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孔雀
喬朗被書湘的問題搞得徹底懵了。
他就像個武林大宗師,本來都擺好架勢,等著對手出招了,可沒想到對方完全不按照套路來,使出一通王八亂拳,讓他一頭霧水、兩眼茫然,不知道該怎么對付。
他的腦海里自動配上了拳王爭霸“ko”的背景音效。
與叛逆少女的第一回合,他慘敗。
書湘顯然不知道自己這一出手,就取得了這么大的成功,她舉起雙手,對著燈光施施然地欣賞自己剛涂好的指甲。
指甲油還沒干,散發(fā)出特有的刺鼻氣味,在室內(nèi)的白熾燈下閃著一層微光,像熟透了的紅石榴。
喬朗再一次讓書湘做他出的卷子,可因為第一局的落敗,他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游刃有余,反而像市場上竭力推銷自家產(chǎn)品的小販,不是老師常用的命令式語氣,而是一種商量的語氣,只想求她看試卷一眼。
書湘卻看也不看,隨心所欲地做著自己的事。
喬朗不知道女孩子的事怎么會那么瑣碎,她晾干手指甲后,又去對著小鏡子拔眉毛,拔完眉毛,又化眉毛,化完眉毛,又往臉上涂抹一些什么東西,涂完了,又拿一支筆在臉上畫東西。
他就這樣在旁邊無所適從地待著,看她化完了一個完整的妝容。
然后書湘出了房間。
回來時,換了身衣服,是一條純白色的吊帶裙,裙子是v領(lǐng)的,露出纖細的鎖骨和一大片白皙肌膚,不過因為她胸前幾乎沒有什么起伏,并不顯得暴露,反而仙氣兒直溢,再加上裙擺上綴了尾羽一樣的流蘇,讓她看上去真像只驕傲的孔雀。
“你不走嗎?”她對著鏡子涂口紅,順帶瞟了他一眼,“下課了。”
喬朗微怔,抬手看腕表,還真是,兩個小時就那么混過去了。
他生出一種荒廢時間的負罪感,將試卷和筆塞回隨身包里,準備回去了,腦子里在思索到底要拿這女孩兒怎么辦,要不干脆跟家長明說他帶不了?
喬朗不是很想這么做,這相當于給他近乎完美的家教生涯打上一個烙印,上面寫著“失敗者”,他的好勝心不允許他這么做。
出去時,書湘和他一起,她打扮成那個樣子,一看就是要出門的。
喬朗的鞋在外面,因為今天下了雨,他過來時經(jīng)過一截施工路段,雨水將路面打濕了,沾了他一腳的黃泥。
本來他是沒注意到這個的,但進門時,他不小心將人家玄關(guān)處的地毯弄臟了,雖然當時女主人什么也沒說,但他出于禮儀,還是將鞋子脫到了外面,但地毯上那只臟腳印,是怎么也消除不掉了。
書湘換鞋時,也注意到了那枚鞋印。
她的鞋子是一雙白色的緞帶涼鞋,鞋帶很長,要一圈一圈地纏繞在她纖細的腳踝上,蹲下系鞋帶時,她的目光剛好落在那枚腳印上。
白色的、像剛出生的小羊羔毛那樣柔軟的地毯,上面沾了一個黑呼呼的大腳印。
喬朗耳根發(fā)起燙來,覺得她不是在看他的泥腳印,而是在看他無處遁形的自尊心。
他穿好鞋子,幾乎落荒而逃地遠離了大門。
可這里是二十二樓,他還是要跟書湘一起乘坐電梯,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電梯,彼此誰也沒說話,像兩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后面又進來了幾個人,將他和書湘隔開了,氣氛終于不那么奇怪了,之前好像空氣都不夠用似的。
喬朗在沒人注意的角落里,悄悄地舒了一口長氣。
下樓后,兩個人都是要往小區(qū)門口走,依然順路,喬朗在前面走,書湘就跟在他的身后。
他有意放慢腳步讓她走前面,書湘卻一直不緊不慢地跟著,他若是加快腳步,后面的人也會變快,總跟他隔著一段距離,但又甩不脫。
喬朗皺著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好像是故意的。
他沒再管身后的女孩兒,按照自己的步伐節(jié)奏走著。
這里是一個高檔小區(qū),一出去就是條寬闊的雙行道,附近除了幾家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幾乎沒有出來擺攤的小攤小販。
人煙稀少,連車都很少,有鬧市中絕對不會有的安靜。
喬朗家離這很遠,好在公交車是直達,但住得起這里的人顯然出行是不靠公交車的,附近最近的公交站也在一公里以外。
他順著馬路往前走時,一輛敞篷跑車從他身邊飛快刮過,最后停在他身后不遠處。
他聽見車上的人喊:“美女,上車嗎?帶你去兜風!”
喬朗皺眉,忍不住回頭,看見書湘正拉開車門往里坐,忽然起了陣風,綴著尾羽的裙擺飄逸地揚起來,被她單手壓住。
喬朗心想她為什么要上車,接著又很快地反應(yīng)過來。
車上的人可能是她的朋友。
正這樣想著,駕駛座上的人仿佛有所預(yù)感,回頭朝他看過來。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模樣甚至有些孩子氣,頭發(fā)染成了灰色,右耳上戴著一枚黑色耳釘,眉眼長得不錯,氣質(zhì)卻很輕佻放浪。
與他的視線對上,男孩嘴角挑起了一個不羈的笑。
喬朗轉(zhuǎn)過了頭,繼續(xù)朝公交站的方向走,身后傳來跑車的轟鳴聲,他頭也沒回。
-
“那就是你的家教老師?”
副駕駛上的徐蔓問她。
書湘坐在后座,輕輕嗯了一聲,看著手機頭都沒抬。
徐蔓笑:“長得還挺好看的,沒我想得那么老,你這次又預(yù)備過多久了趕人走?不會像上次那個一樣只撐了一星期吧?”
“有嗎?”
書湘這次抬了頭,話里摻著淡淡的狐疑,自動忽略了徐蔓后半句話,只回應(yīng)了前半句。
——長得還挺好看的。
——有嗎?
“哪有?”
接話的人是司機程嘉木,他回頭瞥了書湘一眼,狂妄地說:“別想了,沒有本少爺一半好看。”
“我操。”
徐蔓魂都給他嚇掉:“程嘉木你開車看前面好不好?出車禍了怎么辦?”
“那你就陪我一起死啊,小蔓蔓,黃泉路上有你相伴,我肯定不會孤單。”
程嘉木沖她不正經(jīng)地壞笑,將車子開得風馳電掣。
徐蔓翻個白眼:“你給我滾。”
車子開到了南城俱樂部,里面沒開燈,烏漆墨黑的,書湘剛走進去,就聽見一聲“surprise”,伴隨著香檳的軟木塞被拔出來的聲音,還有萬花筒炸開的聲音。
電燈打開,彩帶和紙屑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她的朋友們推著一個粉色翻糖蛋糕,上面插著數(shù)字18的蠟燭,一邊恭喜她生日快樂,一邊催著她許愿。
書湘連眼睛都沒閉,很不走心地許了個愿,然后就俯身吹滅了蠟燭。
她不信這些東西。
歡呼聲緊接著響起,眾人又紛紛拿出準備好的禮物送給她,書湘兩只手都接滿了,剩下的還要程嘉木和徐蔓幫她拿。
她一邊說著謝謝,在沙發(fā)上坐下了,禮物也堆在桌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桌子上還有些空酒瓶和吃剩的零食果盤、花生殼,顯然是在他們到來之前,這幫人就提前嗨過了。
程嘉木抬手招來服務(wù)生,讓他把桌子收拾干凈,順便再搬點酒來。
他叫來的服務(wù)生是個新來的,業(yè)務(wù)還不怎么熟練,擦桌子時,不小心將上面一只酒瓶碰倒了,里面還有一小半啤酒液,全部灑在了書湘的裙子上。
“對……對不起!”
年輕的服務(wù)生立刻慌張地道歉。
“你怎么干的活兒?”
程嘉木騰地一下就站起來了,眉眼陰沉地質(zhì)問服務(wù)生,男生被他嚇得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顯然是非常怕他。
書湘接過徐蔓遞來的紙巾,將裙子上的酒液給擦掉,上面濡濕了一大塊,雖然不影響她現(xiàn)在穿著,但上面一大灘黃色痕跡,這裙子之后肯定就不能要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穿。
但她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抬頭看到這么劍拔弩張的場面,還拉了下程嘉木的t恤下擺。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兒。”
有她開口,這事兒就算過去了,程嘉木揮揮手,趕蒼蠅似的趕走服務(wù)生,坐下來側(cè)頭看見書湘的裙子,“嘖”了一聲。
“這么漂亮的裙子就這么給毀了,回頭賠你一件。”
書湘不置可否,徐蔓就笑著開腔了:“光給書湘買衣服,不給我買啊?”
程嘉木也笑:“有點兒自知之明好嗎?徐蔓,這裙子書湘穿著是仙女,你穿著會成什么樣兒?”
他特意在自己胸前比了個弧度,笑容蔫兒壞,在場一半男生都懂了,徐蔓以前在班上,就是出了名的有料,男生們不約而同地壞笑起來,個別膽大的,目光還別有意味地往徐蔓胸前逡巡一圈兒。
徐蔓臉臊得通紅,狠狠啐了一口:“呸!程嘉木你真不要臉!”
男生們起哄得更加厲害了,還有人掐尖嗓子學她的腔調(diào),一句“程嘉木你真不要臉”在包廂里此起彼伏。
徐蔓是真生氣了,扭轉(zhuǎn)身子跑去點歌臺點歌了。
書湘沒加入到開她玩笑的隊伍里,而是問起程嘉木一個毫不相關(guān)的問題。
“他怎么在這兒?”
程嘉木明知故問,漆黑的眉毛半挑:“誰?”
書湘看著他沒說話。
程嘉木就笑了,伸手揉亂她的頭發(fā),嗓音很溫柔:“他在我這兒欠了錢,可不得打工還債么,我這還是幫他呢,就他那高中文憑,能找著什么好工作?”
“他欠了多少錢?”
“怎么,想替他還?”
書湘搖頭,神情淡淡的,帶著點事不關(guān)己的意味:“就問問。”
“那就好。”
程嘉木唇角含笑:“還以為你心疼了呢,畢竟是你的前男友。”
“前男友”三個字,特意加了重音,有幾分揶揄的意思。
書湘打掉他在她頭上作亂的手,定定地看著他,烏黑的眼珠像河灘上陳列的鵝卵石,冰冷且毫無人情味。
熟悉她的朋友就知道,這是她發(fā)怒的前兆。
“得,氣性還真大。”
程嘉木不惹她了,誰讓她今天生日她最大,為了轉(zhuǎn)移話題,他嘟囔著說:“做事毛手毛腳的,待會兒得跟經(jīng)理招呼一聲,扣他點兒工資。”
他是這家俱樂部的大股東,他說扣工資就得扣,說不定還不止一點兒。
書湘煩得很,隨口說:“隨你。”
酒搬上來了,程嘉木和幾個男生開瓶倒酒。
書湘屬于能喝卻不愛喝的人,程嘉木見她今晚心情欠佳,只倒了半杯啤酒給她,接著舉起手中酒杯,對大家說:“來來來,咱們今晚沾了書湘的光,說不準是畢業(yè)后最后一次聚,轉(zhuǎn)眼大家就各奔東西了,以后也湊不齊人,大家一起干個杯,順便祝書湘十八歲生日快樂!”
他居然能說出這樣有水準的祝酒詞,眾人是又驚訝又好笑,紛紛舉起酒杯碰杯,祝福書湘生日快樂,嘴里道一聲“干杯”,仰頭喝光。
這是畢業(yè)散伙飯后的第一次聚會,這幫人里沒考起大學的占大多數(shù),但回去復(fù)讀的只有書湘一個,大部分人要么湊合上個三本得了,要么去家里的公司幫忙,最多的是出國留學,程嘉木就算一個。
喝完酒,大家嘻嘻哈哈的,分成三五人一撥,唱歌的唱歌,玩游戲的玩游戲,聊天的聊天,內(nèi)容主要還是圍著書湘在打轉(zhuǎn)。
她不僅是今晚生日派對的主角,她媽媽又為她請了個家教老師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圈子。
徐蔓擺脫了先前被眾人調(diào)侃的陰影,一邊搖著手里的骰子,一邊笑哈哈地說:“我看見她的新老師了,有一說一,長得是真的帥,很有男人味。”
有人訝異:“啊,那年紀挺大了吧?”
徐蔓白眼翻到天際:“我說你這什么觀念啊,有男人味就代表年紀大嗎?我看那人不算大,頂多二十出頭。”
“那很年輕啊,不是又在大學生里找的吧?”
“上次那個不就是嗎?”
還有人來問書湘,書湘搖頭,她哪里知道,跟人相處兩個小時,她總共只搞清了人家姓喬,不過這談話的走向是越來越離奇了,為什么要糾結(jié)那人的年紀與長相?這難道是重點嗎?
好在有人將偏移的重點拉了回來。
一個女生笑嘻嘻地問:“那書湘你這次打算怎么趕人走啊?”
她好像很期待的樣子。
書湘還沒說話,就有別人替她出起了主意,簡直包羅萬象,說什么的都有,有說私底下賄賂他的,也有說套個麻袋把人打一頓的,還有說污蔑人偷東西送局子里的。
這是幫狐朋狗友,說出再離譜的話也不足為奇,其中最離譜的,要數(shù)徐蔓。
她別出心裁地對書湘提議:“哎,要不你去勾引那小老師吧。”
程嘉木正跟人拼酒,喝得臉紅脖子粗的,現(xiàn)場那么吵鬧,勸酒聲起哄聲混在一起,他卻跟后背長了耳朵似的,徐蔓這句話一脫口,他就轉(zhuǎn)過身來了。
眉毛挑高,神情里帶著不可思議。
“徐蔓你他媽出的什么餿主意,天天慫恿文書湘去勾引這個,勾引那個,你想勾引你就自己上啊,別在這兒瞎起哄。”
徐蔓撐著腮笑:“我沒她魅力大唄,再說了,書湘要是跟那男生在一起了,她媽鐵定不樂意,既能趕走人,又能惡心她媽,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她也不跟程嘉木多作糾纏,看向書湘:“你覺得怎樣?”
書湘沒說話,喝了口手中的酒。
徐蔓又說:“你不敢。”
書湘倏地掀起眼簾。
不遠處的電視機上散發(fā)出深海一樣的蔚藍光芒,照耀在她姣好的臉上,這個女孩兒有種令人心碎的美麗。
你不敢,或者說敢不敢,這是一句暗語,僅僅流傳在她、徐蔓和程嘉木的三人小團體里。
有一句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nèi)齻人的友情,就建立在這樣的基礎(chǔ)上,她是私生女,徐蔓和程嘉木也是。
私生子這種東西,隨著建國后一夫一妻制的訂立,幾乎只流傳在豪奢家庭里了。
條件一般的家庭忙著去掙糊口的三瓜倆棗,也沒那美國時間制造出幾個私生子,就算有了也養(yǎng)不起,撫養(yǎng)費學費生活費,都是好大一筆錢。
只有那種手里頭有點閑錢了,飽暖思淫欲的人才有這條件和精力。
不幸的是,在這樣的大家庭中,嫡庶子的區(qū)別也是很分明的,除去個別招老子疼愛的人,大部分的私生子都活得像根野草。
物質(zhì)上不愁吃喝,精神上無人問津,而且正室所生的兄弟姐妹們還搞團體歧視,不帶他們玩兒,被孤立的私生子們只好抱團取暖,和別的私生子們惺惺相惜。
書湘打小就跟徐蔓、程嘉木一起玩兒,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三人好得同穿一條褲子,就沒分開過。
這次要不是她高考落榜,又被她媽逼著復(fù)讀,她本該跟程嘉木一起出國留學去的。
在他們漫長又孤單的童年生涯里,也不知是誰最先提出的,總之他們開始玩兒一個游戲,那就是試驗?zāi)懥俊?
這個游戲失敗了沒有懲罰,成功了也沒有獎勵,頂多是得到其他兩個人的敬意。
也許是他們都太無聊了,這個游戲竟然成了三人之間的慣例,一直延續(xù)到如今,啟動方法就是問一句,敢不敢,或者說,你不敢。
后者比前者的挑釁意味更足,因為只要這樣說了,就代表對方預(yù)判了你不敢。
書湘玩這個游戲不下數(shù)十次,從撿石頭砸鄰居家的窗戶,到拿圖釘扎別人自行車輪胎,再到大點兒的去年級辦公室偷試卷,她什么都干過,而且成功的次數(shù)居多。
她已經(jīng)靠她的膽大包天在朋友之間獲得了地位和認可,這是她很久很久以來,第一次聽到這么挑釁的話語。
“你不敢。”
徐蔓又說了一遍,唇邊掛著篤定的笑容。
書湘微笑,沒說我敢,也沒說不敢,只是伸手示意了下手邊的酒瓶,說:“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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