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午后，趙思柔坐在寢殿的妝奩前，侍女們正在為她梳妝，她現在只穿著一身茜色寢衣，也沒有添任何妝容，但那如瓷的肌膚，纖細的身段，怎么看都是嬌美無比，光彩照人。

        這時，禾兒走到她身側說道：“公主，您今日想穿哪件衣裳？”

        趙思柔回頭看去，只見禾兒身后的兩個小侍女一人手托一件華服，一件是緋羅蹙鸞五鳳朝服，另一件是金絲鸞鳥朝鳳紋朝服，兩件衣裳都端莊華貴，適合她今日出席百官齊聚的榮恩宴，既能彰顯公主的威儀氣韻，又能襯出她姣好的容顏。

        然而，趙思柔卻搖搖頭，說道：“去拿如意緞祥云紋那身吧。”

        趙思柔讓禾兒去取的這件，雖然也配得上出席盛大宴會，但是相對于前兩件華服而言，明顯遜色的多。

        她不想在宴席上出風頭，所以沒有選禾兒拿來的那兩件，但她又不能有失皇家體面，于是她選了一件折中的衣裳。

        榮恩宴是她前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也是她人生悲劇的開始，她的父皇在所有勛貴世家，朝中大員面前給她指婚，這是何等的榮寵，于是整場宴席，她都沉浸在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中，現在想來，她只有自嘲。

        今世，她只希望這場宴會能順利結束就好，她不想惹人注目，本就是為新科進士慶賀的宴席，她只需當個陪襯，然后尋機離開，但有件事她是一定要做的。

        想到這，趙思柔又對禾兒說道：“一會兒你與沈嵐一同與我赴宴，我昨日交代你帶的東西千萬不要忘了拿。”

        禾兒應是，趙思柔這才安心繼續梳妝，妝容雖然簡單，卻精致細膩，趙思柔又特意選了帶有桂花圖案的發簪和步搖，寓意蟾宮折桂。

        整拾完畢，她在一隊宮人的簇擁下起身趕往集賢殿去參加榮恩宴。

        一行人行過永巷，又繞過幾座宮殿后，來到集賢殿，她進到殿中，殿內已經座無虛席，能夠參宴的都是勛貴世家，或是朝中二品以上大員，再就是這些權貴家中的命婦貴女，偌大的宴廳坐的滿滿當當，男席與女席用屏風分隔開來。

        宣德帝與惠后自然要最后出場，但主位上已經坐了三人，分別是太子趙桓，景王趙程，還有晉王趙琰。

        宣德帝膝下只有三子一女，上面坐的是她的兩個皇兄和一個皇弟。

        趙思柔與他們三人見過禮后，來到自己的位子落座，她很長時間沒有見過趙家人這么齊整的出現在眾人面前了，她欣喜之余又暗自思忖起來。

        太子趙桓是貴妃所生，但貴妃去世的早，所以趙桓也是在惠后的教養下長大的，但趙桓的性情卻與趙程截然相反，趙桓性子仁厚，甚至有些懦弱，耳根子軟，根本不是能夠玩弄權謀的那種人，所以這太子當了不到一年，便失去了宣德帝的信任，沒多久就被廢了，后來就一直被囚禁，抑郁而終，前世，她不知道太子被廢的真正原因，但現在想來，定是逃不開何軒安的暗中操作。

        與她同母所生的二皇兄趙程，自然也不是繼承大統的合適人選，還有便是三皇子趙琰，趙琰是一個并不得寵的昭儀所生，他七八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再也沒好起來，終日離不開湯藥，兩年后病重去世。

        趙思柔有些無奈，她的這兩位皇兄一位皇弟，沒有一個能堪當大任，能穩坐這江山。

        但她突然想到，她的小侄子，太子的嫡長子，四歲的皇太孫倒是個頗為聰慧的小孩子。

        她正想著，這時，小內官高聲道：“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立時大殿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起立站好，待到宣德帝和惠后走進大殿，全部都跪拜在地，齊聲高呼：“皇上萬歲，皇后娘娘千歲。”

        宣德帝看上去心情不錯，面上容光煥發，一抬手大聲道：“眾卿平身。”

        所有人應聲而起，再次落座。

        然后宣德帝開始講話，等到宣德帝的開場說完之后，群臣們已經一同舉過三次杯了，趙思柔自然也跟著喝了三杯。

        她酒量一般，三杯下肚，她就覺得胃中有些辛辣，然后她趁人不注意，揪了顆葡萄放進嘴里，立時，辛辣之感被沖淡不少。

        隨后樂聲響起，一隊身著彩衣的舞姬翩然而入，歌舞開始，也是宴席正式開場。

        宮宴還是那個樣子，無聊又無趣，美味佳肴擺在一旁，趙思柔卻沒有什么吃的心思。

        趙思柔看著殿中的舞姬，她就想起沈嵐那日在福樓中看到美人起舞眼神空洞的樣子，她覺得甚是有趣，于是她生出了打趣沈嵐的心思，她回過頭，只見沈嵐站在她身后，微微傾身，低眉斂目，還是沒有朝殿中的歌舞看上一眼，趙思柔輕笑一聲，喚道：“沈嵐？”

        沈嵐傾身朝趙思柔湊近了些，說道：“奴婢在。”

        趙思柔指了指殿中起舞的貌美佳人，說道：“你覺得這些人舞的如何？”

        “奴婢粗苯，不懂歌舞，并不知舞的如何。”

        “那你可覺得哪個美人合你眼緣了？本宮就把她賜給你，如何？”

        “公主不要取笑奴婢了。”

        趙思柔幾句調笑的話沈嵐根本不接，她討了個沒趣，有些氣悶，她對著沈嵐翻了個白眼，然后順手又揪下一顆葡萄吃了，她吃葡萄時，眼睛隨意的向前一掃，正巧看到何軒安正假裝無意的朝她這邊看來，她方才與沈嵐側身說話，何軒安都看在眼里了，趙思柔迎上何軒安的目光后，面上的笑意立刻就冷了下來，她又轉回身端坐好，假意欣賞歌舞。

        歌舞唱畢，接下來便是各家高門貴女們爭相獻藝的時候了，雖然她父皇已經多年不再選妃，但是還有太子和景王，太子雖然已有正妃，但是側妃之位也是人人爭奪的位置，再者趙程的正妃之位還一直空懸，自然也是被人惦記的。

        趙思柔等的就是這時，見歌舞完畢，舞姬也退出大殿之后，沒等各家千金爭搶，趙思柔率先說道：“父皇，兒臣斗膽，正好見楊時行楊大人也來參宴，兒臣想向楊大人請教書法。”

        一提到書法，宣德帝立刻就來了興致，因為平日趙思柔似乎從未對書畫展示過什么特別的喜愛，今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趙思柔提出要向當朝書法大家請教書法，宣德帝有些驚訝，但他也好奇，于是笑道：“我兒是何時開始鉆研書法的，既然如此，那便把你寫得字，拿給楊大人看看吧。”

        趙思柔微笑稱是，從禾兒手中拿過一幅卷軸，一面走向楊時行一面道：“兒臣近日聽聞蜀素帖真跡再次問世，于是兒臣就臨了蜀素帖上的內容。”

        這話一出口，宣德帝的臉色立刻冷了幾分，眾位大臣也都低聲交頭接耳，表情莫測，因為，前日淮南侯家城郊莊子被盜，昨日文人墨客苦尋多年都沒有下落的蜀素帖便有了蹤跡，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兩件事之間的關系。

        至于何家莊子被盜這樣一件小事為何會滿城皆知，那自然是她命人傳出去的。

        趙思柔見何軒安明顯慌了神，握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迎著眾人打量又懷疑的目光，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但又沒說出一字。

        宣德帝的目光也落在何軒安的身上，宣德帝好書法，眾臣皆知，而蜀素帖作為書法傳世之作，竟被淮南侯秘密私藏，宣德帝心里氣郁，于是他說道：“聽聞淮南侯也是頗好書法之人，不知探花郎的書法怎么樣，平日都臨什么貼啊？”

        何軒安聽罷快步走到殿中，一撩衣襟跪拜在地，恭謹回道：“回陛下，微臣平日多臨三希寶貼，寒食帖和大寶箴，微臣也日夜惦念能夠一覽蜀素帖真跡，但至今還無緣一見。”

        何軒安急于撇清干系，于是還沒等宣德帝說話，他就又說道：“微臣平日臨的最多的是大寶箴，微臣時刻以‘大明無偏照，至公無私親，’‘樂不可極，極樂成哀，欲不可縱，縱欲成災’為驚醒，陛下在臣心中是遠勝過唐宗宋祖的圣人明君。”說完何軒安把頭磕在地上，行了個大禮。

        大寶箴是張蘊古上奏給剛登基不久的唐太宗的奏疏，上面多為勸解與警世之言，何軒安口口聲聲說自己常臨此貼，又說宣德帝是圣人明君，那是在向宣德帝說他自己愿做明君身側的賢臣。

        這一段話倒是高明，趙思柔也不得不佩服何軒安這臨危應變的口才，趙思柔看向宣德帝，只見宣德帝面上慍怒之色一下緩解不少，而此刻何軒安還跪伏在地，但宣德帝并沒有立即讓何軒安起身，而是拿起茶碗，抿了口茶后，才緩緩說道：“愛卿一番肺腑之言，朕已知曉，平身吧。”

        就這一口茶的停頓，趙思柔就知道，宣德帝心里并沒有真的放下此事，宣德帝雖然沒再追究蜀素帖的事情，但對于一個愛好書法的皇帝來說，傳世名帖被臣子私藏而不獻予他，心里怎會沒有芥蒂。

        只要宣德帝對何軒安生了芥蒂，趙思柔的目的就達到了，她原本也沒打算只以一卷蜀素帖就能將何軒安扳倒，一切才剛剛開始，人心一旦有了隔閡，便再難產生信賴了。

        但戲還沒演完，她還得向楊時行請教書法，楊大人看了看她寫的字后，斟酌了一下，先夸贊一番，然后又提出一些不足，最后告訴趙思柔還需勤加練習，日后定會有所突破，都是些模棱兩可的話，既沒有違心奉承，又沒讓趙思柔下不來臺。

        這些話全在趙思柔意料之中，趙思柔知道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稀松平常，楊大人這樣說，是給她留了面子的，于是趙思柔謝過楊大人后，回到座位坐好。

        她剛在座位坐下，殿中就響起了幾聲咳嗽。

        趙思柔循聲望去，只見趙琰捂著嘴在不住的咳，宣德帝關切說道：“琰兒可是身子不適，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趙琰一面咳嗽一面起身，趙思柔正想尋個借口離開，她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好，她便不想再多留，正好趙琰要回宮，于是她說道：“父皇，兒臣好久沒有見過皇弟了，兒臣去送送皇弟吧。”

        宣德帝點頭，趙思柔便扶著趙琰走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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