍著的不是歡呼的群眾和眾多的記者而一幫寒酸、猥瑣的乞兒一樣。文化宮的里面已經很是破敗,走廊里面陰森森的,霉氣很重。大多房間都已出租,各行各業都有。
費齊報名的這個電腦班前幾天就已經開課了,每周二、四、六晚五點半到七點上課。班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費齊去的時候課堂上熱熱鬧鬧的,讓人感覺充滿了自由、民主和科學的氣氛。費齊挺喜歡這種感覺,交了錢報了名出來,外面亮堂堂的,走到旁邊的鶴泉園坐了會兒。
這個小園子不收門票,里面人不多,有幾個老人聚在一起拉著胡琴唱京劇,很是投入,費齊看了好半天,也沒聽懂幾句。
電腦班的老師自我介紹說叫王凱,三十多歲,大高個,臉上青春痘還是不少,為人很是隨和,因為學生三教九流都有,所以王凱也從不自稱老師,只說是互相學習。
費齊還真的覺得他不是在謙虛,這個可視化編程雖然是高級班,但頭幾天講的東西都是些老生常談,費齊感覺自己在這里的水平只比王凱老師差一點兒,聽得他好困。幾堂課下來,課間倒是一半學生問老師,一半學生圍著費齊問了。
有空的時候,費齊找了幾個問題問,一是向王凱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二是看看他到底有沒有真學問,否則花錢在這里打發時光兼給老師做助教太不值得。王凱這人一點兒都不笨,也似乎明白費齊的意思,不卑不亢地、圓滿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樣,費齊就在這個班上呆了下來。不管怎樣,學校的電腦比他家的那臺快多了。王凱的課可聽可不聽,他給費齊出了個題目,讓他編一個軍棋程序,費齊覺得有趣,在家也編,上課時也不閑著,有問題就去找王凱。
費齊桌子上的那臺電腦是大哥費名淘汰的,去年過年時從西安給他帶回來,他花了五、六百塊把它升級到了不能再升的地步,但還是不能玩最新的3D游戲,硬盤也不夠大,裝了這個程序,就得刪掉那個游戲,磁盤滿得就像機關事業單位的編制一樣。至于買貓兒的錢,費齊還得再攢三個月。就算真的有了貓兒,他母親也未必能讓他上網,所以,他還得攢網費。學校的電腦雖然比不上天蓬的,但可以隨便用,而且老師水平足夠,可以隨時咨詢、提問,只要學生的水平足夠,能提出問題,還是能學到學費之外的東西的。
月中,費齊去吉林公出,在那兒呆了三天才回來,晚上去電腦班,教室里雜七雜八的幾個學生正圍著王凱不知在問什么,嘻嘻哈哈的,他從后門悄悄走到自己的坐位上,打開前些天編的那個軍棋程序打算接著編,但他發現這個程序已經基本上編完了,而且有些語句編得相當巧妙。他就小聲地問剛坐在身邊的岳玲,岳玲有些神秘地說:“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費齊討厭這種神秘,但他挺感謝那個幫他編程的高手,那個人沒有忘了給他的原程序備份,他估計是王凱。他一條條地看程序的語句,岳玲用手指一戳他的肩膀:“嗨!費齊,曹操來了!”。
費齊被岳玲嚇了一跳,抬頭見所謂曹操原來是個白白的姑娘,他第一次感覺到一個姑娘的容貌能如此完美,氣質如此優雅。他的人格和經驗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失態,不要一臉傻傻的樣子,尤其不要露出一見鐘情的模樣,臉上應該出現一個淡淡的、禮貌的屏保才好,另外他覺得還應該說些什么才不至于失態,但岳玲搶著說:“費齊!這是我錢姐,你叫錢老師好了。”
費齊樂了,不知道眼前的姑娘真是哪個學校的老師呢還是岳玲覺得她水平高得足以當費齊的老師,正覺得不知說什么好時,岳玲的“錢姐”把手伸過來自我介紹說:“我叫錢芳,不要聽她亂說,你才是班里的高手,終于見到你了。”
“從前或許是,你一來,我就退二線了。”費齊比較滿意自己說出的這兩句開場白,“我的程序正編不下去呢,你來之前我正看呢,你的設計挺巧。”
錢芳一笑:“見笑了,王老師讓我接著你的程序編,你的程序界面設計得不俗,你是搞美術的吧?”
“只是喜歡,沒學過的,我不喜歡太花綃的界面。”費齊隱隱覺得自己像是周幽王城下執戟的小卒,他不理解的是這樣的人物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她也不像是一個會編程的姑娘,而像是程序編出來的虛擬姑娘,只可惜自己卻是個凡夫俗子。
“我也是,你看周圍沒有能看得上眼的設計,除了輕浮就是呆板,除了雷同就是一模一樣。你設計的就很大方,簡單、明快,還能感覺到一種中國氣派。”
“你的眼光不一般吶。”聽了她的話,費齊大為吃驚,以為奇遇。
“行了,行了!兩位,不要互相吹捧了,我的牙倒了。”岳玲結束了費齊和錢芳的對話,同時也證明了她的存在實在是多余。費齊和錢芳相視笑了一下,錢芳大大方方地坐在費齊的旁邊,把一個筆記本放在電腦旁,彎了身把電腦開了,一邊等電腦起動一邊解大衣扣,岳玲馬上跑過去問她:“錢姐,你的大衣是在哪兒買的,你穿著真好看。”
“朋友從北京捎的,有點兒扎眼了,天太冷就不能穿了。”
“你到哪兒不扎眼?反正你有車,冷不到哪兒去,真羨慕死你了。”
“你穿也好看的。”錢芳說著站起來把大衣脫了下來,費齊聞到一股淡淡的芳香。
“來,讓我試試。”
費齊坐著將電腦椅蹬了一下,給岳玲讓出了一點兒地方,岳玲穿了大衣轉了一圈,又翹了翹腳,聳了聳肩,從后面看也很好看,一轉過來稍嫌單薄,費齊樂了。岳玲正好見了,有些不滿,兇巴巴地說:“樂什么樂,不好看嗎?”
“好看,所以就樂了。”
“不通,你得給我解釋清楚了。”岳玲更兇了。
費齊拿她沒辦法,也不在乎她的好惡,就說:“你聽說過‘更好是好的敵人’這句名言吧,從前我不太懂,這會兒才懂,謝謝你。”
“還是不懂,我說費齊,你別跟我文陬陬的,俺沒文化。”
費齊沒辦法:“俺有文化,可俺卻說不明白,怎么說呢,你聽說過‘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吧,但是有了更好,就沒有好了。”
“好費齊,丟人吶,不嫌害臊。”岳玲推開旁邊的椅子又到過道間走了一個來回。
一旁的錢芳臉好像紅了,去找王凱借了張軟盤,回來遞給費齊:“你幫我把程序拷過來吧,我好接著編。”
費齊拷程序時見岳玲趴在錢芳耳邊小聲說著什么。只聽錢芳對她說:“胡說,不可能。你可別到處亂說去啊。”
岳玲從錢芳的耳邊直了身,顯出了自信的樣子:“走著瞧吧,要不咱們打賭?”
“瞧什么瞧,我不跟你賭,你可別胡說八道的,忙你的去吧。”錢芳把岳玲攆回了她的位子。
岳玲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擺弄了一會兒電腦,心有不甘,轉身拍了費齊一下,笑著說:“我說大才子,我有一個腦筋急轉彎兒,考考你的智商。”
她的聲挺大,錢芳也聽到了,也轉了頭往這邊看。
“不聽。”費齊相信她要冒壞水,要出他的洋相,這是出這種題的人通常心態。
“這個彎兒一般人還真拐不過來。”
“別賣關子了,一會兒上課了。”
“好吧,說有一個人不小心掉到一條河里,他嗆得要死,但他身上卻一點兒也沒濕,這是怎么回事呢?”
“太小兒科了,這叫墜入愛河。”費齊對這種腦筋急轉彎最是拿手。
“啊----”岳玲把聲音拉得又長又彎,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錢芳一樂就低頭干她的事了。
費齊一下明白了這小丫頭的用意,想自己大概什么地方讓她看穿了,自己雖然解出了她的急轉彎,卻中了她的圈套,如果解不出來,由她說出來效果也是一樣,這丫頭怎么這么鬼?但也不能辯白,否則更加地說不清了,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拿著鼠標一層層地開文件夾。
上課后費齊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身邊仿佛有一只老虎,他跑不敢跑,坐著還是害怕,怕的什么費齊也不知道。他不知道是哪兒出了錯,自己為什么會有怕的感覺,為什么像岳玲這樣的女孩他從來就沒怕過,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無欲則剛?這種欲望突然間升起他能夠理解,但他目前需要的是克制,否則自己就變成了一個笑話了。
想到無欲則剛,費齊想這也許就是天蓬元帥說的那種吸引力?為什么吸引力在此而不在彼?是什么產生了這種吸引力
這一晚,王凱講了些什么費齊全都不知,手頭的程序他也顧不上了,他在心里一直編著另一套程序:如何與錢芳搭話,如何又不引起她的反感,下課要是能送她回家最好,如何才能送她回家呢?用什么控件來控制整個事件的進程呢?不過,他也能想像如果真能用程序控制這種事情的發展將是卑鄙的而且還是乏味的,可是聽之任之就像釀一壇百年的老酒,于釀酒者無益。到后來,他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事。下課后,費齊關了電腦,若無其事地問身邊的錢芳:“你家住哪?”
他恨自己,為什么要若無其事,為什么要聲東擊西,為什么如此的虛偽和懦弱。
“就在二百的后面,你家呢?”錢芳的回答和反問其實也許只是出于禮貌。
“我家在八一小區,用不用我送你?”費齊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膽子問了后邊這么一句,也許錢芳會覺得后一句話只是一種禮貌用語。
正在后悔時,旁邊的岳玲陰陽怪氣地搶白了他一句:“我說費齊,你什么時候送我呀?我家挺遠的。”
費齊拿她沒辦法,躲不開也鎮壓不了,笑了:“你等著吧,等你再長大點兒,什么時候你不把快樂建立在我的尷尬上,我就送你回家!”
“呦,知道尷尬了?”
費齊真是哭笑不得,別看岳玲才十六七歲,長相也不出眾,但已經有人接送,而且還懂得接送意味著什么,甚至已經懂得拿這種事開玩笑可以得到雙份兒的快感。費齊笑著回了岳玲一句就又看著錢芳。錢芳正在穿大衣,大衣柔軟的面料和紗巾淡淡的顏色很配她的皮膚和氣質。她大衣扇起的一股淡淡的香味更讓費齊心迷。
“謝謝,不用了,有人接我。”
這句話就像界面上當的一聲彈出的帶黃色驚嘆號的錯誤提示對話框:“此文件為只讀文件,你無權編輯!請與管理員取得聯系!”
“你男朋友?”費齊強笑著問,他試圖關閉這個討厭的對話框,打心眼兒里希望她不好意思地告訴他,那個人只是她的爸爸或者別的什么人。
費齊發現錢芳肯定得很是古怪,古怪得像蒙娜麗莎的笑,這使他的腦子亂得很,像軟驅在拼命地讀一張劣質的三寸盤。
他走出教室,外面清涼的空氣讓他清醒了不少,外面的空間畢竟不同于教室里,但他還是覺得心中脹滿,怎么回到家全不知道,整個一個晚上,腦子里全有時是錢芳,有時是空白。他驚異為什么一個剛認識不到兩個小時的姑娘竟會占據了他的思維空間,他分不清這力量是原始的還是人文的。他安慰自己:岳玲那樣的姑娘都有人接送何況像她這樣的女孩,怎么會沒有男朋友?沒有才不可想象。
這會兒費齊似乎理解了喬三的心情。可是,他不是黑社會,他想成為一個黑客進入錢芳的系統,可他又馬上意識到這手段的卑弊,用在錢芳的身上不能容忍。
她不但有人接,而且是開車來接。出門時,費齊看著她拉了前車門優雅地坐進去,砰的一聲關上車門,把費齊關在了另一個寒冷的空間里,車輪碾著地面發出細微均勻的聲音,車的尾燈卻紅得刺眼,車牌號極其簡單吉利,非常好記,他覺得自己像是焦大愛上了林妹妹。
錢芳的出現不但打亂他的心境,也打亂了他的生物鐘和他的作息時間,他變得睡得晚起得早,第二天上班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真的像在河里嗆了水的感覺,他第一次嘗到了墜入愛河的味道。
他想起岳玲的腦筋急轉彎,岳玲似乎是看出來了,難道錢芳看不出來嗎。他覺得愛河這個詞造得很形象,河水的蕩漾是充滿誘惑的,岸上的人總是有趟一趟水的欲望,涉水過河的欲望。然而一個墜字,又讓人直接落到河的最深處,墜進去的人大多是嗆得頭暈腦脹,這期間的恐懼和痛苦好像大于涉水的快樂,于是拼命地想游上岸。同時,這個詞是墜入愛河而不是趟入愛河,也不是跳入愛河,這說明當事人是不小心、不自主的。
他想這種滋味也許只有癮君子才感受過吧。
跟小文在一起的時候他曾想過去摟她的腰,也曾想親她一下,但不曾這樣的胡思亂想和睡不著,也許是因為他和小文一開始就確定了關系是對象而不是同學、同事和熟人。他不需要任何表白就已經是這種關系了,一開始大家就進入了角色。他和錢芳不一樣,不管他怎么愛她,他們之間還只是同學關系,他的難題是改變角色。他像在琉璃廠相中了個寶貝,不管多么喜歡也不能表露出來,他不敢表露,因為他怕自己的實力收不起這個寶貝,更怕這個寶貝早有人訂下了。
費齊突然發現了天蓬元帥愛情理論的局限性:它不能解釋吸引力大小的問題。第二天晚上,他把這個發現電話告訴了天蓬。
沒想到這家伙像是早有準備或者是后來又經過認真的思考:“這個好辦,可以在我的那個定義后加上一句,合在一起為:愛情是發生在男女之間的,在沒有完全得到性滿足之前所存續的相互之間的吸引力,它與美貌和金錢成正比,與時間和距離成反比。”
費齊聽到他回答得理直氣壯反倒覺得沒意思,知道了自己拿這個問題問他看來不過是想難倒他,或者是想息一息天蓬的氣焰,而不是真的想得到一個答案。費齊放下電話,坐下來,他試著把天蓬元帥的愛情定義寫成公式,用字母和等號表達出來:L=BM/TD
他記得霍金說書中多一個公式,讀者就會減少一半,愛情中如果多一個公式,浪漫和意境大概不止減少一半。
師傅告訴他有一個去北京培訓兩個月的機會,他很想去,但如果去了,這兩個月就不能見到她了,就又有點兒不想去了。
李春林好像看出了他的猶豫,臨了給了他一個忠告:“這種事,你得爭取,沒人給你送上門來!”
費齊雖然答應了師傅,但他也沒去爭取,他覺得去有去的好處,不去有不去的好處,聽其自然吧。更重要的是,他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去爭取。
到了晚上,費齊來到電腦班時錢芳已經到了。他倆點了點頭就各干各的事。
費齊總偷偷地看著她:錢芳的皮膚特別的好,不像是擦過什么,她的眉毛彎彎的,不是畫的,她的睫毛長長的,不是假的,她的嘴唇說不出的安詳、好看,她的頭發干凈利落地挽著,她的頭發沒有波兒也沒有浪,沒焗也沒染,她的耳垂兒上也沒扎什么眼兒。她的一切都與費齊腦子里的審美觀點合上了拍,在他眼里她就像達芬奇的真跡一樣完美而不容易理解,她的笑像凡高的向日葵那樣明亮、燦爛。如果按天蓬元帥的考核標準,她應該打滿分,甚至就連最難的附加題她也都答對了。
費齊想自己不是一直在盼望著遇見這樣的姑娘嗎?她現在就坐在身旁。他緊張,他害怕,知道原來葉公好龍就是這樣的。這種成語故事現在發生在自己身上,原來也沒有那么好笑和愚蠢。
錢芳正專注在程序上,費齊羨慕她的心境,不敢奢望她有朝一日心里會有他。他覺得自己需要這樣的姑娘給自己的生活添上陽光,給自己一生的故事加上中心思想。但是,對于她來說,陽光、中心思想好像都已經有了,不需要另加,愛她的男人一定像天上的九個太陽,她一定如后羿一樣不惜射掉八個,我費齊對于她來說也許只是蛇的一些腳而已。
有幾次他倆的目光碰在一起,費齊只好睜大眼睛,解嘲地笑笑,幾次下來,錢芳也就不再看他了,費齊很后悔,怕錢芳生氣,怕她因此而看不起他,但還是忍不住,他覺得自己是無可救藥了。
費齊不明白,為什么像岳玲這樣的姑娘怎么就不會讓他如此的牽腸掛肚呢?岳玲和錢芳比起來一個像葡萄架子,一個就像葡萄架上水靈靈的葡萄。費齊笑自己會不會成為葡萄架下的那只倒霉的狐貍。
費齊發現他又到了一種無法渡過的境地,又遇到沒法撥掉的釘子,錢芳的聲音、容顏、舉止就像釘在他心上的釘子,他知道這釘子不是釘在墻上,不等釘子爛掉他已經活不成,他沒法等釘子爛掉,他得和她說。
是當面跟她說,還是給她寫信,還是給她打電話,還是請她去喝杯咖啡?看著的桌面,費齊突然來了靈感,趁著教室里亂哄哄的當兒,他小聲問身邊的錢芳:“你知道怎么申請電子郵箱嗎?”
“知道呀,前些天我還申請了一個搜狐的免費郵箱呢,你真的不會?我教你。”
費齊相信她并沒看出他的用心。錢芳教他的時候,費齊極力掩飾自己對電子郵箱的任何知識。同時他還生怕那邊的岳玲來穿他的梆,那樣他可真就無處藏身了。他心中暗暗給自己開脫: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說“兵不厭詐”,那么,現在他完全是“情不得已”。
電腦班的電腦還沒有聯網,但錢芳把一些步驟寫在了紙上,費齊見她的字挺勁犀利,秀媚灑脫,只是筆觸過于尖重,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瘦金體的味道,就說:“宋徽宗的字你快學到手了。”
錢芳聽了他的話眼睛亮了,看著他說:“沒想到你還這么懂書法!你喜歡瘦金體嗎?”
費齊見錢芳的眼睛亮亮的,這才知道什么叫技多不壓身,忙著把自己腦子里關于趙佶的正面評論打點了一下說:“宋書尚意,趙佶的字更是這樣,筆法飛動,凌云步虛,天生仙骨,瘦硬通神。”
錢芳盯著他看,眼睛大大的。
看著她驚訝的樣子費齊有種成功人士的感覺。見她那種引以為知己的樣子幸福已極。
“別人都說我這是美術字!”
費齊聽出了話外音,高興之余也想了想說:“你一定是挺難受,我想一是這些人不懂書法,二是因為你寫的時候墜尾、鶴膝強調得有些過。”
“有道理。不過,再過也不能說是美術字呀,我曾經想改來著,就是改不掉。”
“瘦金書仙味極濃,你寫正好。”
“你這么說也有點兒道理。”
“要說像美術字,金農的漆書美術字的味道更濃,所以學的人更少。”
“金農的字我可不喜歡。”
“金農在初學者和大師那里都沒有地位,”費齊覺得言多有失,但腦子里靈光一閃馬上就說:“我認為□□就是趙佶轉世。”
“瞎說。要說轉世也得是伏羲、軒轅,至少也得是后羿、諸葛亮呀,這才符合常理、符合需要,也讓人能接受,怎么也輪不到道君皇帝呀。”
“你琢磨、琢磨。”費齊真是喜歡和她說話,更喜歡自己心愛的姑娘跟著自己的思路。
“你說說看,要是不說出理由,我就只能理解為你不懷好意了,我可不和你說話了。”錢芳裝出的生氣樣子更加好看。
費齊看在眼里,像在沙漠中看到了水,像發現了她的登錄密碼,忙說:“你看,趙佶的詩、書、畫哪一樣不是一代宗師?但他在政治和軍事上無一是處,最后淪落成階下囚。后來他到陰曹地府那里肯求閻王一定準他報仇雪恨。閻王念其心誠,就許他說,再過八百年你可轉世為人,只是陽間人無完人,你詩、書、畫三藝必須放棄兩種,才能換取你報仇雪恨需要的政治和軍事才能。”
費齊看了看周圍,看他是否打擾了別人。錢芳樂了:“講啊,沒事,再小點兒聲。”
費齊挺高興,接著編:“徽宗想了想,最后放棄了他的繪畫才能,因為他的詩、書、畫三藝之中只有畫不足以顯示高貴的身份,只有畫讓他受到的不務正業的責難最多。詩和書他都不舍得放棄。閻王就說:既然這樣,那么你的后二十年還是個昏君,你如果再放棄你的詩、書二藝你就一世英明了。這位道君皇帝想了想,還是沒舍得,說昏就昏吧,只要不再是階下囚就行,只要不是階下囚,昏也沒人敢說。閻王說這一點我保證,我讓你死后還有用。徽宗聽了還有些不滿,求閻王能不能讓他早點兒轉世。閻王算了半天說,別人軀殼筋骨都容不得你的精魄,別的朝代都脫不了你的輪回,你忍了吧。結果八百年后,他以□□之身統一了大江南北,洗雪了偏安東南之恥;打敗了東北起家的日本鬼子,算是報了當年囚禁東北的仇恨,而且□□的詩詞和書法行事中全帶著帝王的味道。”
費齊停了停,見她依然很感興趣,接著說“你知道,中國的書畫是相通的,大多書法家都會作畫,可是你見過□□的畫嗎?”
錢芳樂了:“那倒是,我還真聽說,□□回憶說過,他小時候上學最不愿意畫畫了。”
“我沒說錯吧。”
錢芳想了想說:“他轉世為乾隆也行啊?”
費齊見要露出馬腳,想了想辯到:“乾隆不是異族嗎?”
“倒也是,可見你真能編排,像個□□分子,是原創的嗎?”
費齊不好承認,但知道她雖然這么說,一定是已經認可了他的編排。于是順便問道:“真的,你的郵箱地址是什么?能告訴我嗎?”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時候,自己已經能夠把蓄謀已久的事變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他覺得問女孩子要電話號碼或者通訊地址都會讓對方感到居心不良,但問E-mail卻沒有這種感覺,至少是他沒有。難道高科技真的改變了人們的思維定式甚至是道德尺度?
“告訴你也行,只是別給我郵病毒!”錢芳一邊警告費齊一邊寫在那張紙上。
費齊如獲至寶,比得到王羲之的真跡還興奮。原來“多媒體”就是多一個媒人,費齊對網絡、高科技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他同時也驚嘆自己的行為,他連錢芳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紀都不知道,就愛成這樣,他不知道這應該是戀愛中的愚蠢還是青春的沖動、活力。他滿腦子都是錢芳淺笑的樣子,還有她難以名狀的聲音,甚至她白色羊絨大衣上淡藍色的紗巾也在腦子里揮之不去。
她為什么是那樣的笑容,她的聲音為什么那么好聽,那件羊絨大衣為什么她穿就那么好看。回家的路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首民歌:
為了你的眼睛到你家,
把我運到井底下,
割斷了繩索你就走了,
你呀——
你呀——
到了家里,費齊感覺比昨天好過了點兒,畢竟今天和錢芳有了一些交流,至少自己已經被她放到了“井里”。
他小時候就聽過這首民歌,覺得費解,直到今天才知道這首歌的好處。但一想到錢芳每天要由她的男朋友開車接回家,自己騎著二手山地車一個人回來,感覺就像想起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一樣難受,錢芳仿佛是大英博物館里的汝窯官瓷,中國人的他只有眼巴巴看的份兒。
他敬佩希臘人的勇氣,敢于向大英帝國索要雅典娜神廟的雕塑。費齊更覺得錢芳畢竟不是一支無生命的官瓷,她是一只落在鄰居窗口的蝴蝶,費齊下決心一定開一朵大大的花把她吸引過來。
他本不喜歡三角戀愛,可誰讓他喜歡美麗呢。費齊分不清他和錢芳到底誰是花,誰是蝶。
看花容易,繡花難,要開花就更難了。
第二天中午費齊沒象往常一樣在單位打撲克,在單位食堂吃了點就去了新華書店,宋徽宗的字帖只有兩種,這兩種的內容還多有重疊,看看兜里的零花錢還夠,就都買了。晚上吃過飯仔細翻看,見里面有一紙趙佶口占的牡丹詩貼有趣:
異品殊葩共翠柯
嫰紅拂拂醉金荷
春羅幾疊敷丹陛
云縷重瑩浴絳河
玉鑒和鳴鸞對舞
寶枝連理錦成窠
東君造化勝前歲
吟繞清香故琢磨
費齊找了宣紙,臨了十余遍,總是寫得過于肥厚,不過,他覺得寫這字的過程首先是淡化了心中那種焦躁和緊張,心平氣和正在一點點消磨著他的激情;可是他卻覺得離趙佶的神韻越近好象離她也越近似的,甚至覺得這首詩好象就是寫她的。
張桂蘭進來幫兒子打掃房間,一邊擦地一邊問他:“明早吃點兒什么?”
費齊這一遍正寫到東君造化勝前歲,也沒抬頭,只是說:“隨便吧,煎個雞蛋喝碗粥就行。”
擦到寫字臺前時張桂蘭把掉在地上的兩頁宣紙撿了起來,放在桌上:“老是毛手毛腳的。”瞅了一眼又說,“怎么又練起字來了?不編程序了?”
“編累了,放松放松,好不好看?像不像?”費齊心情挺好,挑了一張比較滿意的給母親看。
張桂蘭見兒子征求她的意見,這可不多見,就把拖布倚在窗邊,接過費齊遞過的宣紙仔細看了看,又比了比原貼,好幾個字都不認得,大概意思也順不下來,也沒問,既然兒子只問好不好看、像不像也就不用管它是什么字,只覺得看著不得勁兒,就說:“不好,練這種字干啥呀,這叫啥體呀?女里女氣的,倒是寫得挺像的。”
“您真是老外,忙您的吧。”費齊想白居易當年拿了詩稿征詢老嫗的意見怕也沒少受如此的待遇吧,恐怕也只是個傳說而已。
“老讓我忙去,我說話一不中聽就讓我忙去。”老太太又把手里的字貼翻過來看了看價格,更加不平衡:“總是花這些沒用的錢,你還能靠賣字兒掙錢嗎?”
費齊沒吱聲,可也沒停下來,老媽出去后他又練了兩個多小時,提按之間已經能顯出筋骨,他很滿意,又練了一會兒,漸漸的已經能夠意臨,他找了張撒金的宣紙又寫了幾稿,并排放在床上,選了張最滿意的準備送給她。
對于即將揭曉的兩種可能性,它們之間的距離和反差越大,那么,對它們成為現實性的渴望就越是強烈。費齊覺得和錢芳的關系的可能性就是這樣,兩種答案的反差太大了,其中一種結果將給他的生活帶來巨大變化和幸福,另一種結果將是失戀和無奈。
他急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結局,他要采取行動。但是,他又不知道,如果他不是急切地采取行動,而是任由故事自然發展,那么,結局會不會更好,至少是更加自然。
他羨慕陜北的青年,腦子里雖然沒有什么科學知識,但卻一點兒也不缺愛情文化,揮動羊鞭,對著妹妹的山梁吼上一段小調調,即好聽,又傳情,真是舒肝潤肺啊。為什么進化到城里人,反到礙手礙腳。費齊覺得似乎有一種原始、嘹亮的旋律在他左右,大概應該配上這樣的歌詞:
妹妹你美呀
妹妹你好
哥哥說不清妹妹你好在哪
妹妹你香哩
妹妹你甜
妹妹你在哥哥心里頭
趕不跑
(https://www.dzxsw.cc/book/9079/523523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