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外表古舊的二層小樓里面的景象可是太玄妙了。

        樓內兩層皆是中空的構造，從外面看時感覺樓閣不大，但其實內部卻非常寬敞，一座水晶雕成的四面佛矗立在樓閣正中，一人高的水晶佛像通體瑩潤，無一絲雜色，趙思柔被這尊佛像吸引了。

        四面佛是民間對梵天的俗稱，又稱有求必應佛，由于她母后虔誠禮佛，所以從小耳濡目染，她對佛教也頗為崇敬，她見過不少佛像，但大佛多為鑄銅或鍍金打造，她從未見過這么大的水晶佛像，于是她更覺得這個福樓大有來頭。

        樓內四周的墻壁上是數不清的暗格，暗格上墜著標記木牌，而她的眼睛卻落在了佛像身后，在佛像身后從房梁上懸墜下來三個卷軸，卷軸上分別書有文字，而懸掛在正中的那個卷軸上書的字正是她剛剛與杜掌柜提到的“武經紀”。

        趙思柔看到后淺笑了一下，武經紀又稱武經寶箴，是江湖人爭相搶奪的一本武林秘籍，乃百年前一武學宗師所著，江湖人尋這本書尋了不知多少年，然而一年后風雨樓血洗明月山莊，找遍了莊中密室暗道，仍一無所獲，然而這本掀起江湖腥風血雨的秘籍，卻被一個打雜的小廝無意中在明月山莊莊主平日用的枕頭里找到了。

        這件事不僅引起了江湖震動，也引起了朝堂關注，而且關于把武功秘籍藏在枕頭里這件事也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趣事，人人稱奇，更贊嘆莊主的巧妙心思，所以即使身在宮墻中的她也知曉此事，來福樓前她就猜想，福樓既然買賣消息情報，那么如此炙手可熱的武功秘籍，一定會在福樓中掛牌，江湖中人會有誰不想一夜名鎮江湖，成就一方豪俠。

        左側的卷軸上書的字是廣陵散，看來是有好雅樂之人在尋找失傳多年的名曲曲譜，但是這個她要是不說，應該是沒有人尋得到了，這曲譜在她一位喜愛音律的皇叔的陵寢中，右側的卷軸同樣書三個字“蜀素帖”，有人在找前朝大書法家的名作，這本帖子在淮南侯家莊子的密室里，后來何軒安把這幅帖子獻給了她父皇。

        看來這三幅卷軸便是福樓買家中出價最高的三條消息了。

        趙思柔正看著那幾幅卷軸思索著，這時，一個身著白紗素衣的妙齡女子出現在她身邊，臉上帶著盈盈笑意，說道：“有貴客光臨，小女子來遲了，還請公子見諒。”

        “姑娘客氣了，”趙思柔微笑頷首，她這才發現杜掌柜根本就沒有隨她進入樓內，看來又換了人接洽，但這姑娘必然不是福樓背后真正的主人。

        只見那女子含笑又道：“公子是要買還是賣呀？”

        趙思柔沒有立即答，而是問：“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凌霜。”那女子福了福。

        趙思柔看得出來這女子是個八面玲瓏的妙人兒，她莞爾一笑道：“凌霜姑娘，買賣買賣，當然是既買也賣。”

        凌霜倒是微微一怔，又打量起趙思柔，問道：“那公子要買什么？又要賣什么？”

        趙思柔輕笑，拿起她那把小竹扇，朝著佛像身后懸著的三個卷軸一指，說道“這三個我若是都答的出，不知我能得什么好處？”

        凌霜聽完這話掩飾不住心中的震驚，這三個卷軸懸在這里不知道有多久了，從她接手打理這棟樓開始這三個卷軸就懸在此處，重金求這三個問題的人絡繹不絕，但從來沒有任何人說自己知道這三件寶物所在何處，現在卻來了一個除了長得俊點，穿戴奢華點，再無甚特別的小公子，而這小公子卻胸有成竹的說，三件寶物的下落他全都知曉。

        這太不合常理了，即使再長袖善舞，見慣了奇人異事的凌霜，還是覺得十分吃驚。

        但凌霜既然能打理此處，心智膽識自然是不同于常人的，于是凌霜壓下內心的疑慮，又說道：“公子，我們這里的規矩是按照消息的重要程度定價，然后買賣雙方銀錢兩清，武經紀賞十萬金，廣陵散賞五萬金，蜀素帖賞一萬金，”說著凌霜又笑笑：“公子要是全部知曉其下落，并且買家確認無誤，公子自然可得十六萬金。”

        一萬金等于十萬銀，十六萬金等于一百六十萬兩白銀，要知道大章朝一年的稅收最多也不過三百萬兩白銀，還得是收成好的年份，每年軍需軍餉消耗約為二百萬兩白銀，所以十六萬金，沒有人會不為所動。

        但趙思柔聽后卻沒有任何欣喜之色，而是搖頭說道：“我要的不是銀子。”

        凌霜更加詫異，還有些不解，凝視趙思柔片刻后，才說道：“那你要什么？”

        趙思柔面容也變得莊重起來，徐徐道：“把我說的話，轉達給你的主人，我要的是合作。”

        凌霜不置可否。

        趙思柔便接著說：“我是帶著誠意前來，我想與貴樓合作，我賣消息，非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獲取消息，我知道你們有自己的情報系統，那么我賣一個消息，你們就幫我查一個消息。”

        正事說完，趙思柔又換上一幅笑顏，說道：“凌霜姑娘，你覺得我這個提議怎么樣？”

        凌霜見趙思柔如此說，面露難色，想了片刻，然后道：“公子此言事關重大，凌霜確實需要將此事稟明主人，再答復公子。”

        趙思柔見凌霜這般回答，還算滿意，她也知她說的事凌霜做不了主，她又溫和說道：“那便有勞凌霜姑娘了。”

        凌霜點頭道：“凌霜自當如實轉達。”

        趙思柔知道她需要先表示下誠意，于是道：“這樣，我可以先告訴你蜀素帖的下落，到時你們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虛。”

        凌霜點頭稱好。

        趙思柔道：“這件書法名帖現在京郊三十里外一座檀莊的莊子中，譚莊后院假山下有座暗門，進去后是一間密室，密室中可尋得此物。”

        蜀素帖被何軒安獻給她父皇后，在皇宮寶庫里沒多久也被盜走了，所以她不如現在將這蜀素帖作為合作的敲門磚，還有，她父皇好書法，若是知道何家私藏蜀素帖，說不定還能使她父皇對何家產生芥蒂，此乃一舉兩得的事。

        凌霜道：“公子所言，凌霜記下了。”

        趙思柔點頭說好，她見事情已經談好，便轉身準備離開，凌霜送她至門口，她緩步邁出門檻，一陣清涼的夜風襲來，趙思柔才覺得如釋重負。

        她沿著原路返回，邊走邊回想樓中她與凌霜的談話，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庭院中只有幾盞石燈閃著微弱光亮，但她很快就看到了左顧右盼的禾兒，禾兒看到她差點喜極而泣，趙思柔再看沈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沈嵐的臉色比她進去時明顯舒緩不少。

        他們三人又走了一會兒，終于走出福樓大門，門前的街市比他們來時更加熱鬧，店鋪的門面牌坊都掌了燈，秦樓楚館的歌舞聲此起彼伏，街市兩旁的小商販賣著各種好吃好玩的玩意，盆景花卉，糕點蜜餞，時令果品應有盡有。

        看到這些，趙思柔便生了在街上轉一轉的打算，她自己這看看那看看走在前邊，禾兒與沈嵐緊緊跟在她身后，三個人走在一起，路過的少女們都向這邊投來艷羨的目光，走在前邊姑娘們不時回頭來看他們，悄悄地低聲輕笑，然后露出嬌羞的表情。

        趙思柔當然知道少女們在嬉笑什么，她也樂得自在，剛剛在福樓她覺得談的還不錯，這兩日不出所料的話，何家莊子就會傳出被盜的消息，她突然覺得心情大好。

        她來到一家賣糖人的小攤位前，那小販看到趙思柔的打扮，就看出她是個有錢的主，臉上笑開了花，忙說道：“這位小公子，買個糖人吧。”

        趙思柔看看，挑了個小兔子遞給禾兒，她想再挑一個給沈嵐，但她挑來挑去，也沒挑到中意的，她左看右看，感覺哪個也不適合沈嵐。

        正當她猶豫之際，小販說道：“公子可是沒有中意的，那不如我給您澆一個，您想要什么樣的？”

        這話倒是點醒了她，于是她靈機一動，對小販說道：“可以按照我的要求做？”

        “能啊，當然了，您盡管說，我都能給您澆出來。”小販信心滿滿。

        趙思柔一笑，用扇柄拍拍沈嵐的胳膊道：“要個他這樣的。”

        沈嵐臉上漾出一抹羞赧神色。

        小販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陪笑道：“好，好，我現在就給您澆一個這位公子。”

        說著小販就又盛起一匙淡黃色糖漿，在粘板上勾畫起來，趙思柔看的出了神，小販的手藝是真的不錯，不一會兒，一個惟妙惟肖的“沈嵐”就出現在了粘板上，雖然不能細致入微，但輪廓和神韻已經有了幾分沈嵐的感覺。

        小販又將糖人粘上竹簽拿給趙思柔，趙思柔很滿意，把糖人塞到沈嵐手里，賞了小販一塊銀子。

        小販掂掂銀子樂得不行。

        沈嵐卻舉著個糖人不知所措，趙思柔終于看到沈嵐那張總是苦大仇深的臉上，露出了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的神情，那表情真是精彩極了。

        禾兒拿著小兔子糖人吃起來，而沈嵐卻沒有吃“自己”，只是拿著糖人，緊跟在趙思柔身后。

        趙思柔走走停停，東看西看，她又在一個首飾攤子前停下來，她的首飾多的幾箱子也裝不過來，但少女一看到胭脂首飾，還是會貪看。

        然而就在她挑選首飾的時候，突然身后一陣混亂，有人高呼：“快讓開！”

        “馬驚了！快讓開！”隨后陣陣驚叫傳來。

        趙思柔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等趙思柔轉頭看時，馬兒已經到她身側，她嚇得瞪大了眼睛，這時，突然她的胳膊被人抓住，然后順勢往后一拉，她就撞到了一個人的懷里。

        趙思柔瞬間就鎮定下來，是沈嵐，她知道，沈嵐躬身將她護住，她就縮在沈嵐懷里，但讓她意外的是，既然安全了，沈嵐應該立刻松開她，但沈嵐卻沒有，她不明所以，抬頭向沈嵐看去。

        但沈嵐并沒有看她，而是目光定在了前方一個人的身上，沈嵐看那人的眼神像一支淬了毒的箭，讓趙思柔不寒而栗。

        趙思柔尋著沈嵐的目光看去，只見那匹受驚的馬身上坐著一個黑布粗袍的男人，那人打馬直奔前方而去，馬匹所過之處，皆是雞飛狗跳，混亂不堪，眼見著前方有一行五六個人走在長街中央，那馬兒就直奔那幾人而去。

        等那幾人聽到喊叫聲，馬兒已到近前，幾人中的年輕人手腳麻利，立即散開，可是走在中間的那個老者卻沒有那么利落，正想往路邊跑的時候，卻被絆倒摔在了地上，此時，馬兒已經來到他身前，揚起了馬蹄，下一刻，這馬蹄就會踩在他的身上。

        這時，那老人驚恐的回頭看向受驚的馬匹。

        這一回頭，趙思柔立刻認出了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司禮監掌印崔奉年。

        就在這生死關頭，沈嵐奔著崔奉年就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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