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淑芬帶著兒女，找了個位置將魚從牛車上搬下來。

        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好位置都被人占了七七八八，還是姚真真在角落里找到一個略微靠前一些的地方。

        賣魚沒什么花頭，蓄了水的大缸往前一擺，想要的人自然就來了。

        不過家伙什過大也有個不好的點，萬一真有紅袖章來查，根本連逃都來不及。

        陳淑芬全程提心吊膽，眼睛四處打量著不像是賣魚的，倒像是來砸場子的。

        姚真真安撫的拍了拍媽媽的肩膀，“媽，你別緊張，等我轉一圈看看再說。”

        他們剛來，不知道什么價位合適、也不知道要不要收票，還是先轉一圈摸摸底。

        姚真真大致將黑市溜達的一圈，她發現黑市里的東西可比供銷社豐富多了，雞鴨魚蛋都有，除了她家還有另一家賣魚，那家她也看了，魚比較小看著有些奄奄一息。

        現在黑市跟過去不一樣了。

        過去只要有東西出來，買的和賣的悄悄對個暗號，商量好錢、票，就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現在還要看東西好不好。

        黑市的興盛，導致賣假貨的人也慢慢變得多了起來，得會挑、會看，謹慎購買。

        于是姚真真發現黑市里面，看的人很多，果斷下手的人卻沒幾個。

        陳淑芬是個悶頭干活的主，叫她干活她行，讓她賣魚她還真不會。她坐在自家的魚跟前，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瞬間抓瞎了。

        還是姚真真看不過去，帶著晶晶跟特務接頭似的拉了幾個客人來。

        “你家的魚還挺大。”

        穿著短袖襯衫，頭上系著紅絲巾的女人看了一會兒贊了句。

        姚真真家的魚是真不錯，別的魚在缸里半天都不動，姚真真家這邊就跟吃了興奮劑一樣活蹦亂跳，濺出的水花甩出去老遠。

        陳淑芬張嘴要說五毛一斤，姚真真先她一步說：“七毛錢一斤不要票，同志，你看我家的魚又大又新鮮，還蹦的歡呢！”

        前面那家賣五毛，是因為那家魚小，還有死魚。

        他們的魚都是昨天剛撈上來的，一條條又大又肥美，賣一樣的價不就虧了？

        女人一聽這價有些猶豫，但看魚又舍不得挪動腳步。

        她家里姐姐剛生了娃，想要買幾條魚回去下奶，這魚好是好，就是價格略高。

        姚真真想了想道：“同志要不這樣，你買兩條魚，我給你便宜兩毛錢。”

        女人眼睛亮了亮，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索性一咬牙買了兩條魚。

        有了第一個開張，后面的生意就好做多了。

        母女三人有拉客的、有賣魚的、有掂重量的，分工明確，忙得不亦樂乎。

        不出兩個小時，他們帶來的魚很快賣了個干凈。

        陳淑芬轉頭，見晶晶捏著錢看個不停，打趣道：“晶晶啊，咱們收多少錢了？你數得清楚嗎？要不要媽來數？”

        小孩兒十歲了，卻沒上過學，數數是姐姐教的，還沒正兒八經教過，陳淑芬不覺得女兒能數清楚。

        哪成想晶晶連再點一遍也不用，直接將錢遞到陳淑芬手里，脫口而出：“二十一塊八毛七分。”

        姚真真心里詫異，湊過來看陳淑芬親自把錢接過去點了一遍。

        陳淑芬手里捏著錢，手指翻飛，點的飛快，完了以后驚訝地沖著大女兒點頭。

        姚真真笑著逗晶晶道，“供銷社的水果糖八毛錢一斤，這么多錢能買多少斤？你要是說對了，姐給你買一斤水果糖！”

        姚真真知道晶晶打從吃過一次水果糖以后，就心心念念的厲害，一斤水果糖不少了。

        可是這錢有零有整，很難算清楚。

        哪知道晶晶皺了皺眉，過了一小會兒板著臉報出一個數字：“二十七斤三兩。”

        陳淑芬看向姚真真神色激動。

        這兒只有大女兒小時候跟她爸學過數學。

        從前要姚為國總是說大女兒很有天分，以后在學習上肯定能有所成就。

        姚真真肯定的點頭，眼睛里還有毫不掩飾的驚喜。

        晶晶這么小，在沒人教過的情況下就能把賬算清楚了！

        陳淑芬喜得把晶晶抱起來，在她臉上狠狠香了兩口，心里又是高興，又是懊悔。

        她的孩子們個個都是好的，早該讓他們念書才是。

        因著晶晶這一出，陳淑芬越發迫切的想要將孩子們都送進學堂。

        回去路過供銷社，陳淑芬果真買了一斤水果糖，還另外買了半斤大白兔奶糖和一斤糕點，她把水果糖拎給晶晶，其余的好好的收在盒子里——這是準備送去給王公安的，可不能給孩子們吃。

        這個年代的大白兔奶糖是純純的奶制品，小孩吃能起到補鈣的作用，哪怕現在拿紙袋子包著，一直有濃濃的奶味散發出來。

        晶晶抱著水果糖，眼神瞥了眼裝奶糖的紙袋子，見媽媽沒有拿給自己的意思，有些失落的剝了個水果糖扔進嘴里。

        圓圓的水果糖放進嘴里，晶晶的臉上瞬間鼓了個小包，黑亮亮的眼睛溜溜轉著，說不出的可愛。

        陳淑芬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從紙袋子里拿了兩個奶糖出來，給晶晶和真真一人一個。

        “等媽以后錢越賺越多，你想吃什么就給你們買什么！”

        真真拿著糖哭笑不得，她都是個大姑娘了，媽還把她當成晶晶。不過倒也沒拒絕媽媽的好意，只是把糖收在兜里，等著一會兒給小軍吃。

        陳淑芬帶著孩子們找了個坐的地方，把帶來的干糧吃了，又匆匆帶著孩子摸到了城南派出所。

        陳淑芬打聽到王公安家就在城南派出所附近的筒子樓里，等她帶著孩子敲開王公安家的門時，對方見到他們很是意外，還以為張愛紅又虐待孩子了。

        “不是不是，公安同志，我想問下像我女兒這種情況，能不能辦理入學。還有晶晶和小軍都不小了，要是報名入學，會不會因為成分問題受到阻撓。”

        陳淑芬老實巴交的搓著手，她自己也知道突然來有些為難人了，但整個縣城，他們一家除了王公安誰也不認識。

        而且聽劉嬸子說，王公安的妻子在公社一中教書，陳淑芬想老師應該是最了解情況的人，于是貿貿然拎著糕點就上門了。

        王公安看了姚真真一眼，他還記得上回見到這女孩兒的時候，冷靜、理智，比成年人都沉穩，確實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姚晶晶低著頭吃水果糖，但是眼神也很是靈動。

        “其實現在成分的問題沒從前抓的那么嚴了，兩個小的花點錢應該沒多大問題，就是真真她年紀實在有些大了”

        陳淑芬也知道大女兒年紀不小了，一般像真真這么大，報名當女工的多，上學的幾乎很少很少。但陳淑芬總記得丈夫從前說真真很聰明的話。

        “我愛人現在在學校上課，等她晚上回來，我問了消息立馬告訴你們。”

        陳淑芬還以為徹底沒戲了，王公安的話又給了她一線希望。

        她將手里拎著的東西拼命塞過去，生怕王公安拒絕，就連道別也是匆匆忙忙的。

        從筒子樓出來，陳淑芬的心里放下了一塊巨石。

        雖然事情還沒定，聽見成分問題沒從前抓的那么嚴了，也足夠振奮人心。

        “晶晶小心！”

        妹妹抱著水果糖低頭走路，正面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男人迎面而來，要不是姚真真猛地將晶晶往回拉，小家伙非得摔一跤不可。

        水果糖繽紛的顏色在青石板上撒了一地，陳淑芬很快反應過來，幫著晶晶一塊兒撿。

        姚真真擰眉看著來去匆匆的藍色工裝男人，正要叱問，對方已經長腿一邁飛速離開了。

        男人像是有急事要辦，又像是從沒意識到自己差點撞到人了，從頭到尾連頭都沒回。

        姚真真氣得跺了跺腳，晶晶個子小但也不是矮到看不見吧？想理論，人家已經走的連影都沒了。

        姚真真回頭就見陳淑芬抱著水果糖，看著男人幾不可見的背影怔怔出神：“媽，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

        陳淑芬低下頭，細心地把水果糖重新包好。

        剛才那人的背影有些像姚為國，不過丈夫不是早就死在深山里了嗎？陳淑芬搖搖頭，暗嘆自己想太多。

        晶晶抬頭看了媽媽一眼，感受到她的失落，細瘦的小手輕輕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感受到女兒的安慰，陳淑芬笑笑，又重新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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