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我知道她是姜梨
王沛之從王常與出現以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段時間老瘋子一直在姜梨身邊,一日三餐親力親為,倒像真把她認成了王環衣。姜梨就更讓他看不懂了,竟然真敢吃王常與端給她的菜。
這些事情,他一樣都看不懂,越看不明白,越叫人心里發慌。有些惡事一旦做下,便成了心里一只驅不散的鬼。
王沛之愁得要死,一怕王常與不是真瘋,二怕王常與太瘋。
他得讓他死,死前最好還能配合他一下,證明他是一個好徒弟,好掌門。還得義正嚴詞一番,揭穿姜梨邪派魔頭的真面目。
難辦啊,王常與愁得食不下咽,覺都睡得不甚安穩,這夜三更好不容易糊涂睡去,又忽然驚醒。
床邊坐著一個老頭,正在無聲無息地看著他。
王沛之渾身一個抖索,迅速撐手后撤,緩了足有五個呼吸,才憑借對方蓬亂如乞的頭發,以及破布一樣的衣裳,判定出對方是他師父王常與。
羽西劍沒有這么不修邊幅的人,三大派,囂奇門,連聊羽宅的光桿掌門拂塵老道在姜梨身邊呆久了都知道梳梳頭。
“我知道她是姜梨。”王常與沒開頭沒結尾的對王沛之說。
王沛之傻著眼跟他對視,不動聲色地跟老頭兒再次拉開距離。
“啊。”他應了王常與一聲。
他知道她是姜梨,然后呢?他跟她玩挺好,昨天上午還給她燉了一只雞。后廚只要開灶老東西就去里面溜達,飯菜上桌還有銀針試毒,他防著他們動姜梨,斬釘截鐵的斷定她是王環衣,現在又說認識了?
“什么時候認識的。”王沛之問他。
“一開始就知道,她跟環兒長得不像,我也并未糊涂。”
“那您還給她燉雞?”王沛之對王常與的所作所為完全無法理解,他不糊涂,知道姜梨是羽西劍的仇敵還幫她說話,“而且您還吐我,我一說話就,噗!”
王常與又啐了王沛之一口,“你懂個屁!你那腦子是后長的?我不裝作跟她打成一團怎么讓她放松警惕,你們怎么殺她?”
王沛之拿袖子抹臉,王常與問,“彭輕滌和翟四斤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什么彭輕滌...”王沛之打了個寒顫。
“你讓他們來殺我。”
王沛之都快坐不住了,心說你確實是不瘋,看得比算命的都準。可他怎么可能讓王常與知道他有這種打算,被子一掀跪在床上就開始磕頭,“您這說得是哪家話呀,徒弟怎么會讓他們殺您呢。”
“我知道你不會,所以我才說叫你讓他們來殺我。他們現下就在城內吧?”
王沛之反復回味了一遍這句話,“您要我,找他們來殺您?”
“沒錯。”王常與神色嚴肅地點頭,王沛之在他臉上看不出瘋態,仍然覺得他是個大傻子。不過大傻子接下來的話很有條理,幾乎與那日在三大派面前說話的話一樣清晰。
王常與說,“天下令要動羽西,是因為我們與九派相連,羽西一旦被滅,九派一定會對姜梨恨之入骨。你不忍劍宗被敗,所以請了三大派的人相助,不想姜梨沒對劍宗動手,反而陰差陽錯的穩定了時局,”
王沛之說,“當時沒打成不是因為你在里面當攪屎,您攔下來的嗎?”
“你以為我不攔,三大派的人就一定會全力出手?你安排的太拙劣!是個人都能看出破綻。劉世塵他們不是糊涂人,姜梨援救三十六派,你以為這一路下來是在做白工?二十四小盟本就對天下令積怨頗深,你再唱這么一假戲,非但不能挽回天下令的名聲,還會越描越黑。”
“您說這事兒怎么才能成?”王沛之急道。
“她的做法不在情理之中,我們要解劍宗之危,就必須在情理之外。”
“何為情理之外?”王沛之虛心求教。
“殺我。”王常與說,“我是劍宗師祖,我死了,跟劍宗被滅有著同等分量。你提前讓彭輕滌和翟四斤埋伏進羽西,屆時我會請姜梨單獨進來談話,你讓彭翟二人進來偷襲,這一步很關鍵,一定要讓他們用劍招,絕對不能用本門功法。
你在看到彭翟二人離開后再帶人闖進。我假意在彌留之際認清所有,指認姜梨為兇手,如此一來,既解了劍宗之危,又坐實了囂奇門的罪名。陸祁陽不會再為難劍宗,姜梨放到外面的謠言也會不攻自破。”
王沛之險些要贊一句妙了!
彭翟二人懂九影劍法招式,到時便讓他們用霧宗劍法殺人,王常與身上留下確鑿劍傷,便如當年“死在九影空手刃下”的王環衣,誰會疑心殺人者另有其人?何況王常與一息尚存,只要他咬定是姜梨,姜梨縱有百張嘴去解釋,又能說得清什么?
“可姜梨這些天對您的態度也算客氣,并無仇視之態,也沒有殺您之意,突然對您出手豈不讓人意外?”
王常與抱著胳膊冷冷一乜,“你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哭著阻攔,說無論如何都不能犧牲為師嗎?”
老頭兒不瘋,腦子清楚得很,王沛之被他中途叫起又灌進一腦子陰謀,哪里還記得做戲。此刻經由提醒,立即痛哭流涕,“徒弟不孝,非但沒能振興劍宗還連累您老人家為我受累,若是可以,徒弟恨不得代您去死。”
“其實你死也不是不行。”王沛之沒想到王常與接了這一句,他說你要舍不得為師,就把這計劃改一改,“由為師去通知彭翟二人,讓他們在你身上留下幾劍,你在彌留之際咬死姜梨,死后葬入劍冢,得后世敬仰跪拜,身后有名,也不算對劍宗沒貢獻了。”
王沛之哭都哭不出來了,他張嘴著嘴,干咽了幾次口水,這話讓他怎么接。客人已經被送到門口了,你客氣一句:要不留下來吃口飯?
他說:好。
你做不做這頓飯?
“不是徒弟不想。而是姜梨,不會單獨見我,我若約她,她必定覺得此中有詐,您最近跟她關系不錯,也只有您能叫來。”
“那確實。”王常與下巴微揚,“我是最先向她示好的,她自然更信任我,你們一再逼她,除了激怒還能有什么作為。”
這副慷慨赴死,目空一切,覺得所有人都是二傻子的狀態,又讓他顯出一種瘋相。王沛之回憶著十年間王常與的種種行為,瘋了,沒瘋,亦或是瘋不算太徹底?他想不明白,恐怕連醫者也看不出來。
“霧渺宗已滅,只剩姜梨這個余孽,你說,她有多大本事,能抵得住三十六派合攻。周兩金和丘月集當年都是宗師之境,仍是死在了霧生山。你說她們與姜梨會面時會是怎樣的心情,拼死保她,最終還是斷了香火,便如她們殺了我的極兒和環衣... ...”
王常與的臉上露出癲狂之相,她等了她十年了,十年。
“那您之前為什么裝瘋?”王沛之還是不解。
“誰裝瘋了我是真瘋!”王常與這次沒吐,噴出來的口水仍然讓王沛之洗了把臉,“說起來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讓杜尋用那么粗的鐵鏈子鎖我干什么。你知道多沉嗎?腳腕都磨出老繭了!還有那個老傻子于稱意,一共就會做三個菜,一年四季都吃一樣的東西,瘋子都能逼成正常人!”
他將王沛之罵了個狗血淋頭,罵的時候還不聽解釋,最后累得自己喘氣,說鍋上燉著孩子呢要回去吃,獨自氣呼呼地走了。
王沛之腦子里轟隆隆的亂響,仍然沒能消化這一系列變故。
角落里傳出一聲嗤笑,翟四斤從桃木色多寶閣后漫步而出,又嚇了王沛之一跳,他說你什么時候來的。
翟四斤說,“他來的時候我就來了。”
王沛之平息了一下心情,“你覺得老東西說得幾分是真。”
“說不準。”
“那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按你們剛才說的辦。”
“你不是不確定他是真是假嗎?”
“真的就順水推舟,假的就殺人滅口。”翟四斤走到桌前注了一盞茶,“鉚足了勁也只剩半成功力,還怕他上天不成?”
“你吃這個,這個是你最喜歡吃的。還有這個,極兒小時候也愛吃。”
月亮睡去太陽來,世間永遠不變的就是朝升夕落,再漫長的夜晚也有天亮,再漫長的日子也是十二時辰。
王沛之起床時,王常與已經精神抖擻地給姜梨布菜了,這種時刻外人是不能進的,除了“馮瞻極”能在場,其余人都會被罵走,王沛之打了一個呵欠,識相地往于稱意那里去了。
“他說三日后動手,由我給你們報信。”
于稱意跟王沛之得到的消息是一樣的,這人是跟王常與師兄,也是一路扶持他成為一派掌門的人。王常與瘋了以后誰也不能靠近,唯有于稱意可以留在他身邊。
王沛之追問于稱意,“這些年您陪在師父身側,可看出他是什么時候清醒的。”
于稱意說,“我現在都覺得他瘋,也不覺得他清醒,非要想一個原由,大約就是執念吧。徒弟死了,女兒也死了,你不是他屬意的接班人,連吸收半數功力都花了整整三年。他是個要強的人,眼見劍宗日漸蕭條,怎能咽下這口氣。在他看來,一切緣起都因姜梨,霧宗已滅,再將她送走,這才算報完了之前的仇。”
于稱意說話直來直往,王沛之雖然略有不悅,卻也因他的說法定了心。
而更讓王沛之堅定王常與要對付姜梨的另一原因是,王常與開始找三大派和劉世塵等人談話了。
囂奇門最近離開了很多人,三十人一組,暗客帶頭,分別前往輝映山、黃林塢等地,九派除劉世塵等人以外還余三派,姜梨派去的人就是朝這三派去的。
“救人,天下令的人要活的,三派的人若是不信,不必解釋,保全自己最重要。我要你們每一個都活著離開那里,這是死令。”
這是姜梨親口下的命令,暗客們領命而去,王常與聽見了,可他轉述給劉世塵他們的是——“我聽見她在吩咐他們殺進剩余三派。他們的人一共分兩批,先去的腰上帶著天下無勝的令牌,后去的一批則用來拆穿‘陰謀’。這是她慣用的伎倆,用得多了,自然信的人也多了。”
劉世塵等人俱是一驚,才剛接受一種說法,又被另一套說辭擾亂了思維。
王長白馬后炮的跺腳,“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但是老哥哥你,不是錯認她是王環衣了嗎?怎么這會兒又——”
“我若是不錯認她,她如何會信我,又如何會聽到這些真相。”
王常與換了一副模樣,撩袍坐于主位,除了形象不佳,衣料抽絲,爛得像披了身頭發,幾乎與十年前的王常與一模一樣。
劉世塵等人一直認他為首,他的話不必多,只要他信的事,他們就會信,只要他說這是真相,他們就會信這個真相。
蹲守檐上的翟四斤王沛之等人互換了一個眼神,翟四斤笑道,“姜梨帶人沖進劍宗那日,不論你是什么態度,劉世塵等人都抱有懷疑,同樣都是用嘴說話,王常與的分量比你重多了。可見這掌門之銜只是名頭,真正穩固不變的,還是人心。”
王沛之聽出翟四斤在諷刺他,他確實處處不如王常與,可王常與在位期間也沒對他放過權啊。眾人皆知他是不被待見的弟子,王常與去九派時帶的永遠是馮瞻極,他不過是他不中用的弟子,不過是哪怕站在眼前也看不見的弟子!
王沛之厭恨一切看不起他的人,但是他對著翟四斤笑了,他說您說的對,“我確實是個廢物,要是沒有陸令主提拔,哪有我的今日。”
“你也不必自謙。”翟四斤輕蔑一笑,“你也挺努力的。”
當年若不是他毛遂自薦,他們也想不到用他。
“不過你這師父也著實厲害,若是沒有他這步棋,我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走了。一子定全局,沒想到誤打誤撞走出一步活棋。”
翟四斤很欣賞王常與,就連一貫寡言的彭輕滌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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