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這是她刨的?
濃夜之中迅速鉆進一隊人馬,青檐石瓦之上,個個都是下腳如風,聲如細羽。檐上仿佛只是經歷了一陣黑風,連踩踏的痕跡都不曾留下。
一人落入前院,以細竹探進綃紗窗紙內,一口細煙,一團薄霧,逐漸蕩漾開來。
另一隊則徑直涌進后院,輕下輕落,屈膝著地。如此清淺的動作,依舊驚動了院內之人,有人聞聲而出,數十把劍鋒亮在圓月之下。囂奇門刺客反手抓劍,曲臂于肘,是與門主如初一轍的割顱斷骨的起手之姿。
天機暗影橫劍在前,自姜梨入城開始,天機閣便做好了迎戰準備,只是不想她此次的切入點,這般刁鉆!
“影主!”一人行色匆匆地沖進付記,對折玉道,“姜梨去了衙門后宅,前院衙役全部被迷暈,林大人被綁。付姑奶奶跟他們動了手,對方下手很重,沒留情面。”
這場交戰是從林宅開始的,付錦衾此刻不在樂安,暗影不知該如何動作,只能讓總領暗影的折玉做決定。
折玉也沒想到姜梨會先動林宅,他們的人嚴陣以待,全在付記等他們,付瑤那里只有小部分人馬。
“您說怎么動到那里去了?”暗影同樣不解,“姜梨要鼎,不是該沖我們來嗎?難道是因姑奶奶跟她結過梁子,要先跟她清算?”
付瑤與姜梨不合,這是眾所周知之事,可縱使再怎么不合,也沒到派人去掀林宅的地步。
折玉說不會,“她還是沖著瓊駑鼎去的。你還記得公子帶龍枝桂回來那日嗎?他們二人就是那時知道彼此身份的。公子去了林宅,反而將付記留給了姜梨。如果瓊駑鼎在付記,公子又知曉她的意圖,從常理推斷,會留她一個人在藏鼎的地方嗎?姜梨一定是覺得,付記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的藏鼎之處是在林宅。”
“可是那鼎不是在——”
“別管在哪兒!現在的問題是,姜梨認為鼎在林宅。付姑奶奶是個暴脾氣,一旦雙方動了真格,必然會拼命,你現在就通知人跟我走,我們馬上過去!”
折玉走得匆忙,真正趕到林宅時才發現,情況并未像他想象的那么嚴重。囂奇門這次陣仗雖大,卻沒有真正拼命的地步,雙方都是一身皮外傷。付瑤正與童換平靈二人交手,折玉沒在院子里看到姜梨和焦與,猛然回神,暗道一聲壞了!
姜梨的目的仍然是付記,此番假意圍攻林宅,分明就是調虎離山!她猜到天機閣這次會死守,所以聲東擊西,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折玉帶人調頭欲走,迎面就對上了一身刺客服的嚴辭唳,身后另有一隊人馬是為他們留的,嚴辭唳帶頭走近,“瘋子說不想殺人,你們讓她把東西翻出來帶走就是了,何苦傷了和氣。”
折玉知道姜梨不想大動干戈,他們又何嘗愿與他們你死我活,可是對他們來說,這件事情跟她要拿走瓊駑鼎一樣,都是沒得商量。
折玉拔出了長劍,暗影架上了弓弩。
嚴辭唳費解的看看折玉,右手虛抬,用出了大無相指。
雙方這場架打得各有傷損,囂奇門的人應是被姜梨下過死令,只做圍困,不傷性命。天機閣的人也留著分寸,所以他們從頭到尾都沒人死。而這種沒有人死的架,打到最后就只能是“斗嘴”。
“你就不能勸勸你們閣主?”
“你們怎么不勸你們門主呢?”
拋去互不相識的刺客暗影不論,單說五刺客與折玉聽風等人,相處數月早將彼此視為友人,樂安南城一戰,鹿鳴山一戰,天機閣都有援助,真讓他們掄著刀子往對方腔子上戳,誰也下不去狠手。
那就只能是打得渾身是傷,只能是一個給了對方一劍,另一個還對方一刀。刀和劍動狠了就生出了脾氣,邊打邊吵,邊吵邊朝付記方向而去。
折玉等人沖回后院時,姜梨正在跟院內一塊磐云石板發脾氣,她叉著腰來回踱步,腳下一停,哈著腰往地下看,“還砸不開嗎?”
焦與拿著一只形似流星錘的東西給她看錘子頂端,這東西也是龍盤精鐵所制,錘子上的刺兒都快砸禿了,石板依舊紋絲不動。
姜梨看見折玉回來也不見外,指著地上的石板說,“你們這東西哪兒搬來的,為什么打不開。”
折玉一言難盡地看著她,“您是不是沒走之前就在我們這兒四處找機關暗門來著。”
姜梨說對,“我自己常做密道,囂奇門里只要能摳開的墻,能翻起來的地,都能通向另一處地點。我之前翻過你們的多寶閣,原本以為你們會把書閣藏在某面墻后,擰開一個機關就能打開。可我翻遍所有墻面都沒有動靜,那就只能是在地上。這片地方土壤略顯堅硬,花草也不冒頭,可見是片死土,我就料到你們把書閣安置在石板之下了。”
她說,“把這板子翻開,肯定就有一截石梯,順著梯子下去就是并將書閣吧?”
折玉神色怪異的皺眉。
大抵因為姜梨之前的瘋子形象在他心里太過根深蒂固,以至于對方“忽然”條理清晰起來,讓他非常不適應。
不過很快,姜梨的“瘋”就回來了,她說,“你打開我看看,我得下去取鼎。”
誰不知道你是來取鼎的?!我們還是守鼎的呢!
折玉不動,也不說話。姜梨等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有點太習慣把對方當自己人了,哪有讓守鼎的給奪鼎的開門的道理。
她點著頭說沒事,盤腿坐到石板面前,蓄起掌風,拍!
連點裂痕都沒有,眉心使勁一皺,手疼。
這東西肯定不是這么開的,但是她在這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沒找處能開石板的機關,支著腦袋看向折玉,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傷成這樣?”
折玉是鼻青臉腫的趕回來的,這種傷一般不會在江湖人臉上出現,更像是市井青年之間的打架斗毆。
折玉說,“嚴辭唳打的。”
姜梨看向嚴辭唳。
“你傷的也不輕啊。”
嚴辭唳咬牙切齒,“童換打的!”
因為他傷了折玉。
結果童換打完他又跟折玉打,因為折玉一門心思往付記跑。姜梨又看向童換,也有傷,輕傷,院子里不管是哪邊的人,都是青青紫紫的一片。
姜梨揭不開石板,也覺得喪氣,沒多一會兒付瑤來了,一看院子被她翻的抄家一般,二話不說就動了手。
不過這架也沒打多久,天亮了,有人出來了,雙方顧忌著身份,不想動靜太大,只能偃旗息鼓。姜梨擺了擺手,刺客門的人領命散了,付瑤沉著臉也擺了擺手,暗影們也散了。
剩下一群有身份的人,一部分回了棺材鋪,一部分回了林宅。
而自此日之后,姜梨幾乎夜夜都來,每次都是對著那塊石板敲敲打打。付瑤來過幾次,發現她已經從錘子換成鍤了,背影十分像在種地,似乎是要把旁邊的地挖走,從邊上撬開。而這個計劃最終也沒持續很久,一是石板側邊還是石板,根本就像一座銅墻鐵壁,二是——付錦衾回來了。
點心鋪白日里照常開張,付錦衾回來那日,店里仍有幾名客人在吃點心,折玉在門口迎他,聽風透了只濕帕子遞過去,付錦衾接過來擦手,與店中客人寒暄幾句才起腳朝后院走去。
折玉跟在付錦衾身側,一路都在斟酌用詞,二人進入后院,由于姜梨每夜都來,院內一直保持著掀開的痕跡,石板邊上堆著幾搓土,地上扔著幾把鐵鏟和大錘,挨著石板的西墻沒能幸免,鑿的太用力,致使墻面也生出了幾道裂痕。
付錦衾腳下一沉,“這是她刨的?”
折玉點頭稱是,覺得閣主此刻的表情,跟當初在酆記門上看到那張:付錦衾與狗不得入內的字條時如出一轍。
半個時辰后,折玉聽風敲響了棺材鋪的大門。
姜梨正在用熱水泡手,最近不是刨土就是砸石板,手和胳膊都有了腫起來的跡象。她已經不打算再刨了,石板堅硬,肯定是有一處機關在控制它開合,她打算今天夜里再去琢磨琢磨,正計劃從何處著手,折玉聽風就被焦與讓進來了。
他們這些人夜里打得兇,到了白日里還是跟之前一樣。姜梨沒約束過他們走動,童換平靈還給他們送過幾次外傷膏,他們也照舊稱她為姜掌柜的。
姜梨挺喜歡這個稱呼,每次人來都有一副笑臉,今天卻有點笑不出來,因為折玉說,“姜掌柜,我們公子回來了,看見你刨在地上的大坑,讓你賠錢。”
姜梨愣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留在付記的“杰作”。
她想說,刨個坑能賠多少,可是腦子里率先跳出來的是“他回來了”。
泡在盆里的手指曲了曲,她從嘴里發出一聲“啊”,一邊在溫熱的水里揉揉手,一邊問,“賠多少?”
折玉比了個一。
“一百兩?”
“一萬兩。”
姜梨看向面色如常的折玉,虛心求教,“他是不是要訛我?這要是別人刨的坑他也這么要?”
折玉照著付錦衾的意思說,“別人自然不會,姜門主就不同了,公子說您喪盡天良的銀子沒少賺,金窩銀窟里住著的主兒,要少了怕您面子上不好看。時風客棧的地如今也不平整,便連那里一并問您要了。”
她在回樂安之前讓黃皮臉帶人去了一趟玉寧,那里有處名叫時風的客棧,也如付記一樣被他們“探”了一遍。她的人動作不大,夜里潛入,白天做客。那里江湖、官道兩路都有,孫奪不敢動作太大,雖然夜夜交手,卻沒大動干戈。囂奇門的人以“翻”為主,孫奪頭疼至極,付錦衾這次過去,應是也見了一地“殘骸”。
“算上時風也用不了一萬兩吧?我們還付了吃住的銀子。”
他們那里的菜難吃死了,還非常的貴,明顯是宰冤大頭的。
折玉說,“您還有另一個選擇,就是自己把坑埋回去,把土墊實,把墻修好。”
那她不是白翻出來了嗎?好不容易找到入口,沒弄明白怎么打開就把土填回去,她看上去像腦子有泡的人嗎?
姜梨沉默了一會兒,“要是既不賠錢又不修墻呢?”
“那就帶你去見官。”一道聲音從折玉身后緩緩而出,姜梨心里一顫,沒想到他還會登酆記的門。門檻上劃過一闕霜白錦緞,晃在腰間的玉佩似乎又換了一件兒,他對這些器物向來喜新厭舊,對人卻愛用舊。
折玉聽風讓到一旁,焦與由于招待過付錦衾很多次,很自然的給他搬了把椅子。
付錦衾撩袍落座,“姜掌柜的夜闖民宅,刨土砸墻,不會以為耍個無賴就能過去吧?”
他親自過來興師問罪,她腦子有片刻的空白,說出來的話就不大體統,“你還能進我的門?”
天熱,付錦衾手里多了把玉骨扇子,修長手指摸過扇棱,“這話說得奇怪,做生意不讓人上門,還開著鋪子做什么。”
“付公子是來買棺材的嗎。”姜梨不想每句話都被他占上風。
“酆記也不只賣棺材。”付錦衾對折玉說,“買姜掌柜一沓紙錢,再要兩盆金銀元寶。現在接著說后院那塊地的事兒吧。”
付閣主不論是做掌柜還是做領主,都有一種沉靜自如的氣派。這聲氣兒不嚴厲,也不過分冷淡,可你一看一聽就能明白,他對你是極疏遠的。他這次過來只是為了院子里那樁事,你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個尋常的,去他們家刨了個坑的掌柜。
姜梨將手從盆里拿出來,平靈遞了帕子她沒接,甩著手上的水說,“去把付公子要的紙錢元寶備上。”
院子里鼓進一股燥辣的風,沾著水的手上反而有了涼意。她重新看向付錦衾,“賠錢的事兒有點強人所難,咱們有話好商量,別說見不見官,誰不知道那是您自家親戚,就說銀子,若是真按一萬兩賠了,有沒有一萬兩銀子的好處。”
付錦衾未語先笑,慢悠悠地捋著扇子股。
“姜掌柜想要什么好處。”
姜梨迎上他的視線,“一萬兩銀子買下那院子都夠了,付閣主看得起我,讓我花了大價錢,我如今認賠,只要一樣夜里隨意進出付記,研究那塊石板的權利。”
“依你。”
付錦衾應得太痛快了,以至于姜梨覺得這是他一早挖給她跳的坑。最關鍵的是,他這么一痛快,很難不讓姜梨覺得,他料定那塊板子她翻不開。
“所以,你——一萬兩銀子,就把并將書閣的“門”給賣了?”
“還真有點舍不得。過去它都好好的埋在土底下,頭一遭這么一絲不掛的示人。”
姜梨盯著這“奸商”,怎么算怎么覺得不合賬。
但是現在談到這份上了,說反悔?沒意思。她腰纏萬貫,非常有錢,差這一萬兩銀子嗎?
肯定不差,而且他應了她來,也免去了兩人交手的過程,不必消耗兩派人馬。
甘愿嗎?肯定也不甘愿,因為這錢給的特別像一個怨種。
姜門主心里百轉千回,體現在臉上的卻是一副慷慨模樣,胳膊一抬手心一伸。
她讓嚴辭唳拿銀子。
嚴辭唳擰眉,抓出一把銀票遞過去,“就六百兩!”
“你就拿六百兩出門?”姜梨立眼。她這么大一個刺客門主,六千兩在囂奇門里像跟頭發絲那么細,她讓他帶錢,他就帶根“頭發絲”?
“誰知道刨個坑要一萬兩?皇宮大內摳塊磚都沒這么貴。你知道樂安城豬肉才多少錢一斤嗎?六百兩都夠在這兒過完后半輩子了。”
“湊湊!”姜梨懶得跟他吵架,眉頭一皺,招呼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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