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偷聽
趙思柔緩步走下臺階,來到沈嵐面前,她面上無波無瀾,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單薄身影。
沈嵐似乎沒有料到公主會朝他走近,微一愣怔,然后雙手胸前交疊,額頭抵在手背,伏在地面。
只是這個大禮他行的有些艱難,趙思柔看到他的右臂在不停顫抖,趙程那一腳踹在他右肩,想來力道不輕,他應是傷到了筋骨。
趙思柔并沒有立即讓他起身,而是又退后幾步站定,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她現在與沈嵐的距離正是前世沈嵐看她手持白綾自盡時的距離,只是現在角色轉換,換成她來俯視他,她竟生出幾分快意。
她想,沈嵐那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呢,是終于位極人臣的快意,或是對她愚蠢天真的嘲弄,無論是什么,但絕對不會是心如止水,這人太會隱藏情緒了。
風漸漸大了起來,漆黑的夜空烏云攢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偶爾能聽見幾只夜梟啼鳴。
禾兒一直跟在趙思柔身后,上前又為她攏了攏衣衫,輕聲提醒道:“公主,看著要變天了,咱們快些回宮吧。”
“你叫什么名字?”趙思柔終于開口。
“回公主,奴婢名叫沈嵐。”聲音從地面傳來。
“起身吧。”趙思柔平淡道。
沈嵐從地上直起身體,但依然微低著頭。
“為何不求饒?”趙思柔又問。
趙思柔在仔細觀察他,她想從一些細微的舉動中了解他這個人,畢竟前世她對他知之甚少。
想要收服一個人,先要了解他的脾氣秉性,再對癥下藥,是人總有弱點,沈嵐同樣也有軟肋,可是沈嵐的軟肋是什么,她一無所知。
但是,現在去了解,好像也不晚,況且自己剛剛還救他一命。
“回公主,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無需求饒。”沈嵐依舊神色如常,并無半點喜悲,似乎生死他也不甚在意,無欲無求了一般。
趙思柔頭痛,看來想要從他的言談舉止上發現蛛絲馬跡的想法根本行不通。
風越來越大,突然的,天空炸響一道悶雷,趙思柔不由得一陣心悸,看來,對于沈嵐這個人不能急于一時,他心腸冷硬,城府極深,非一朝一夕能夠掌控。
欲速則不達,還需從長計議,于是她放棄了再試探的打算,但看到沈嵐如此漠然的態度,她就又想到前世,她心中氣悶,禾兒又一直催促她回宮,她便擲下一句:“那你就在這跪著吧,”像是不解氣,她又補充:“跪足兩個時辰!”
“回宮!”說完,她在禾兒的陪伴下頭也不回的朝鳳儀宮外走去。
沈嵐再次伏地行大禮恭送。
趙思柔思緒紛亂,加上怕淋雨腳步有些急,回到韶華宮邁門檻的時候,她差點被絆倒,幸虧禾兒動作快扶助了她,于是她更加煩悶,她將自己被絆倒也歸咎于沈嵐的不識好歹,此時,已經有零星雨點落下來,她想,就讓他跪著淋雨自省吧。
等進到寢宮,聞到熟悉的熏香味道,她才覺得舒緩了些,疲憊也隨之而來,她在宮人的服侍下沐浴,之后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覺睡的并不安穩,夢魘再次襲來,還是那些個場景,她依舊跌坐在廢棄行宮的偏殿中,手持白綾,卻沒有勇氣去自裁,只是這次何軒安并沒有給她自怨自艾的機會,而是直接從她手中拿過白綾,面目猙獰,直接將白綾套在她的脖子上,雙手用力勒緊
“啊!”趙思柔猛的驚醒,心臟劇烈跳動,額上浸了一層冷汗,她還沒從噩夢中回過神來,禾兒掀開簾帳,關切地問:“公主,您怎么了?”
“現在什么時辰了?”趙思柔不答反問。
“回公主,現在已經子時。”禾兒答道。
子時,那早已過了兩個時辰,沈嵐一定已經回到住所,她正想著,忽然聽見雨滴拍打窗欞的聲音,她喃喃:“雨下大了?”
“從您睡下,雨就大起來了。”禾兒道。
也就是說,沈嵐一直跪在雨中,她不知為何,自從醒來,她滿心里想的都是沈嵐。
她穿著寢衣坐在床上,再沒半點困意,她又開始盤算,前世何軒安能夠成事,沈嵐和他的東廠,還有被他掌控的錦衣衛起了關鍵作用,還有就是,何軒安掌握了兵權。
如果不想重蹈前世覆轍,那么一定要將沈嵐收為己用,再就是要把兵權攬在手中,邊境駐守的大軍,她現在還沒有能力去掌控,那么皇城中便有一處掌管兩萬精兵的地方,那就是御馬監,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沈嵐就是從御馬監起的勢。
她得在沈嵐得勢之前就將他收服,如若不然,事情只會更加難辦,帝王之術在于制衡,御人之術便是講究恩威并施了。
像沈嵐這樣,連生死都不懼的人,“威”怕是壓不倒他,那么只能從“恩”下手,宴席上已對他施了天大的恩情,那么不妨再施一恩。
想到這,趙思柔問禾兒:“你可知,沈嵐住在何處?”
“奴婢不知,但想來必是護城河邊的雜役房。”
護城河邊的雜役房,離她的韶華宮走近路倒是不遠。
“替我更衣,你隨我出去一趟。”
“公主可是要去雜役房?公主去不得,公主千金之軀,怎可去那種閹人聚集的腌臜地方。”
“照我說的去做,另外,找些跌打損傷的藥膏,再熬碗姜湯一并帶著,姜湯一定要保溫,別涼了。”
禾兒雖不能理解公主今日反常的行為,但還是照著吩咐去做了。
趙思柔換了身湖藍色襖裙,襖衣外罩象牙白大氅,她還特意涂了一層淡胭脂,如此更顯得她玲瓏剔透,冰肌玉骨。
她在禾兒的陪同下步履匆匆來到雜役房,為首的小太監應是從沒接觸過金尊玉貴的公主,立時有些膽怯,連行禮都忘記了,禾兒說道:“還不參見永嘉公主。”
這時,眾人才回過神來,連忙跪地行禮,趙思柔直接問:“沈嵐住在何處?”
“回,回公主,沈嵐,他,他不住在這里,他住在,”那小太監用手一指不遠處的柴房,“他住在那。”
趙思柔皺眉:“柴房?”
“他是,他是自愿住在那里的,柴房,柴房清凈,我們邀他同住,他不愿意。”
見為首的這樣說,其他人也隨聲附和。
趙思柔冷笑,宮人的這些伎倆她再清楚不過,像沈嵐這樣,不會逢迎,不去討好的人,自然要受到擠兌,只是她沒想到他們竟然連個容身之地也不留給他。
趙思柔雖然厭惡,但也無可奈何,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禁不過來的,況且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去“關愛”沈嵐,于是她又轉身步入雨幕往剛剛那小太監所指的柴房走去,但她也沒叫他們起身。
跪成一排的小太監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該不該起身,禾兒像是看出了公主的心思,于是對他們說道:“什么時候雨停,你們就什么時候起身。”
趙思柔聽到身后禾兒的聲音,輕笑了一聲,雨勢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估計還要下好一陣,且給他們些教訓吧。
趙思柔帶著禾兒又行了大約一刻鐘,終于來到一個簡陋的柴房門前。
她理了理衣裙,剛要推門進去,忽然聽見屋內隱約傳來說話聲。
“可憐見的衣裳我來幫你換”
是女人的聲音,聲音故作嬌媚,但有些沙啞,趙思柔覺得這聲音非常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她駐足,站在門口細細的聽,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她聽不真切,于是又湊近了幾步,直接貼著門邊。
禾兒瞪大了眼睛看向趙思柔,她眼中的困惑太多,她不知公主今日是怎么了,不但在宴席上對一個小太監手下留情,現在竟不顧夜雨趕來送湯送藥,還要站在柴房前聽墻角。
趙思柔并沒有在意禾兒的疑惑,她只認真的聽柴房內的響動,沈嵐與什么人來往,這可是重要信息,她當然要聽清楚。
“蕓姑姑快快回去吧”
這是沈嵐的聲音,低沉陰冷,聲音如同他的人一樣涼薄,蕓姑姑,她終于想起來了,這是她母后身邊的一位掌事宮女,李蕓娘深夜來沈嵐的住所做什么,難道他們兩個是對食?
前世她從沒聽過沈嵐身邊有女人,更別說公開的對食,這段對話引起了她的興趣,算是意外收獲。
若是他也愛美色,事情倒好辦了,趙思柔這回直接趴在門縫上往里看,想要一探究竟。
禾兒:“”
她看清了屋中的情景,柴房里四周堆滿了木柴,在柴房東南角的地上有一床被褥,柴房中間站著兩人,正是沈嵐和李蕓娘,李蕓娘穿著茜色衣裙,嬌柔艷麗,沈嵐則略顯狼狽,他衣衫盡濕,額上貼著幾縷碎發。
李蕓娘雖已年過三十,但很有姿色,她是孤兒,因此到了出宮的年紀也未離宮,自愿留在宮中侍奉,惠后看她做事端莊持重,有理有條,所以對她也很器重,一直留她在身邊伺候。
可趙思柔沒想到平日里規規矩矩,內斂含蓄的一個人,現在正對一個俊俏的小太監曖昧挑逗。
李蕓娘像是打定了主意,并未離開,而是繼續說著哄逗的話,她裊裊婷婷地朝沈嵐又走近幾步,一只手拿了盒藥膏,另一只手便要去拉扯沈嵐的衣襟,沈嵐閃躲,她便作罷,然后又從地上的食盒中拿了碗姜湯出來,送到沈嵐嘴邊,沈嵐又側臉躲開。
趙思柔看看自己手中的食盒,有些郁悶,竟然被人搶先了,但她也注意到李蕓娘明顯是單方面戀著沈嵐的,沈嵐不為所動。
沈嵐連著兩次拒絕,李蕓娘也不在意,她眉眼間展露嬌憨姿態,靠近沈嵐身前輕笑低語,沈嵐卻連連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柴堆,他眸深如幽潭,冷聲道:“請姑姑自重。”
“喚我蕓娘,”說著,李蕓娘伸手去觸沈嵐的臉,面露癡迷神色,“你這張臉真是可人兒,難怪公主都對你手下留情,想必也是看在你這張臉的份上吧。”
趙思柔聽的真切,不由心中嗤笑,這蠢貨竟將她也當成了貪戀美色之人,但話又說回來,沈嵐這樣的性子,能在御前侍奉,倒確實是臉的功勞。
聽到這話,沈嵐終于抬眼看李蕓娘了,只是他不再是那幅寡淡面容,他眼神陰鷙,嘴角噙著冷笑,他用手臂甩開李蕓娘伸向他的手,李蕓娘沒站穩,身體撞在柴堆上,差點摔倒。
這一舉動把李蕓娘激怒了,她不再溫聲慢語的挑逗,面色也冷下來,大聲道:“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你就是個閹人,最下賤的貨色,你以為你犯了錯還能在御前當差,別做夢了,明日一早,你就會被調往乾西四所,去伺候那些瘋女人吧。”
沈嵐聽完陰測測的笑起來,蒼白的臉孔在油燈映照下若隱若現,像鬼魅一般,他提高了音調悠悠道:“是么?”
此時的沈嵐周身散發著戾氣,趙思柔看到沈嵐像是變了個人,心里生出恐懼,不由得指尖掐進掌心。
但李蕓娘還處于惱怒中,絲毫沒有察覺沈嵐情緒的變化,反而以為沈嵐動搖了,于是她又輕笑道:“但是話說回來,你要是順了我的意,我定會在皇后娘娘面前替你美言,你便能繼續在御前伺候,”她不懂沈嵐,便自以為是的開出價碼,見沈嵐沒有言語,她又道:“怎么你不信,還是你不會以為公主會惦著你吧,別癡心妄想了,公主早回宮歇下了,不會記得你是誰,你現在只有我這一條路。”
沈嵐嗤笑,眸光變得晦澀不明:“看來,我沒得選了。”
“自然。”李蕓娘趾高氣昂起來,露出得意的笑容。
沈嵐面上陰晴不定,趙思柔琢磨不出他心中想法,她只能透過狹窄的門縫目不轉睛的繼續探看。
沈嵐朝李蕓娘緩慢走近,把她逼到角落,他略微俯下身,在李蕓娘耳邊低聲呢喃,李蕓娘像是很受用的樣子,眼含水波,深情款款地望向沈嵐,她在期待著沈嵐。
沈嵐屈服了?這可不像前世那個狠戾詭譎的司禮監掌印,趙思柔心中有一絲失望。
只見沈嵐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然后用食指指尖輕輕勾勒李蕓娘的臉頰,手指順勢向下,他抬高她的下額讓她仰頭看向自己,然后他的手指繼續向下滑去,來到她的脖頸,他修長的手指在她頸上反復摩挲,逶迤翻轉。
趙思柔看到這些,羞赧的低下頭,偷看到這樣的畫面,她有些手足無措,她思考著是不是要離開,明日再做打算,正準備轉身之際,她不經意的又向屋里看了一眼。
面對沈嵐的撩撥,李蕓娘臉頰染上紅暈,似很享受,她正沉醉迷離之際,突然的,沈嵐五指張大,死死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李蕓娘瞬間喘不過氣,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她瘋狂掙扎,不斷用手拍打沈嵐的手臂,但沈嵐絲毫沒有松手的打算。
此時的沈嵐像一只發了狂的兇獸,眼中殺氣翻騰,趙思柔嚇得差點驚呼出聲,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捂嘴,卻忘了手中的食盒,“啪”的一聲,食盒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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