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時候，趙思柔才從一夜好眠中清醒，但醉意還未完全消除，她覺得有些頭痛，昨晚她醉了，但她和沈嵐在高臺上發生的事情卻依舊清晰，現在回想起來，她害羞的拉起被子蒙住了臉，但被子掩蓋的不止是羞赧，好像還有點喜悅。

        但昨夜的事情總讓她覺得不真實，像一陣風，一場霧，今天的日頭升起來，就消散了，她忍不住唏噓。

        在她還沉浸在自己的遐想時，禾兒帶著侍女已經進來寢殿，趙思柔這才定了定神，起身來到妝奩前，侍女為她更衣梳洗，喝了一杯清茶之后，她問禾兒：“沈嵐可是已經走了？”

        禾兒道：“早上已經走了。”

        趙思柔點點頭，沈嵐就這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她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憤懣，她想了想又問：“知道去的哪里嗎？”

        “去的御馬監，任掌司，從六品。”禾兒道。

        御馬監，趙思柔若有所思。

        御馬監顧名思義，是掌管皇家御馬的地方，有御馬，自然有養馬人，于是御馬監還掌管一支由御馬監直接統領的禁軍，除此之外，御馬監還管理牧場，經營皇莊，與戶部分理財政，所以御馬監權利之大，幾乎與司禮監不相上下。

        崔奉年說抬舉沈嵐，確實沒有食言，但是讓趙思柔有些意外的是崔奉年竟給沈嵐安排到了御馬監，她本以為會是司禮監或者御用監，因為這兩個地方都歸崔奉年實際掌控，而御馬監掌印劉海一直是崔奉年的死對頭。

        趙思柔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崔奉年這樣安排的用意，沈嵐若是能在御馬監混出名堂，那么以后御馬監就也是崔奉年的了，若沈嵐在御馬監被人踩扁，永遠翻不了身，對崔奉年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趙思柔嗤笑，心道崔奉年這只老狐貍當真是陰險狡詐。

        御馬監的掌印和提督會怎么對待宿敵送來的眼中釘，不用想也知道，沈嵐在御馬監免不得要吃些苦頭，但趙思柔卻絲毫也不擔心，讓她難過的是，沈嵐走了，連句話都沒留下就舍她而去，而她想要拉攏沈嵐的想法，剛剛萌芽就要泡湯了。

        趙思柔有些惆悵，沈嵐從此以后就是步步高升了，而她卻還在原地踏步，既沒有斬斷何軒安的臂膀，也沒有朝兵權接近半分。

        想到這，趙思柔對禾兒說道：“吩咐下去，晌午過后我要出宮。”

        禾兒點頭應是。

        然后趙思柔又問一句：“我讓皇兄幫忙查的事，皇兄那邊可傳話來？”

        “景王府傳話說您囑托的，都辦好了。”禾兒道。

        趙思柔這才放心，然后還讓侍女給她作男子打扮，吃過午飯之后趙思柔又坐進馬車，一行車馬駛出皇宮直接奔著福樓而去。

        這回她到福樓之后，沒有任何阻攔，杜掌柜見是她直接送她到了后院那棟二層小樓門前，趙思柔謝過杜掌柜后邁步進入樓內，凌霜見她來了也是熱情相迎，然后說道：“小公子真乃神人，那么多人苦尋無果的寶貝，公子竟然都了然于胸，凌霜當真佩服。”

        趙思柔嫣然一笑，隨即說道：“哪里，不過湊巧罷了。”

        寒暄完，趙思柔又說道：“不知我提的合作你們這邊考慮的如何了？”

        凌霜笑道：“我家主人自然應允。”

        趙思柔聽后心中欣喜，她來之前還在擔憂此事不成，但沒想到這福樓主人竟然這么痛快答應了，于是她對這背后之人更加好奇，但她仍面色從容的說道：“那好，那我就來說說我的需求。”

        “公子請講。”

        “我需要你幫我去查一個人，定遠大將軍馮越成，我要知道這個人的生平，所有事，事無巨細，尤其是他與前任定遠將軍申鴻之間的關系。”

        “凌霜記下了。”

        趙思柔看到，凌霜聽完她的話之后，沒有顯出任何訝異，尋常來買賣消息的人多是尋些奇珍異寶，而趙思柔求的消息卻涉及朝廷要員，但是看凌霜的反應，調查一個朝中二品大員，對福樓來說似乎也不算難事。

        福樓連朝廷都不畏懼，趙思柔更加想知道福樓底細，但她也知道各行各業都有各自的規矩，她若探問，只怕凌霜也不肯講，既然凌霜已經應了她，那她就只管安心等消息好了。

        于是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后，趙思柔便離開了福樓。

        再次回到馬車時，隨行的隊伍里就多了一個人，這人正是那日趙思柔救下蒙棘后被趙程派去跟梢蒙棘的侍衛。

        趙思柔看到他問道：“都安排好了？”

        “稟公主，景王殿下都根據您說的安排好了。”侍衛答道。

        趙思柔點頭說道：“那帶路吧。”

        說完趙思柔上了馬車，馬車起行，奔著城北而去，行了大概有一個時辰，馬車在一座破舊不堪的道觀前停下。

        章朝崇尚佛教，道家遭到排擠，于是道觀中的香火也不旺盛，久而久之，難以維系，好多道觀就此荒廢了，這座道觀就是其中一個，道觀的門臉上都長了青苔，院落中雜草叢生，很是蕭條。

        趙思柔在一眾侍衛的保護下進到院中，那王府侍衛引著趙思柔來到一間廂房門前。

        趙思柔剛在房門前站定，房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從門中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碧眼連眉的人，正是蒙棘。

        蒙棘還是一身粗布黑衣，他看到趙思柔后明顯愣住。

        而趙思柔卻波瀾不驚，語氣和緩道：“可是要出門？”

        “公子尋我來此不知有何貴干，但在下有事要出門，恐怕沒有時間招待公子了。”說著，蒙棘一抱拳繞開趙思柔就往外走。

        “你現在去怕是見不到想見的人了。”趙思柔看著蒙棘急行的背影說道。

        這話一出，蒙棘步子頓住，轉回頭瞪著趙思柔，眼中顯出狠厲，說道：“你在說什么？”

        趙思柔迎著蒙棘兇狠的目光，她搖著扇子泰然自若，她沒答他的話，而是對身邊的一眾侍衛說道：“你們先退到院外。”

        眾侍衛面露擔憂，猶豫著沒有立即退出，趙思柔微笑看著蒙棘道：“我相信為了紫瀠姑娘，他不會怎么樣。”

        說完趙思柔揮手屏退侍衛，于是院中便只剩下禾兒陪著趙思柔，還有蒙棘。

        在蒙棘聽到趙思柔說紫瀠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不再奔著往外走了，他有些防備又有些疑惑的看著趙思柔。

        趙思柔還是一幅隨意的姿態，但說話的語氣卻透出威嚴：“紫瀠姑娘已經不在醉花樓了，你不用再去了。”

        “你把她怎么樣了？”蒙棘雙手握拳，有些惱怒了。

        趙思柔卻穩如泰山，毫不懼怕，說道：“沒想到你竟還是個癡情的人。”

        “不是。”蒙棘粗著嗓子辯解道。

        趙思柔聽罷瞇起眼，輕笑起來：“哦？你每日都去紫瀠姑娘樓外守著，眼巴巴地往樓上看，是為了什么？”

        像是被人拆穿了謊話，蒙棘黝黑的臉上竟也變了顏色，心虛的辯解：“那是，那是因為紫瀠有恩于我，”蒙棘聲音弱下來，不再如剛剛那般兇狠，再次問道：“你把紫瀠怎么樣了！”

        趙思柔哼笑一聲，饒有興味的看著蒙棘：“提到紫瀠你便如此心急，還說對她無意？”

        “我，我只希望她過的好，再無其他。”蒙棘說話時不經意的低下了頭，有些黯然神傷。

        趙思柔看到蒙棘這幅樣子，便知道對這個孑然一身的人來說紫瀠就是他唯一的牽掛了，于是趙思柔一挑眉，眼神帶著幾分玩味：“那我便告訴你，她現在過的很好，我已經替她贖身了。”

        蒙棘聽完眼中露出茫然：“你，替她贖身？”

        趙思柔不理他的疑惑，接著道：“那日非是馬匹受驚，而是你故意為之，我說的對吧。”

        蒙棘被趙思柔說的身子一僵，面上露出痛苦神色，趙思柔已經從趙程那里知道了蒙棘的身世，包括那日他當街縱馬的緣由。

        蒙棘天生長相奇異，剛生下來就被父母狠心扔掉了，后來他被老乞丐撿到養活下來，老乞丐死后，他也街頭乞討為生，但他長相太不同于常人，經常被人當成怪物，沒人待見，成日遭人打罵，一天，在他被人打的奄奄一息時，一個坐著滑竿的妓女扔給了他一塊銀子，那人就是紫瀠。

        紫瀠容貌艷麗，在醉花樓里也頗受青睞，崔奉年也時常點紫瀠作陪，但是崔奉年卻不是一個文雅的客人，尤其是他對妓子有說不出的癖好，侮辱打罵是常事，但他打完罵完之后，又會撒出大把大把的銀子，所以為了銀子，再加上老鴇的逼迫，妓女們也都還愿陪侍于他，但是蒙棘卻知道紫瀠的痛苦。

        每次侍奉完崔奉年，蒙棘躲在樓下都會聽到紫瀠的哭泣，所以他便動了要殺崔奉年的心思，于是便有了那日當街縱馬一事。

        蒙棘知道自己的所有事都被趙思柔調查清楚了，便也不再多說，而是問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趙思柔言笑晏晏，她不說話的時候眸光清澈，一副轎弱無害的模樣，但一說起話來，卻又顯出迫人的威勢：“紫瀠現在在一個安全又舒適的地方，而且也不用再做以前的生意。”

        蒙棘冷笑一聲：“你想讓我做什么？”

        趙思柔看著蒙棘恨恨的樣子，她卻越發心平氣和，緩緩道來：“你空有一身武藝，卻無處施展，而且你也看到了，以你現在的能力，想護個女人都護不住，你可知道，這世上只有足夠強大的人，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而我，可以幫你。”

        趙思柔說完便轉身朝道觀外走去，她只抬手示意蒙棘跟上，根本沒看蒙棘的反應，因為她知道，蒙棘一定會跟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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