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祖師爺都去了無勝殿
“令主饒命啊!”
天下令無勝殿內一片燈火通明。
薛行意挑起眼,回神看向不斷磕頭的錢西風等人,這些都是他們派去三十六派的人馬,有的死在了外面,有的被姜梨傷的半死不活,送了回來。
而這一路從南到北,造足了聲勢,這么一大批穿著刺客服被送回天下令的人,無疑是對真相的另一種肯定。
“埋了吧,吵得耳朵疼!
陸祁陽擺了擺手,立時有人將這些人拖了下去,
劉小紅的快板書其實比他們還要先到一日,馬腿跑不過人嘴,傳得最快的就是人言。彭翟二人站在下首,義憤填膺。
“王沛之那個混蛋攪渾水,叫了馮時蘊他們過去站場,還說叫他們過去是您的意思。老馮他們不疑有他,剛好趕上王常與布的那個局,誰能想到這老東西是裝瘋?”
“現在外面聲討之聲不小,我們反倒成了眾矢之的,連拾恍山那幾個老家伙都驚動了。”
陸祁陽沒言聲,手里拿著一只染血的快板,不甚熟練地打了兩下。
無勝殿里只有竹板敲擊的聲音,他獨自玩兒了一會兒,沒什么情緒的說,“三大派的人心思活泛了!
“什么活泛?”翟四斤楞了愣,他是三人之中腦子最粗笨之人,“又活泛了?”
三大派不是這次有反骨,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造一次反,不過都是小幅度的,他不認為他們敢在這種大事上動手腳。
竹板聲又起了,陸祁陽情緒不多,遇到煩心事時就喜歡找樣東西把玩。地上躺著一個說快板書的,他玩夠了,隨手把竹板扔到他身上。
“杜尋親自去看看,壓壓他們的性子!
“杜尋”嗯了一聲,向來跟陸祁陽是這種交談方式。
陸祁陽不相信三大派會糊涂到分不清他的命令,王沛之說是他的意思,他們就信了?王沛之是誰,代表得了誰?這些年他確實壓得他們太狠了,可若分不清輕重,就要好好說道一番了。
至于彭輕滌和翟四斤這兩個,他也持懷疑態度,王常與那個老瘋子確實是個意外,可以彭翟二人的心計,會這么輕易上當嗎?若不是歲數大了腦子不夠用,就是也有了旁的心思。
什么心思呢?
他讓他們全部下去,視線在三人背影上穿梭,最后定格在“杜尋”身上。如果他們知道他是薛行意,那這次的變動一定與他有關,可他替他“養著”閨女,他那么在意她的死活,怎么可能冒這個險。
“那個付錦衾到底什么來路!
陸祁陽想到他之前與薛行意的對話。
“翟老四跟他交過手,沒看出來處,似乎是集百家之所長,各派功夫都會一點,是個單幫劍客。我派人查過他的底,這人有些奇怪,前十年的身份一片空白,似乎是近幾年才在江湖上行走,接近姜梨的目的是要進囂奇門。”
單幫劍客想進囂奇門無甚稀奇,江湖第一刺客門,賺得多,買賣大。只是身份無處可尋,就有些讓人琢磨不透了。
陸祁陽問,“此人背后有無勢力?”
“只他一人,唯姜梨所用,容貌生得俊朗,還與姜梨相好,囂奇門的人都知道!
薛行意給了他答案,也交出了疑點,與平日匯報無有不同。他沒跟他一起分析,只是依照規矩將自己探查的所有回稟給他。而這些內容,陸祁陽在招來暗探部的人細查之后,與薛行意所說無異。
可他仍舊無法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薛行意沒有騙他的前科,無論他做什么都會順從他的心意,可是這份順從并非出自真心,而是無可奈何。便是彭翟二人忠心于他,也是因“杜尋”聽令于他。
陸祁陽招手叫人,想找個比三護法更值得信任的心腹監視他們,可是掃視一圈,似乎還不如他們三個。
最后還是派了幾個人去,心里并不愉悅,他后知后覺地發現,這些年他也被薛行意養出一個致命弱點,一個除他們三人以外,再無可信之人的弱點。
他常年對他們委以重任,他們也對他言聽計從,可他不懂以心換心,一旦有了懷疑便是連坐式的不放心。四侍主原本可用,可惜沒了。之前不覺得什么,現在想想,姜梨那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這是個問題啊。
陸祁陽茫然地看著漆液,這是個大問題啊。
他找不出解決的辦法,就想去看看薛琢,那是個安靜又不會說謊的孩子。
薛行意直接去了奉山城,陸祁陽偶爾派他敲打三派,便將人叫到這邊問話。
暑夏之季,太陽很大,薛行意因為薛琢的關系十分厭惡這種天氣,寧愿一直陰著,推不開看不清的那種。今日倒不似往日那般,甚至抬頭多望了兩眼。
城內有人由遠及近的迎出,伙計打扮,是天下令放在奉山城的老錢頭兒。馮時蘊那幾個不是第一次“鬧脾氣”,陸祁陽“削藩”講究循序漸進,每進一次,這幾個就要鬧一次,連老錢都有些見怪不怪。
一張桌子上坐齊六個人,都是天下令的肱股之臣,話里話外卻都是對令主的怨言。
“這次又讓你敲打我們什么?擔心我們有反骨,當初就別做那些缺德事!”
“傳代秘籍,良兵強將,全喂了他天下令的嘴了,拿我們幾個當不要錢的奶媽子呢?我們剩下什么了,血喝干了再燉了我們這身老骨頭?”
“三大派在他眼里就是天下令的后花園,想要什么就帶走什么,前段時間,老東西上我那兒轉了一圈,搬走了一尊銅像。那是我們立派祖師的銅像啊,他拿到無勝殿門口當擺設。怎么,我給他效犬馬之勞不夠,還得讓我祖師爺給他看門?”
這些大段大段的話,外人看來應該是最能嚷嚷的玉自寒說的,實際出自江湖第一天師馮時蘊之口。老頭兒在自己人面前無所顧忌,關起門來是最能抱怨的一個。
他吹胡子瞪眼,擼胳膊卷袖子地跟“杜尋”討說法,“誰能忍得下這口氣!”
老錢頭兒替他們倒了壺茶,從來不在屋里多留,大門一關就到門口打盹去了。
“他可能是為了辟邪,心里有鬼,自然睡不踏實,你祖師爺不是相傳半仙之體么?”段無言勸馮時蘊。
“那也不能拿去給他鎮宅。∧阌X得土地廟的老神仙看著親切,能把老神仙搬走嗎?平時那些誠心參拜的人怎么辦,我們這些每年都得對著祖師爺念一夜三清戒言的人怎么辦?”
“你到無勝殿念去唄!
“你怎知我沒去?”
“你能不能別對著我耳朵喊!
段無言在外面沒話,實際是個“窩里橫”,背地里就數他和馮時蘊能說,玉自寒插不上話,彭輕滌翟四斤只管喝茶,“杜尋”雙手交手于腹前,閉著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養神。
“這不是跟往常一樣嗎?”蹲在窗外聽了大半天的姚千魂壓低聲音對黃百面說。
這是陸祁陽勉為其難選中的那兩個,兩人能將氣息匿于無形,最適合“旁聽”。
黃百面說再等等,“這才剛開場,杜尋不是還沒說話嗎?”
坐在屋里的“杜尋”睜開眼,馮天師仍然喋喋不休,段無言似勸非勸,門外人看不見門內情況,實際這幾位的神色,并沒有表現的那般憤慨。
姚千魂、黃百面在他們眼中只是不起眼的“小鬼”,打從他們進門就感知到了他們的存在。
可小鬼也有小鬼的難纏,陸祁陽明知以他們在馮時蘊等人面前根本匿不住行蹤還叫他們跟來,就是為了警示他們。
如果“小鬼們”死了,說明馮時蘊他們有話不敢讓他知道。如果沒死,今日的對話就會原封不動地搬回陸祁陽耳朵里,他們就算想合謀也沒有機會。
“這次羽西劍宗到底怎么回事,你們三個為什么會去,馮時蘊先說吧,就因為他扛走了你祖師爺?”
“那是只有祖師爺的事嗎?這么多年... ...”
“杜尋”開了個頭,抱怨繼續,馮時蘊從八年前第一個不滿開始說起,簡直要在眾人面前寫下一本自傳。
“所以你說他對得起我們這么多年的付出嗎?”
“所以你們這次是專程去劍宗攪混水!
“沒錯!
“我們就是想攪合一番,讓他自此以后有個收斂!”
對話至此才算進入正題。
黃百面說,“老頭子們怎么跟小孩兒似的,這不是跟咱們令主置氣么?”
姚千魂道,“置氣是好事,敢放在明面上說的話,心里都沒鬼!
“小鬼們”江湖經驗不足,不知房內已在無形之中經過一番偷梁換柱。這里有一條密道,有人從密道出來,無聲換坐到桌前。這些人都是善于口技的說書先生,馮時蘊看似說個不停,其實每段話都間隙,負責模仿他的先生在他換氣期間接替他的聲音,旁人再見縫插針,制造出六人仍在房中交談的假象。而真正的馮時蘊等人,則從密道中進去,換到另一間房中。一招金蟬脫殼,走了六個來了六個,只有姚千魂和黃百面以為如今房內的還是之前那幾個。
老錢頭兒猶自在放空,年歲大了就愛犯困,眼睛半瞇起來,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哥,門外那個!瘪T時蘊換了地方便不再聒噪,主動放低了音量。
薛行意知道他不放心老錢頭兒,“杜尋在世時有一師兄喚作錢無米,便是這個老錢頭兒。那時他游歷江湖,欠了樁情債,擔心‘債主’找上門來,便謊稱自己死了。陸祁陽不知道錢無米還活著,江湖上沒有他的畫像,老錢頭兒就這么在天下令里留了下來!
“那他知道您是——”
馮時蘊等人很早就與彭翟二人碰過頭了,知道杜尋已死,薛琢被扣,薛行意受制。他們心里本就存著推翻陸祁陽的打算,得知薛行意還在人世后,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知道。”薛行意說,“老錢跟我一樣,都在等待時機殺死陸祁陽。老二的這張臉,我戴了快二十年了,每次從鏡子里看到自己,都分不清哪個是他哪個是我!
“這都是陸祁陽那個狗賊造的孽!您就說下一步怎么辦吧,兄弟們都聽您安排!庇褡院薜靡а,他們確實是因“削番”而起反心,可當初同意追隨陸祁陽,也是因為“杜尋”和薛行意對他的認可。大哥隱居,二哥全力輔佐,他們作為歃血為盟的兄弟,自當殫精竭慮,輔助新主。如今真相大白,還有什么好說。
“我當然是想早些動手,以免夜長夢多,只是現下還不是時候!
“您在等付錦衾的安排?”馮時蘊聽出了薛行意的意思。
“這一步必須走穩,如今看似江湖聲起,真到用人之時,三十六派又有多少人敢拼命。天機閣的作用,比你們想象的大得多。”
“可他們畢竟是朝廷的人!庇褡院檻]極深。
“誰跟你說他們是朝廷的人?”薛行意神色一凜,迅速看向翟四斤。
翟四斤面露難色,薛行意之前再三吩咐過不能過多透露天機閣的消息,翟四斤知道分寸,并未提及龍脈。只是段無言和玉自寒沒完沒了的追問,他一時失言,就將天機閣背后有朝廷支撐一事說了出去。原本是想給他們一顆定心丸,沒想到反而成了他們的心結。
玉自寒說,“咱們是過命的兄弟,您還想瞞著我們不成?”
薛行意瞞著他們的事不止這一件,當初與陸祁陽提及龍脈也背著他們三個,只有他和翟四斤彭輕滌知道內情。他太知道他們三個是什么人了,野心和年紀一樣大,若是就此將主意打到別處,更要控制不住。
玉自寒此刻對天機閣背靠朝廷一事已是非常在意,他說,“萬一他們這次不止是為保鼎,而是要順勢接管江湖呢?江湖人對朝廷避之不及,一言不合就會被圍剿。我們不是山賊草寇,但對朝廷來說,絕對是另一種威脅。”
“陸祁陽死后總要有人接管江湖!倍螣o言接口道,“天機閣這次出動這么多人手,很有可能打的是一箭雙雕的主意。屆時你我兄弟耗盡全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你們想得倒是遠。”薛行意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他只想救出琢兒,殺了陸祁陽。江湖于他而言只是一個名稱,誰來管誰接掌都不在他考慮范圍。
他問玉自寒,“你覺得陸祁陽死后,由誰接管合適!
玉自寒是個實心眼,“自然是如之前一樣由您接管,亦或是,咱們兄弟幾個商量,我和馮時蘊他們,老彭老翟...反正不能交給朝廷,那不成充軍了?”
他們其實都有野心做江湖之主,尤其三大派,背后都有門派支撐,誰坐了那個位置誰就是江湖至尊。
“你們還想當領主?什么歲數了。”翟四斤聽不下去。
“這跟歲數有什么關系,我才六十六,段無言五十七,就老馮年紀大點兒,姜梨說他今年是個坎兒,萬一闖不過去還有我們呢。”
“誰闖不過去了!”馮天師最忌諱就是這話,道門弟子信命數,姜梨說的時候他就想翻臉,礙于自己在江湖維持多年的形象才忍了下來。
“我就是打個比喻!
“你怎么不打你自己?來來來,你把你生辰八字告訴我,我給你算算你什么時候死!”馮天師掏出一把小銅錢。
“琢兒現在怎么樣了?”只有段無言注意到了薛行意的臉色,仗還沒打就先想誰做天下之主,別說薛行意沒這個心,就是有也不該在這時將重心放在此處。
“能曬一點光了,只是不能久觸,身體也虛弱,胳膊腿細得像把水芹菜!闭f到琢兒,薛行意的臉色才緩和些許,眼神里溢滿揪心。
“不是說此藥效果極佳,用便見效嗎?”段無言疑惑。
“太快恢復容易露出馬腳,我留的藥量不大,嵌了半顆在她的銀鐲子里。陸祁陽疑心極重,此刻應在琢兒處。”
“什么?!”眾人皆是一驚。
薛行意說,“羽西劍一事不可能這么簡單過去,眾人反應皆在他眼里,他心腹不多,這么多年只有我和老翟老彭最為得力,他深知有琢兒在一日,我便受制一日,今次摸不清我是否有反心,自然會去看琢兒!
玉自寒說,“所以您將要藥量減半,就是防他看出端倪?”
薛行意點頭,“那藥至前日剛好消耗完,醫者也查不出變化。在此之后只需循序給藥,穩住時局方能走好之后的路!
“這是那位付閣主的主意?”段無言試探道。
“他看得比我們長遠,大戰在即,虛實交錯,不見駭浪,方是最佳戰策。”薛行意忌憚付錦衾的謀算,卻也折服于他的“先知”,其次也無后路可選,自然全心聽令于他。
馮時蘊等人則多有憂心,在他們看來,付錦衾的縝密反而是最大的威脅,何況他背后所站的,還是大啟朝廷。
“您不能事事都聽付錦衾的!庇褡院滩蛔〉馈
“不聽他的難道聽你的!”薛行意厲聲喝道,“聽你研究誰當武林盟主,還是聽他給我算一卦?”
薛行意指馮時蘊,馮時蘊攥著一手小銅錢,想說算一卦也行,到底沒敢出聲。
段無言將這幾個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主動勸和,“我看還是聽大哥的吧,您也別太介意,他們兩個沒有別的意思,一來由朝廷兜底,難免不受控制,二則擔心夜長夢多,拖得越久越容易露出破綻。琢兒身體虛弱,原本就是早產,娘胎里帶了不足之癥,長此以往更難痊愈。”
“我們跟您一樣擔心琢兒。”玉自寒幫腔,“再有就是您與翟四哥和彭三爺,長期呆在陸祁陽身邊,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最先波及的不就是您幾位嗎?咱們兄弟六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陸祁陽若是疑心我們,自然也不會信任您了!
“這個無妨!毖π幸庠缇陀媱澓昧耍f我已經把你們三個賣了,“外面那些說書人已經借用你們的聲音,說出了你們打算聯合三十六派殺上天下令的想法!摇瘶O力勸阻,你們死活不聽,就連翟四斤這個沖動的老貨也有站在你們這邊之意!摇慌屡c你們動了手,等下趁勢與那六人對換過來,我帶著彭輕滌拂袖而去,翟四斤兩頭為難,最終還是選擇了跟我離去!
陸祁陽疑惑,他們就做實疑惑,陸祁陽要揪出“佞臣”,他便將他們拎出來擺在明面上。如此虛實交錯,既能保住自己,又切斷了馮時蘊他們的后路。
三人不說話了,統一露出:你可真行的表情。
這是人干的事兒嗎?把我們推出去,保全自己。我們還活不活了?萬一“造反”失敗,你們死了一了百了,我們九族連坐,滿門抄斬。
“不是,您——”玉自寒話都說不出來了,缺德不缺德,這是逼著他們必須要干這一場啊。
其實彼此心里都明白,所謂兄弟情義放到今日還能剩幾分?三大派要的是權,是改朝換代自己當家。若這次能勝,他們自然樂于趁火打劫。若不能,天下令那里還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原本打得就是兩頭搖曳的主意。
誰承想,薛行意剛一進場就把退路給拆了,前面是虎,后面是狼。付錦衾拆了薛行意的橋,就是要逼薛行意斷了三大派的路!
翟四斤看他們活像被人捅了一刀,安慰道,“你們也不用過分擔心,這場杖不是贏就是死,人在山窮水盡之時,必有出路,大哥這是在幫你們下決心呢!
下個屁!你看我們三個誰像癡呆?如此一番謀劃,不就是怕我們當逃兵嗎?
玉自寒氣得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馮時蘊和段無言沒說話,薛行意率先起身,時辰差不多了,該到換人的時候了。
陸祁陽派去的人在外頭聽了個“全須全尾”,這些話很快就會從薛行意的離去,一字不落地傳回天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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