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指婚
宣德二十一年春,皇宮韶華殿。
午后的斜陽透過支摘窗在寢殿中灑下光暈,殿內焚著安眠的熏香,裊裊的輕煙從蓮花香爐的葉瓣中彌散開來,氤氳著淡淡的幽香。
輕紗幔帳中,趙思柔頭枕在海棠紋錦枕上沉闔雙目,今日她穿一件藕色氅衣月華裙,面上未著任何粉黛,素雅清淡,青絲如絹,自然地披落在身前,但是此刻趙思柔眉頭緊鎖,身體不住顫抖,她沉浸在夢魘中。
夢境很痛苦,甚至難以置信,她掙扎著想要清醒過來,可總是無濟于事,這時,一道輕緩的聲音從耳畔響起:“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這道聲音春風化雨一般將她從無邊的夢魘中抽離出來,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緩慢睜開眼睛,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女出現在她眼前,少女手中搖著團扇,半跪在她的塌前,擔憂的看著她。
看清了眼前的人之后,趙思柔不由得一怔,禾兒?怎么會是她!
禾兒在一次秋獵中為救她被馬踏而死,現在竟好端端的為自己搖扇子。
趙思柔又環顧這間寢殿,眼睛落到一架四幅的紫檀雛鳳紋屏風上,這屏風是她笄禮那日藩國進貢來的賀禮,這件屏風光是四扇紫檀就已經價值連城,又嵌有云母,象牙,太過奢華,她沒用幾日,便收入庫房了,現在怎么又出現在眼前了?
她不是已經自縊而亡了么,連白綾勒住脖頸的痛楚都那么真切,她怎么會又出現在韶華殿。
想到這,趙思柔倏地抓住禾兒的手,她原本平淡的臉上登時露出驚懼的神色,慌張開口:“今年是何年?”
“回,回公主,今年是宣德二十一年,”禾兒被趙思柔的反應嚇到了,戰戰兢兢的回答,像是覺得自己的回答還不夠詳細,禾兒又補充道:“今日是三月初九,昨日剛剛舉行完殿試”
“宣德二十一年,殿試”趙思柔口中喃喃自語,同時在腦中飛快思索。
她用最短的時間理清了兩件事,首先,她重生了,回到了十五歲這年,剛剛行完笄禮的時候。
此外,殿試之后,她的父皇很快便會給她指婚,而駙馬正是甲榜的探花郎,何軒安!
這個名字一出口,她只覺得周身冰寒。
春日的午后暖風徐徐,可她卻不由自主的蜷縮了身體,前世痛苦的記憶不斷襲來,像一把鈍刀一下下的剜她心口。
何軒安是她父皇宣德帝欽點的甲榜探花,何軒安不僅胸有韜略,精通治國救世之道,而且儀表堂堂,皎如玉樹,更為人稱著的是,他寫的一手好字,何軒安的字,骨骼清秀,又遒勁有力,當真是風流極了。
而她也愛慕探花郎的風采,傾心不已,婚后他們夫妻恩愛,在眾人眼中是一對相扶相攜的璧人,甜蜜愜意的日子一過就是三年,她也天真的以為會一直繼續下去。
直到那日北境連失六城的消息傳入京中,禁軍,錦衣衛相繼叛變,皇城被叛軍重重包圍,她和父皇母后在二皇兄的護送下逃出她生活了十八載的皇城,何軒安登上皇位。
而平日里性情魯莽,一直不得父母喜愛的二皇兄趙程,為了保護她們出逃,不惜以身擋箭,被何軒安一箭射中胸口,死在她的眼前,臨死前趙程仍告訴他們不要難過,逃命要緊。
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癱坐在一個荒廢已久的京郊行宮中,旁邊她的父皇與母后倒在血泊中,而何軒安頭戴翼善冠,身穿龍袍站在她的面前,鄙夷的看著她,他手里的劍還滴著血。
事實具在眼前,而她仍然不愿相信,與她朝夕相伴三年的駙馬殺了她的父皇母后,奪了她趙家的天下,這是怎么回事,她拉住何軒安的衣角去問他,可是她發現自己卻說不出話來,只有眼淚斷了線似的流。
何軒安不再如往日溫潤和煦,像變了個人,變得陰鷙而張狂,并且絲毫不再掩飾對她的厭惡,冷笑著告訴她,他與趙家的血海深仇。
二十四年前,宣德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因涉寶鈔案,差點被廢,于是那時的宣德帝就自斷臂膀,舍棄了一直擁護他的戶部,而何軒安的父親當時正是戶部的六品主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也被牽連案中,落得個家破人亡,而他僥幸存活。
他活下來,只為要她趙家血債血償,為此他不惜違心娶她,更不惜以北境六州為代價,換取蒙古騎兵支持。
最后何軒安扔下一條白綾,讓她自裁。
她看著那條白綾,不敢去觸碰,她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了,她恨自己的軟弱,更哀自己的天真,濃情蜜意的枕邊人,實則心思詭譎,時刻都在算計,而她竟一直以為他深愛她。
何軒安仇恨到如此,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竟要她趙家以天下來還,而她只是他達到目的的一個工具,是他踩著上位的踏腳石。
皇位之爭,腥風血雨,黃袍之下多白骨,這是不爭的事實,可是她的父皇在位二十余年,雖未開創空前盛世,但也素來勤勉,怎會被算計至此。
這些記憶太壓抑,太痛心了,不知不覺眼淚已經浸滿了眼眶,她騰的從榻上下來,神情恍惚的朝著殿外跑去。
“公主您要去哪”禾兒看她跑出去,趕緊追在后面,“公主慢些,披上大氅”
趙思柔不管不顧的往殿外跑,迎風一吹,眼淚撲簌簌的順著腮邊流下,微風輕撫,花影攢動,庭院中的海棠花期正盛,蔥蘢的綠和胭脂般的紅都無法打動她,她陷在那些記憶里。
她在何軒安的催促下,顫抖著手去拿那白綾,這時,她終于注意到屋中還有個人在了,那個身穿大紅織金曳撒的青年,那是何軒安身邊的紅人,司禮監掌印又提督東廠事的大太監沈嵐,他是隨何軒安進來的,他與他們一直隔著一段距離,站在不遠處,這時他還是站在那處,似乎從進入這個偏殿,他就沒有動過。
沈嵐生的極英俊,有著一雙桃花眼,桃花眼多生媚相,可是他這雙桃花眼中卻總是盛著千年寒冰,有一種冷漠的疏離,眼前的慘狀,少女的悲泣,他都無動于衷,標致而寡淡的俊臉上,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一絲表情,連眼睛似乎都沒眨一下,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煙云,他平靜的注視著這一切,眸光清冷,表情淡漠。
前世記憶的最后定格在這張冷漠的臉上,趙思柔無奈的搖搖頭,趙思柔覺得她應該恨他吧,恨他的冷漠,恨他的無動于衷,可是不知為何,每當這張臉出現在她腦海中,她的心都會沒來由的隱隱作痛。
此時,她已跑出了韶華殿,入目皆是朱墻黃瓦,青石鋪就的甬道上不時有三五宮人走動,見到公主風風火火的奔跑,全都跪地避讓,趙思柔的發髻已經散亂,烏發隨風飄散,她什么也顧不得,想到她父皇殿試后就會給她指婚何軒安,此時,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告訴父皇,今世,她絕不能嫁給何軒安。
更不能讓何軒安毀了她的家人和天下。
趙思柔三日前從攬月臺上不慎跌落,剛剛昏迷蘇醒,這些記憶就像潮涌一般席卷了她的腦海,對于一個十五歲少女來說前世的記憶太過沉痛,于是她一下子失了往日的端莊,也不管別人疑惑的眼神,只顧著往勤政殿奔去,跑到拐角處,迎面走來一個人,趙思柔差點撞上這人,她趕緊停住腳步,這人先是“哎呦”一聲,也立即止步,說道:“公主可嚇著老奴了!”
趙思柔抬眼看去,這是她父皇身邊的曹公公,于是她氣喘吁吁的問:“公公這是去往何處?”
曹公公施了一禮后,笑著說道:“咱家正要去看望公主,沒成想在這碰上了,”說著,曹公公又湊近了一步,“咱家先給公主道個喜,公主要大喜了”
趙思柔聽了這話,嚇得差點沒跌倒在地上,幸虧后面追過來的禾兒扶住了她,又給她披上氅衣,趙思柔大概已經猜到曹公公所謂的“大喜”是何事了,但她強作鎮定的問:“不知公公此話怎講?”
曹公公更加喜笑顏開:“昨日皇上參加完殿試后,龍顏大悅,皇上現下正在皇后宮中,與皇后娘娘商議公主您的婚事,皇上想為您指婚甲榜探花郎何軒安,皇后娘娘也是贊成的,這不正好派老奴去看看公主是否蘇醒,哎?公主怎么跑這來了,當心風大受了寒。”
看到曹公公的樣子,她甚至想到了她父皇母后此刻的神情,他們一定正在為給女兒擇了門佳婿而欣喜,或許在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眼中,這都是一段難得的好姻緣,所以曹公公才會當作一件美事,提前相告,可只有她知道這到底是良緣,還是孽緣。
“那何軒安老奴昨日也是見過的,當真是”
此時,趙思柔臉色異常慘白,身體也猶如墜入冰窟一般,終究還是來晚一步,她裹緊身上的衣袍,曹公公夸贊何軒安的話還回響在耳后,而她徑直朝皇后的鳳儀宮中而去。
(https://www.dzxsw.cc/book/90771730/3073442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