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同拆平沙谷
姜梨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付錦衾睡得遲,差不多跟她同一時間起床。折玉、聽風照例將飯擺在正堂,早不算早,午不算午,不知吃的是哪路的飯。
兩人一起走到堂屋,姜梨傷勢漸愈,已經能正常使用雙手,但那發髻梳得不像話,一只簡單的仙螺髻讓她梳得毛毛躁躁,她自知沒梳順溜,一根一根地往上捋,折玉、聽風沒這等手藝,一屋子男人哪懂姑娘家這些東西,無計可施地拿了面銅鏡給她。
付錦衾坐在一邊喝茶,伙計們負責上菜,口味偏向清淡一類,又不能太素,畢竟照今日這個飯時,只剩兩頓飯能吃了。白粥配花葷,四涼四熱,肯定不是劉大頭的手藝,全是在口福居買的。
付錦衾撂下茶盞,叫了聲姜梨。
移步桌前,掀袍落座,坐姿中正筆直,接帕子凈手方才起筷。大家公子的氣派就在于此,細節里見規矩,日常中見風雅,骨頭縫里都寫著教養。姜梨仍然舉著銅鏡擺弄她那幾根雜亂的“呆毛”,擺弄到一半“咦”了一聲,“素來只聞鬼壓床,從未聽過鬼掐臉,我這腮幫子上的手指印是怎么來的!
她臉生得白,皮膚較常人嬌嫩,稍微碰一下就容易留印兒,昨兒夜里付錦衾在那只腮幫子上掐過,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么?但付閣主是誰,泰山崩于前亦能面不改色,照舊吃飯,順便用公筷夾了一片云筍到她碗里。
姜梨將手里的銅鏡偏了偏,鏡面上映出兩張臉,一張是她的,斜著眼睛將信將疑地看人,另一張是付錦衾的,細嚼慢咽,不動如山。
“你昨兒夜里是不是又進我屋了?摸我臉來著?”
這人直來直去,根本不懂拐彎,折玉聽風都不知道要不要回避一下了。
這種話是他們能聽的嗎?
付閣主倒不避人,也不回答,看不出來是默認還是反駁。
姜梨越發覺得可疑,“真是鬼掐的?你說他怎么那么恨我呢?”
“可能是你做了什么缺德事兒吧!备堕w主淡定無比的說。
“那可多了,不過那鬼定然也不是什么心胸寬闊的人!苯T主反唇相譏。
碗里再次落下一片云腿片,第三次提醒她吃飯。她偏跟那撮頭發較勁,怎么擺弄都支棱出一塊。頭上簪子忽然一輕,整卷頭發都鋪下來了,姜梨錯愕地回頭看向拔她簪子的付錦衾。
“吃完再梳。”他替她攏順長發,長腿一攬凳子腿兒,把她從側坐挪成了正坐。
面前是一只盛滿的粥碗,碗里是冒著熱氣兒的菜。
她披著頭發看看他,覺得這情景實在很像長輩在督促不肯好好吃飯的孩子,仿佛是平白無故多出一個親爹。
漫不經心扒了兩口飯,長發如瀑,一低頭就垂下來不少,鬢邊長發被他很自然地掖到耳后,動作很輕,落在肌膚上的觸感卻難被忽視,像在描繪她耳朵的形狀。
她耳根子發紅,他偏頭看了她一眼,仿佛不解她為什么臊了,眼里是滿是深長的況味。
姜梨使勁嚼了兩口云腿片,橫著眼瞥他,他一笑,得了什么趣兒似的繼續吃飯。
體貼的時候又暖得像塊曬足了太陽的玉,一徑燙到心里。
她吃的心不在焉,心里卻又熱乎,不自覺一個對視,又忍不住嘴角上揚。
“吃完你幫我攏頭發吧。”她吃了小半碗粥,伸長胳膊夾了一塊小醬瓜。
難得有句話能使付閣主發愣,吃飯的動作都跟著慢了下來。這是件難事,活了二十多年沒給姑娘梳過頭發。之前陪她砸姐夫那次,她樹枝纏頭,他拆過一次她的發髻,至今想來都覺頭疼。
“讓平靈幫你梳。”他干不了這個活兒,不是不愿,是不會,真弄起來恐怕不如她自己。
“管殺不管埋啊!彼^上那簪子不是他拆下來的?
這種事你干的少了?
碗底空了,付錦衾讓折玉又給她填了一碗,飯管夠,頭發免談,付閣主挺要面子一位人物,梳得不倫不類,反而失了體面。
“晚上讓折玉買你最愛吃的神仙肉回來!
他哄她,她被他嚴陣以待的樣子逗笑了,舀著碗里的飯說,“聊點兒正事兒吧。昨兒晚上那九個你收拾了?問出什么沒有。”
姜梨耳力不差,付錦衾能注意到的動靜她也能注意到,只是他不愿她煩心,她也就順水推舟的等他審完再問。
付錦衾吃飯的動作不停,“是弩山派的人,上頭兩個主子,一個是天下令一個是柳玄靈!
“弩山派!苯娉烈,“就是長期蹲在街角直眉楞眼盯人的那幾個?”
“嗯,他們沒找到柳玄靈,倒是對白不惡的計劃有些了解,白不惡現在鹿鳴山,正在集結北部五門派商議圍攻你的大計,青松、東岳兩派已經在趕去的路上了,瑤山、光池、平沙谷未動!
“你的打算是什么!
“讓你的人分三路人馬出城,兩路截殺青松、東岳,另一路去平沙谷,我的人做輔,一隊三十人左右,足夠用了!
姜梨笑了,“讓他們以為去的都是囂奇門的人?”
北部五派之所以敢動,就是信了白不惡說的囂奇門主功力大損一說,此時囂奇門若有人出動,必有震懾之威,若囂奇門主真不復當初,如何還能號令門眾。
付錦衾一本正經道,“原也不想用你的人,可惜我們小門小派,去了沒人認識,不及姜門主聲名在外。”
姜梨沉著眼笑了,付錦衾的身份,只怕還要更大,但既然他要幫她做場戲,她也沒必要推脫。她的人如今還有幾人得用,得待傷好之后再看,目前的狀況,確實是付錦衾的人更得用。
折玉沒太明白這里頭的意思,其他兩派好說,“平沙谷的人不是沒動嗎?為什么我們還要單派一隊人馬去那邊。”
兩個人都笑了。
“這是給你們省事兒!苯嬲f。
殺雞儆猴,平沙谷是五派之首,嚇破一個人的膽子,剩余兩派就不用去了。不宰它宰誰。
折玉說,“那平沙谷那邊,我們要怎么做!
姜梨夾了一筷子菜,邊嚼邊說,“拆了他的錄硯園!
付錦衾看了姜梨一眼。
姜梨跟他對視,“以為我會讓他們殺人?”
過去她會,而且做過不少這樣的事,現在活成個人了,就想干點人干的事兒。
“我其實是個很心軟的人,過去種種已成過去,既無力改變,便從今日開始盡量行善!
行善?折玉暗暗咂舌,錄硯園是平沙谷的墳冢,拆人祖墳這事兒,就不缺德了?
囂奇門江門分壇。
不知道姜梨準備拆人祖墳,更不知道手下畫師杜歡為自己作了一身懷疑的嚴辭唳,正在一顆老槐樹下喂鳥。巳時陽光最好,偏一點朝色的紅,又不似正午那般烈,最近江北一直都是好天氣,籠中雀兒都跟著歡蹦,嚴辭唳的臉色卻不佳,甚至有越喂越黑之勢。
他長得不高,十三四歲的孩子身量,今日那鳥籠子不知是誰掛的,居然比平日高了半掌。
嚴辭唳不得不墊腳喂鳥。而那鳥竟然也不開眼,上躥下跳的往籠子頂上飛,兩只鳥爪子一抓,它倒掛在最頂上,歪著腦袋去勾他手里的瓜子仁。嚴辭唳夠不著,氣得把一手瓜子全砸在籠子上。
“今兒這鳥籠子誰掛的?!”
丫鬟跪了一地,仆役也嚇得不敢動作,流素坐在離樹不遠的小石桌那兒繡花,不緊不慢地看了嚴辭唳一眼。
“我!
其實不是流素,但這事兒她要是不接下來,掛高的人就得身首異處。這籠子誰也保不齊能掛得準。他挑剔,高了不行矮了更不行,上次掛矮的人已經被割了腦袋,擺到地窖里去了。
“你不知道我夠不著嗎!掛那么高怕我忘了自己長不了個兒?你存的什么心,誠心給我添堵?”
即便是流素也要挨他的罵,她是唯一一個做錯事不用死的丫鬟。除她之外,門眾里廖詞封、裴宿酒和沈鵲疑也不用死,嚴辭唳這人很分里外,對待做錯的自己人都有幾分他認為的寬厚。
“我跟你說話沒聽見嗎?”
流素不接他的話,他就自己在那兒生氣,蹭蹭幾步跨過來,來回來去在她跟前走,躁得像頭奓毛的獸。
“我問你呢!不知道我夠不著嗎?!”
他“小”,怎么發脾氣都像個被慣壞的半大少年,長得是很得人意的,就是脾氣招人煩。
流素依舊不搭理他,每次都是這樣,他聽不到來言就沒有去語,只能又去樹下罵鳥。鳥更不會跟他吵了,罵著罵著自己就消停了。
這一停便把穿過門廊,匆匆趕到后院的鵲疑的腳步聲給顯出來了。他心里著急,幾乎小跑,嚴辭唳大部分事情都呆在議事堂,鵲疑一急就盲了眼。嚴辭唳原本在跟流素隔空大眼瞪小眼,鵲疑直接從兩人中間快步走過,余光里瞥見流素,還頓了一步,“長老在不在里面!
流素沒什么表情地看看他,未等鵲疑問出第二句,背后就被人使勁推了一把。
那手勁兒極大,險些推了鵲疑一個趔趄。鵲疑急急一個轉身,低頭,驚魂未定地看到了暴跳如雷的嚴辭唳。
“看不見我嗎?!”
真沒看見。
嚴辭唳今兒穿的是身草木色的衫子,單方面跟流素吵完架就在她對面生悶氣,身后不是樹就是草,不細看真發現不了。
“長老,屬下有點著急,這才!冰o疑清了清嗓子。
嚴辭唳懶得聽他辯解,皺著眉頭瞪了他一會兒才發現這段時間都沒見到他,“這段時間你上哪兒去了?”
鵲疑正要解釋此事,忙將自己去樂安查探之事回稟上來。
姜梨失蹤以后,天下令的人就莫名活躍起來,嚴辭唳手下幾十樁生意都在中途遭到暗阻,已經折損了上百門眾。嚴辭唳沒去尋姜梨,一是確實懶得去,二是自己必須坐鎮江北,以防對方再次偷襲。
鵲疑說,“屬下原本想跟門主把江北情況匯報一番,告訴她您并非不想去尋她,而是我們實在分身乏術。結果去了才發現,樂安竟然進了半城刺客,每個刺客手里都拿著門主以及五傻的畫像!
“這些人受雇于人,只要殺了姜梨就有四箱黃金可獲。屬下當時就想折返江北,讓您前往樂安支援門主,可是——”
他將一張字條和五張畫像交到嚴辭唳手中,“畫像出自杜歡之手,字條上的字卻有些像仿的,但是不管是畫還是字條,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說是我指示杜歡干的?”嚴辭唳沒什么波瀾的問。囂奇門里但凡有點兒什么“好事”,他都是首個被懷疑的對象。
“五傻是這么議論的!冰o疑實話實說,“而且杜歡是您的人,跟門主沒有奪門之仇,您就不一樣了,您總跟她對著干。”
鵲疑將信將疑地看看嚴辭唳,“不會真是您。”
“我都不知道她在樂安怎么派人去!”嚴辭唳懷疑鵲疑腦子被門夾過。
“那畫像和字條怎么說!冰o疑面露懷疑之色,最關鍵的是,“屬下這次去樂安,還意外看到了廖詞封。他說姜梨失蹤以后,您一直派他在尋她!
廖詞封是嚴辭唳另一個心腹,這次連繡花的流素都放下繃子看向了他。
鵲疑跟廖詞封聊過,他甚至比顧念成更早知道姜梨在樂安。也就是說,嚴辭唳才是最早知道姜梨在何處的人,也就是說——“您才是最早派人去尋姜梨的人!
不是說不找嗎?不是說管她死在哪兒嗎?
“那她丟了,我不得看看是生是死?!”嚴辭唳臉上現出幾分被拆穿后的窘態,丹鳳眼瞇成兩條細縫,“廖詞封跟你說這些做什么!”
“我們倆不是關系好嗎?他那人又存不住話,不過屬下實在不懂您的意思,您找了又不管,只留一個人在那兒看著,是不是也在踟躕要不要殺姜梨?”
嚴辭唳確實踟躕過,并且現在還在踟躕,但他踟躕的不是殺不殺姜梨,而是要不要救。
廖詞封在樂安看到姜梨之后就給他傳了一封信件過來,很早就知道她瘋了,他讓廖詞封留下來觀察,自己則在江北輾轉反側。
跟一心擺脫姜梨的顧念成不同,嚴辭唳討厭姜梨,也想過跟她拼個你死我活,但是這些年林林總總思考下來,殺不如留。
嚴辭唳在經管馭奇門時就結下過不少仇家,這筆爛賬在姜梨成為門主以后,就順帶落到了她頭上。她不斷給自己“加注”,新賬舊賬落在一起,誰做刺客門主,誰就是眾矢之的。
她要是死了,欠的那些“債”誰去還?
囂奇門能走到今時今日,跟姜梨的狠是分不開的,她活著,就能震住那些人,死了,誰來擋?單單只是她失蹤,天下令的人就活躍起來了。若她真不在了,囂奇門會走向何種境地。
嚴辭唳此時還不知道顧念成揣著一肚子壞水,有取而代之,接管刺客門的打算。要是知道了,一定大罵他是老年癡呆,他都撐不起的門面,他以為他就行?
再說那個廖詞封,也他娘的是個廢物,讓他守著他就真只是在那兒看著,前兩天還傳信說姜梨好多了,會殺人了,唯獨忘了告訴他,那些刺客是帶著杜歡的畫像去的。
這回救都不好救了,他這會兒要是帶人進樂安,以姜梨多疑的性子,會信他是救駕還是造反?別說姜梨,沈鵲疑這個二傻子不也帶著一臉:原來你早與杜歡合謀的表情看著他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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