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江湖風(fēng)骨
馬蹄踏入樂安，連薛行意都有些震驚。
“他們九派上下青黃不接，竟然真要豁出百年基業(yè)拼死一戰(zhàn)不成？”
姜梨看著由遠(yuǎn)及近的老老少少也是一詫，她向來孤立于天地，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眾派馳援。當(dāng)年他們合力攻山，現(xiàn)在合力救她。
“都這把歲數(shù)了，還學(xué)不會裝傻充愣�！�
陸祁陽實在不解為什么有這么多人不知死活。
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面向沖殺而來的九個老不死，運起一掌天威。
鋒震如雷，九人躍身而起同時運手相接，這力根本不是常人能擋，王常與只剩半數(shù)功力，其他幾位也是老邁之年，恍惚間一道纖細(xì)身影躍身在前，于掌風(fēng)最盛之時攔腰接下此掌。
王常與等人見狀連忙抵住內(nèi)力助她穩(wěn)住心脈，姜梨抗下六成掌風(fēng)，頂住手中鬼刃撐力一展便是九道劍影。陸祁陽再起一掌凌天，聲勢之大幾乎令天地變色。
兩力相抗，盡是石碎之聲，城內(nèi)竟在這時再生腳步，寒觀谷廖呈攜二十四小盟疾奔而至，眾人齊手相抗，饒是陸祁陽也被這變故所擾，退至百米之外。
森寒的夜風(fēng)卷起濃重的腥甜之氣，陸祁陽詫異的看著裂開的掌心，“居然連你們也反了？”
“我等皆受囂奇門之恩，若還明哲保身何配正道二字，二十四小盟今日愿傾全派之力，助囂奇門主鏟除天下令！”話畢轉(zhuǎn)身，抱拳一拜，“姜門主，廖某慚愧，之前因怕累及家人，禍及門派遲遲不敢參進(jìn)，后聽聞九派掌門以年邁之軀趕赴樂安更覺汗顏。今次率眾馳援，懇請姜門主不計前嫌，原諒廖某之前之過。”
姜梨想說廖掌門不必如此，剛欲將人扶起就聽身后九個老頭發(fā)了難。
“他說誰是年邁之軀？”
“好像是我們。”
“他自己頭發(fā)不也白了嗎？”
“誰說不是呢，我瞅著你比他硬實多了，你是我們里面最年輕的�！�
老頭兒們越說越來勁，一把拉過廖呈到一邊理論，陸祁陽眼中困惑更深，這都是些什么烏合之眾。他不懂他們欣然赴死的義，更不理解固執(zhí)信守的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姜梨今日臉上笑容極多，既沒想過這場決戰(zhàn)這么熱鬧，也沒想過自己會以如此輕快的心情面對。她說陸祁陽，“這就是江湖�！�
“什么意思�！�
“就是一群在你眼中看似很傻，心里比誰都熱的人聚在一起的世界。他們生在廣闊天地，懷揣赤誠真心，不畏強權(quán)，以義為本。這就是俠之風(fēng)骨。”
“那就讓這風(fēng)骨在我手中消失吧，我不喜歡，殺了一批再養(yǎng)一批，總不會都是傻子。”
“我不會讓你如愿�！�
“那就想辦法殺了我。”
陸祁陽再次起手。
姜梨緊了緊窄袖上的綁帶，手中鬼刃已橫刀飛轉(zhuǎn)過去，身體隨后沖進(jìn)，速如林間獵豹，直面對敵！
等在馬車上的付瑤忽然聽見一聲振山動地的轟鳴，姜梨的人沒追上來，最后一波百姓已經(jīng)順利上車，一切似乎都在計劃中，唯獨沒有囂奇門的人現(xiàn)身。她掀開車簾看向聲音方向，折玉聽風(fēng)臉色懼是一變。
“是樂安！”
“莫不是打起來了？”付瑤鉆出馬車，第一反應(yīng)就是立即回去，車前忽然沖出三十名南戶刺客。原來姜梨的人不是沒跟來，而是專留了一批人馬暗中護(hù)送。
一人抱拳上前，“付姑娘，門主有吩咐，讓您向南走，不要回頭�！�
“什么叫不要回頭？城里到底怎么回事，百世堂的人不是昏倒了嗎，為什么她會跟人交手。”付瑤注視著護(hù)送他們的刺客，迅速想到一個可能，氣得咬牙，“是天下令的人來了，她一早就知道他會來是不是？！”
她瞞著她，就是怕她留下來跟她一起送死。她跟付錦衾一個兩個都想著送她離開，她就那么不配跟他們一起死嗎？
“門主說，您活著，付閣主就有希望，而且您身上帶有瓊駑鼎，不宜折返。”
“讓開！”
姜梨待付瑤是這般，付瑤待姜梨怎會藏私。她厭過她，恨過她，可關(guān)鍵時刻的樂安，只有她們兩個相依為命，她救她出鬼市，送她出城。付瑤不是一個能冷靜行事的人，她講義，重情，眼下便是有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姜梨偏又算準(zhǔn)了這一點。
南戶刺客交出手中長劍，“門主有令，付姑娘若執(zhí)意回城，便從我們的尸體上踏過去�！�
嚴(yán)既白不知喝了幾杯龍泉陳釀，他酒量極佳，飲酒如茶，面前佳肴沒少動，并未糟踐那個賒賬請客的小門主的好意�？诟＞拥南灎T早在對方離開后便換了新蠟。
憑欄而望，戰(zhàn)況極是慘烈，那個不服輸?shù)难绢^已經(jīng)遍體鱗傷，他看著她趴下，起來，再趴下，再起來。
無上之境不愧是武境之最，眾派聯(lián)手都無奈何。五刺客均已力竭，各派勢力尸骨成堆。而在陸祁陽眼中，眾人皆是配菜，唯有姜梨是他心頭大患。她實在是個棘手的小東西，幾次三番壞他好事，可他今次殺她又比往日更加不易。
武學(xué)有高下，心氣兒卻長在骨子里，她硬得很。
如今打架也聰明多了，很少直面他的掌風(fēng)。她變得不再將自己繃那么緊，不再一心賭上所有，她是有張有弛的，從順力到爆發(fā)，她傷得很重，可她又能忍又不知道什么叫怕。
這次反倒是陸祁陽打急了性子，她總也不死，他何時能追到付錦衾。
又十招后，陸祁陽改變了打法，開始急攻急進(jìn)，姜梨避無可避，鷂身翻向陸祁陽身后，而他恰也算準(zhǔn)了這一步，反手一擊，直沖姜梨面門！
“姜門主！”
“閨女！”
關(guān)鍵時刻，精疲力盡的九派頂了上去，他們抵身扛下這一式。這是他們最后的氣力，明知以指繞沸，仍然沒有半分遲疑。
長風(fēng)掀起花白發(fā)絲，布滿溝壑的臉上裂出七孔血痕。
嚴(yán)既白眼中生出幾分欽佩，以命相授，這幾個人來了就沒打算活著走。
一招接下，九派筋骨盡散，王常與看向急速奔來的姜梨，“我們老哥幾個只能送到這兒了�！�
兩代恩怨十年悔，他彌補不了一個孩子顛沛流離的十年，更換不回她的一宗親人。他能彌補的太少，唯一能辦到的，便是竭盡全力的陪她復(fù)仇。
他當(dāng)然也恨陸祁，可恨和助相比，竟然是助字占了上風(fēng)。他發(fā)現(xiàn)他只想讓姜梨贏，想讓這世間正道公理贏�？蛇@時又不大這么想了，他在彌留之際，小小聲的說，“實在打不過就跑吧。”
他舍不得這孩子死。
身后九派弟子慟聲驚呼，立誓要殺陸祁陽。
眾弟子舉劍沖殺，還未至近前便被姜梨劃開的一道劍氣擊飛。薄煙之下，姜梨執(zhí)劍側(cè)首，吩咐門下五刺客。
“帶九派的人走。”
“少主！”五刺客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給九派留根。
“君以赤誠待我，我必以赤誠報之。這姜梨還真是... ...”
嚴(yán)既白失笑搖頭，這江湖待她并不好，浴血十年，居然仍有力氣去接納善意。
不簡單吶。
他輕嘆。
樓下五刺客還在與她僵持，姜梨喚了聲嚴(yán)辭唳。
這老小子是個明白人，知道她要保的不止是九派，還有跟她出生入死的五人。九派要留根，霧宗更要留根，嚴(yán)辭唳二話不說，直接將一干人等推出城外。
他擋在城門樓前，告訴他們，“我和流素會留下，姜梨這邊有我們，你們帶九派北行，于玉川一帶匯合，別讓那幾個老的白死�！�
他給他們吃定心丸，自己不走，讓他們北行。又留下匯合地點，這便是希望。
五刺客仍舊不肯，嚴(yán)辭唳指了指被焦與搭在肩膀上的裴宿酒，和重傷昏迷的廖詞封、沈鵲疑。
“我沒兒子，這幾個都是我親手帶大的，她方才拼命去救，就是知道這三個對我而言跟你們在她心里一樣重。我這人不愛說廢話，大人打架，小孩兒回家，總得留下一脈下去延續(xù)傳承。”
嚴(yán)辭唳繼續(xù)勸導(dǎo)五刺客，“再看看你們身上的傷，再留下也是拖累，方才姜梨為救平靈險些斷去半掌，你們在她會分神�！�
他將利害分析得條條是道，平靈等人無法反駁，而于嚴(yán)辭唳自己而言，生死已經(jīng)不再重要，只想酣暢淋漓地打完這一仗。
身后追兵已至，嚴(yán)辭唳看了看身邊的流素。
“我沒讓你走，你怪不怪我？”
“你是怕我打你吧？”流素不客氣道。他一共拋棄過她兩次，一次是大婚前夜跑去練邪功，一次是帶著一張再也長不開的臉跑到她家里跟她退婚。他每次想的都是不連累，每次都把自己認(rèn)為最好的結(jié)局留給她，其實心里真不明白嗎？她真正想要的就是兩人一直在一起。
她不在意他變成什么樣子，當(dāng)然也不介意適當(dāng)教育一番。
旁人只知葉家姑娘慘遭拋棄，并不知道那作死的未婚夫被她在后院打得半死。
“我只是舍不得還手�！眹�(yán)辭唳皺眉，仍是有一點要面子，不過這次的嘴卻不似往日那般硬，他說咱們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我這輩子欠你一身鳳冠霞帔，若有來世，一定鑄金做冠，疊玉成簾，明珠做墜，上門求娶�！�
流素繞著指間銀線，說別說那些喪氣話，“你這輩子造孽太多，下輩子不一定有錢，盡量這輩子準(zhǔn)備這些事兒吧�！�
嚴(yán)辭唳愣了愣，“這意思，下輩子不愿意跟我了？”
“我只過當(dāng)下，你以為自己多招人喜歡的東西，這輩子沒完下輩子還念著。”
嚴(yán)辭唳聲音有些悶，“下輩子我可以長大�！�
可以跟你一起變老。
流素說，“我不介意，你也不用嫌棄自己童顏不老�！�
嚴(yán)辭唳說我沒嫌棄。
“那就是嫌棄我老？！”
流素忽然吼了一嗓子，他“變小”以后死活不娶，她心里真沒有怨嗎？
嚴(yán)辭唳嚇得一哆嗦，“你剛才聽見我說話了嗎？我根本不是這個意思，我還羨慕你能變老呢，我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我，你覺得一個男人長不高心里很快樂嗎？潘金蓮為什么選西門慶不選武大郎�！�
嚴(yán)辭唳邊比劃邊說，流素腳下不停，嘴角的笑意也是越來越深。
再說城內(nèi)這邊，九派死后便是姜梨一人對敵。兩人打得昏天暗地，看得元亨通一陣咂舌。他說這怕是要不行了，“姜梨氣力將盡，陸祁陽再下幾掌怕就要撐不住了。”
嚴(yán)既白臉上卻無焦急之色，“陸祁陽武功雖然不弱，但是不擅用人心，今日就要吃沒有忠誠良將的虧�！�
元亨通沒聽懂，不過嚴(yán)既白的話下一步就應(yīng)驗了。
三大派忽然帶人沖進(jìn)樂安，薛行意三人原本輔佐在陸祁陽身側(cè)，虛式一掌分明是對姜梨而來，看到三人之后中途立即轉(zhuǎn)道，直奔陸祁陽而去。三大派掌門趁勢加入，另有拾恍山三位攜手相助，戰(zhàn)局一瞬逆轉(zhuǎn)。
“您早知道他們會來？”元亨通驚訝道。此刻倒是回歸到最初的布局了，可惜消耗太大，若是沒有鬼市那一場，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
“我只是知道江懷序一定會找到薛琢�！眹�(yán)既白說。
付錦衾對此下過死令，江懷序和他都看到了那封信。
這也是嚴(yán)既白之前說的，付錦衾為姜梨鋪的路。
他當(dāng)時應(yīng)該以為自己會死在雁北山，可他心里放不下姜梨，知道她勢必會找陸祁陽報仇。于是讓孫奪放消息給江懷序，讓他帶人搜尋薛琢下落。這局棋，只要薛行意敢戰(zhàn)，三大派并大青龍那幾個就一定會出手。他要給她留一個生機，留一個有可能會活下來的機會。
三大派是薛行意是否動手的信號，他們來了，便是向薛行意證明親眼見到了薛琢。薛行意有了底氣，自然不肯再受制于陸祁陽。而姜梨在看到三大派的人趕到時，便已意識到了這一點。
嚴(yán)既白看到她肩膀在輕震，因是背對，嚴(yán)既白并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只覺她似是在笑，又似有淚，抬起袖子胡亂擦了把臉，她抓起地上的鬼刃，再次沖了上去。
“這世間之愛，真是叫人又羨又驚。”
嚴(yán)既白垂眸飲下一口陳釀，辛辣入喉，竟似有些熏了。
六大派齊手合攻，終于破了陸祁陽的“不死金身”，可這邪功另有一樣反噬之力。
最后一個殺死陸祁陽的人，無論以什么方式結(jié)束他的生命，都會承受更大的反擊。
以命換命，這就是此邪功的狠決之處。
六派掌門反而不敢再拼，姜梨不知其中癥結(jié)，已將九劍合并，六大派并薛行意三人合力控住陸祁陽，分明是要她做出犧牲。
嚴(yán)既白冷淡道，“這世上有為公道正義而來的義士，就有明哲保身的小人�！�
一擊未中，陸祁陽掙開了。
九人倒是齊心協(xié)力得很，再次控制住陸祁陽。
天下令主死后必定會有新主上任，他們有的想改朝換代，有的想自己爭權(quán)，事后如何明爭暗斗終究都是后話，此刻只想立即拔除陸祁陽。
這個目標(biāo)只差最后一步，三大派的人表現(xiàn)地比任何時刻都急切。
“你倒是快點兒�。 瘪T時蘊急吼，明知姜梨是強弩之末，非要她拼力用出九劍。
“你沒看見我沒勁兒了？連個人都制不��！”姜梨吼回去，從來嘴上不吃虧。
“這人可是陸祁陽！”翟四斤差點氣死。
姜梨咬牙再攻，再次被掌風(fēng)掙開。陸祁陽發(fā)了狂，一時之間天云變換，悍氣如雷。姜梨站得最遠(yuǎn)，他們默認(rèn)讓她送死，自然要給她最后一擊的沖力。
嚴(yán)既白看著她爬起來，曲眼，上了年紀(jì)似的背著手攥著劍，看似焦躁尋找角度，實際步履——似有幾分悠閑？
嚴(yán)既白眼中生出笑意。
之前還以為她會傻到為他們做刀，此刻才明白，她不是攻不上去，而是逼這九個老東西出全力。
她給他們出主意，“下牽氣引啊！”
牽氣引是以自身內(nèi)力為鎖，牽制對方的一種功力，這種氣引一旦沖入對方體內(nèi)便不可再收回，直至對方徹底身死。
九道內(nèi)力為鎖，縱使天人也難再有還手之力。
段無言猶豫不肯出招，其他幾個也自踟躕，姜梨不緊不慢轉(zhuǎn)著鬼刃，她有得是耐性，就是不知道他們耗不耗得起。
“還等什么？現(xiàn)今都到這一步了，陸祁陽不死，我們還有活路嗎？”薛行意帶頭喊了一句，率先使出氣引，其余幾人雖有顧慮，還是跟了上去。他們不肯自己殺，就只能做這縛人的鎖，這是此刻必須做出的交換。
陸祁陽身體同時沖入九道氣引，姜梨舔出一笑，終于提劍在手。
陸祁陽竟在這時也笑了，九人在他二人臉上看了一來回，忽然生出慌亂。
馮時蘊問陸祁陽，“你笑什么？”
“我笑你們拼盡全力擺脫我，卻還是要給我陪葬！”
“什么意思？”九人一怔。
“誰知道他什么意思�！苯嬉灾缚貏�，紅唇微勾，驟然抬起的狼目盡是狠厲之色。
嚴(yán)既白看到姜梨并劍開合生九影于死門，每一劍都有相應(yīng)的去處和方向。九人終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你要殺我們？！”
十年前的三十六派，便是在這幾個人的引領(lǐng)下殺上來的。殺死她恩師丘月集的是薛行意并馮時蘊等人，她此生都不會忘記他們的臉，更不會忘記師父力戰(zhàn)而竭的背影。
“冤有頭債有主，我還生怕湊不齊你們九個。想要我為你們做刀，就先用你們的血喂我霧宗亡魂�！�
“姜門主！”薛行意急道，“薛某當(dāng)初屠上霧宗乃是被逼無奈，陸祁陽以我獨女要挾，若非沒有選擇，如何愿意造下殺孽。”
“是啊姜梨，我們都是被他脅迫的！”
千氣引不可收回，九人抽身不得，此時撤掌不易于自斷心脈。
“可惜我不認(rèn)識薛琢，只認(rèn)識我無辜枉死的霧渺宗，你們助紂為虐，以他人之命供養(yǎng)自身。今日若非聽到薛琢下落，你薛行意會來嗎？三派會來嗎？還有大青龍寺這幾位�！苯胬淙灰恍�，“我太師父尸首上共有六道劍傷，那自稱從未參與過的拾荒山三門，一直蟄伏在盤龍密道附近。我派中珍寶被你們摘了個干凈，一座霧生九方得力！”她抬劍九影，“你們享受了十年，也該付出代價了！”
“姜梨！”段無言急切安撫，“你手中只有九劍，我們死不足惜，那陸祁陽呢？你就肯輕易放過他？他才是始作俑者，才是你霧渺宗最大的仇人！”
姜梨笑了，這次她問的是陸祁陽，“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嗎？”
陸祁陽依舊沒有多大喜怒，“我只是覺得你這么做不值。”
九影并非只有九劍，另有一式屠生劍指以自身內(nèi)力而生，她從未算漏過他！
“值不值的，我自己愿意就行�！�
“縱使有這九人內(nèi)力，也難抵消最后一擊�！标懫铌栐趧袼�。姜梨在他臉上看到了隱隱的怕，他是早斷了“七情”的人，若是連臉上都有了情緒，心里定然更深。
她說你無情無愛，“我從未想過你會為當(dāng)年之事懺悔，如今看到你不想死，我心里便暢快了。我不要你悔，我要的就是你不甘不愿的赴死！”
姜梨說對了，陸祁陽從未后悔過任何一個決定，可他不甘赴死，不愿在這時結(jié)束一切。他耗費了近四十年去籌謀一個計劃，為了報仇，他放棄喜怒，拋卻人性，心里無愛，連恨的感覺都是極淡。到最后，連他自己都快忘記為什么要做這些事了。他像一塊木訥的石頭，機械地布局，只為炸毀龍脈。
可是他與姜梨不同，他得不到解脫，窮盡一生也沒達(dá)到自己的目的。他在神功得成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濃烈的憤怒和恐懼。他對薛行意等人狂吼，想要掙開氣引，可是那些人撤氣是死不撤亦是死，更加不知如何抉擇。他想對姜梨說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愿意懺悔，向整個霧渺宗懺悔，可惜劍指已至，姜梨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他怎會忘了呢，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悔，這世間自從沒有霧生開始，便不僅僅是一個悔字就能結(jié)束。
菩薩畏因，眾生畏果，因果輪回，便是善惡之報。
“二爺，您算得真準(zhǔn)，最后還真是兩敗俱傷，同歸于——”元亨通盡字還未出口，就見嚴(yán)既白破窗而出。
九劍穿心，屠生劍指以氣生劍，姜梨壓緊指劍，使其穿胸而過，陸祁陽被姜梨一指震碎心脈，反噬而來的是更為猛烈的撼岳之力�；貜椂鴣淼臍饫烁菦坝浚娌皇芸刂频叵蚝蠡耍趯⒁荒胨橹畷r，有人將她攬進(jìn)懷中，起掌迎上反噬之力，兩道氣力相抵，撞出更為猛烈的一片飛塵。
一盞茶后。
姜梨于恍惚中錯愕的睜開眼，沒想到自己還能緩上一口氣。面前是身鉛白氅衣，胸前已經(jīng)陰出一片血痕，他替她承接了半成反噬之力。
她大致知道對方是誰，可她懶于細(xì)究，沒問他你為何會醒，也沒問對方為何救她。坐在地上緩了點力氣，她使力一撲，直接把人推到一邊去了。
嚴(yán)既白跌坐在地，難得生出錯愕之色。
他救了她，卻仿佛礙了她的眼，他看見她抻長脖子看向?qū)γ妫笾笥X地意識到，她在看那幾個人死沒死。
她有雙極深的黑瞳，一旦瞪圓了就很像某種覓食的山獸，她挺著上半身觀察對面，那是她要扒皮食肉的獵物，現(xiàn)在正是收獲時刻。她拖著半死之軀開始往對面爬，挨個探了一遍鼻息。陸祁陽她探了兩次，不知是覺得不解氣，還是預(yù)防對方?jīng)]死，她抓著他的腦袋重重往地上一摔。血鋪了一地，再探鼻息，再厲害的人也不可能活。
再然后，剩下九個各摔一次，大概還罵了一些臟話。
嚴(yán)二爺由于首次遇到這種不懂感恩的兇獸，半晌沒有動作。
不過她的力氣終是耗盡了，嚴(yán)既白看到她搖搖欲墜地站起來，環(huán)顧滿城尸首，最后將視線定格在一個方向。
他理著身上的衣服起身，明知故問，“找什么呢？”
“付錦衾。”
面前的女人眼神分明已經(jīng)渙散，卻還撐著力氣在眼里攥著一束光。
他說，“他不在，被你親手送走了�！�
她點點頭說挺好，“這里多臟，他最愛干凈。”
“你要去哪兒？”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里等他來。”
嚴(yán)既白看著她走向一處商鋪門口，鋪上只有簡單的兩個字——付記。
她想坐下來等他，可惜才剛彎身便吐出一口稠血。她抬起袖子想要擦干，很快整只袖子都洇透了，她變得生氣，甚至暴躁，倔強地讓自己坐下。那個動作她做的極緩，像一個遲暮的，行將就木的老人。她將雙腿并在胸前，那是個極乖的姿勢，她說過這一戰(zhàn)不死就嫁他，說過報仇之后便去過自己的人生。
我撐著不死，你快些回來。
她這么想便這么做，只是身體不給她做主。
嚴(yán)既白在姜梨栽倒之前護(hù)住了這人。
鴉青天色里飛出一道淺淡云霞，應(yīng)是要破曉了，可惜堆云遮日，短短一瞬，便掩下了所有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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