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這個字，有時候輕若鴻毛，有時候又重逾千斤。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苗小云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聽岔了韓天明的話。

        她不可思議的輕聲問道：“你說什么？”

        韓天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憑借她的聲音來辨別的她的情緒。苗小云的聲音極輕，讓他一時有些拿不準。

        于是，他識相的退了一步，給彼此留了幾分余地。

        “小云姐，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吧。”

        原來，剛才她竟然沒有聽錯。她垂眸望著韓天明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只覺得心里堵得慌。

        短短不到半月時間，她和韓天明居然走到了如今這種地步。韓天明在她心里，自然是不一樣的。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他為她做的所有的事情都讓她感激，她也想過嫁給他過后日子會過的輕松一些。也或者，如果時間再留給她長一些，她也未必不會愛上他。

        可是，現在的韓天明，總是會讓她心里覺得不舒服。

        就比如問出那樣的問題的時候，他那樣的神態語氣，聽在苗小云的耳朵里，就好像變了性質。就好像□□裸的告訴她，他都已經為她變成了那個樣子了，她不應該，也不能辜負他。

        苗小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沉默的站在韓天明的身邊，看著他又湊近了幾分的那張臉，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他不可能只是單純的為了問她這些難為情的話的。

        韓天明又等了半天，苗小云依舊沒有回答，這時候他才著急起來。他慌亂的伸出雙臂對著面前黑漆漆的人影伸了過去，在對方扶住他的手臂的時候，他才自我解圍的笑道：“小云姐，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是有我的。”

        “養病的這些天我也仔細的想過了，先前我做那些事的時候沒有事先跟你商量確實是我的不對。”

        “我現在的狼狽樣子你也看見了。這身體健康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樣會有多痛苦……”

        苗小云不接話。韓天明東一榔頭西一棒頭，看似胡言亂語，卻總讓她心里警鈴大作。

        她想要逃跑。

        最好現在立刻甩開韓天明的手，不去聽他之后沒說出口的那些胡話，就當今天的所有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韓天明察覺到她的動作，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死死握住，語氣急促了起來：“小云姐，你別害怕。你聽我說，恩貴叔不是回來都已經有好久了嗎？”

        “我的眼睛到底是為什么瞎的別人不知道，你卻是清楚的很。就當是可憐我，小云姐，你去求求恩貴叔，求他治好我的眼睛。”

        他抓著苗小云的手，顫顫巍巍的跪了下去：“小云姐，你知道的啊，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啊。你不能就這樣干看著什么都不做。”

        “你要是去求恩貴叔的話，他一定會答應的。”

        他一把抱著苗小云的雙腿，仰著臉喊道：“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你看看我，我實在是太痛苦了啊。既然你心里有我，我求求你，你去求恩貴叔……”

        苗小云掙脫不得，又不敢大聲尖叫引來村里的那些人。只能小聲的求饒安撫著韓天明的情緒。

        “天明，你放開我，有什么話咱們好好說。”

        韓天明不依不饒：“除非你答應我，否則的話我就一輩子都不撒手。他們外人都知道恩貴叔是因為你才毒瞎了我的眼睛，自然你去求他最是有效。”

        “你既然心里有我，就幫著我去求他。你就說我知道錯了，我……”

        苗小云臉色煞白的望著他，問道：“可若是恩貴叔不答應呢？恩貴叔的性子你也知道，就算我去求他，這件事也是一碼歸一碼。”

        “小云姐，不會的，不會那樣的。他要是不答應的話，你就告訴他，你就告訴咱們村子里的所有人，你心里有我，你要嫁給我……”

        所幸關鍵時刻，苗小云的智商還在線。她皺著眉理了半天韓天明的話頭，問道：“你的意思根本就不是讓我去恩貴叔吧。你是讓我用我嫁給你這件事來逼著恩貴叔為你治眼睛嗎？”

        韓天明興奮的點了點頭：“對。小蘭姐你可真聰明。只要你那樣說了……”

        苗小云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人，良久才憋出來一句：“你讓我好好想想。”

        聽到這話，韓天明的心就放了下來，他一把松開抓著苗小云的手，催促道：“你今兒個一天忙進忙出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這件事也不急，你好好想想……”

        苗小云的性子他也了解，但凡她這樣說了，他再纏上幾天，苗小云總歸是不好拒了他去。

        韓天明心中雀躍的坐在屋檐下，仰著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應該很快了吧，到時候他就又能看到天上懸掛的滿天星辰了。

        苗小云回到家，才開始忙碌著整理家里的家務。兒子還小，雖然有些呆傻，至少不算鬧騰。

        忙完了一切，她才匆忙擦了把身子躺到床上，抱著自家兒子發著呆。

        一連幾天，她都沒有再去韓天明家。每天背著兒子進進出出，借著田間事多特意等到天黑過后，才摸著黑回家。

        韓天明的提議她只是聽了一遍就覺得不對，甚至都不用去細想。

        她可以因為自己心中虧欠而幫襯著韓天明母子，可以不求回報的幫著他們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卻不能因為韓天明那個瘋狂的念頭，去跟村里的那些人為敵。

        自從韓天明的眼睛失明過后，村子里的那些人對他們母子和善了許多。特別是杜鵑，更是有事沒事總要跟她聊上幾句，或者搭幾把手。

        少不得總是有人在面前以各種名目說著韓天明母子的不是，勸著她可莫要看著韓天明可憐就心軟，當離他們娘倆有多遠走多遠才是。

        韓淑蘭忙著自家田地的活的空隙，也會湊過去聽上幾句熱鬧。這些婦人說起閑話來的語氣和內容，她聽了一輩子了，也沒聽出什么花樣來。

        倒是苗小云讓她覺得有點意思。

        這么多人都勸著她離韓天明遠些，她面上答應的不錯，有時候她還是會看到苗小云在韓天明家的地里忙活。

        她嘖嘖兩聲，這可真是情深似海啊。

        韓淑蘭隨手拔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一甩一甩的就朝著苗小云走了過去。

        她完全不擔心她那天的那些話韓天明會聽不進去，他的劣根性她實在是太了解了。

        就算到時候這件事鬧大了對質，韓天明也只是會說是他一時糊涂，聽了她的慫恿。

        這人啊，總歸是能給自己的千般過錯找到推托之詞。

        “小云姐，太陽都落山了，你咋還不回去呢？一會天黑了看不見路，萬一磕著碰著可就不好了。”

        苗小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扭頭看了一眼天色，連忙去到田邊拿起工具背著孩子就往家里走。

        韓淑蘭跟在她的身后：“這是你兒子嗎？可真聽話，不哭也不鬧的，一看就招人疼。他叫什么名字啊？”

        “韓益。他爸當時給取的名字。”

        韓淑蘭一直陪著苗小云走到家門口才告辭而去。路上只是簡短的聊了幾句過后，苗小云就再也不接她的話茬。

        她滿肚子的話憋在肚子里，有點鬧心。

        她站在院子外輕嘆了一聲可惜了，也只能無奈的轉身回去，只等下次有機會，再陪苗小云聊一聊人生。

        才走出幾步，就有冰涼的雨點落在她的身上。她一仰頭，這才看見黑沉沉的烏云蓋住了天空，隱約有悶雷聲滾滾而來。

        要下雨了。

        韓淑蘭轉身就朝著家里跑去，她可不喜歡這身上濕噠噠的感覺，讓人心情也難免跟著不爽利了起來。

        剛回到家打開院門，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她就看見了停在她家屋檐下的那個人。

        卷塵一身黑衣身形挺直的立在炎夏，風卷起他的發帶和衣衫，倒有了些翩翩公子的味道來。

        嗯，就是一身黑，有些像反派。

        渾然未覺自己被劃入反派一黨的卷塵聽到腳步聲，這時候才轉過身來：“你回來了。”

        韓淑蘭皺著眉頭湊近他，指了指他的嘴巴和自己的耳朵，大聲喊道：“你說什么？我聽不見。”

        卷塵了然的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輕聲的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韓淑蘭。”

        這一次他學聰明了，只要不打開她的命簿，喊個名字總不會出錯吧。

        上一次的痛苦經歷，韓淑蘭記憶猶新，連忙朝他揚起手擺了擺。

        卷塵心情突然愉悅了起來。瞧瞧她那個樣子，還真當他是那種辦事不牢靠的人。

        心里的念頭還沒說出口，他就又聽見了自己第二遍喊了一聲：“韓淑蘭。”

        自上次過后，韓淑蘭的命簿上的生平消失殆盡，唯有竹簡第一頁的名字帶著微弱的紅光留著。近日又趕上管理命簿的總管大人卸任，改革精簡了名簿樣式。

        韓淑蘭這種異類，自然也作為歷史遺留問題，被精簡了下來。

        而那唯一與她有關聯的一個竹簡殘片，此時正松松垮垮的插在他的發間。

        從第一聲名字過后，發間的殘片自發脫落，帶著光暈飄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視線被那團光暈鎖定，引導著他又喊出第三聲韓淑蘭的名字。

        韓淑蘭無奈應聲，一臉生無可戀的等著熟悉的流程。

        魂魄離體，化作碎片。

        只不過，這一次，她再也沒能回到她熟悉的那個地方。

        渾渾噩噩的漂流間，被比頭發絲還細的絲線又給拽了回去。

        卷塵眉心的印記一閃，又徹底隱去。韓淑蘭一臉麻木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復原，不耐煩的道：“怎么咱們又遇見了啊？”

        卷塵把滿頭散落的長發重新用竹條固定，這才摸了摸鼻尖說了一聲：“抱歉。”

        “你也知道道歉根本沒有什么用的啊，痛苦的是我啊。”

        “你能聽見我的聲音了？”

        “能啊。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下次你要是再看見我，千萬千萬不要再喊我的名字了啊？”

        卷塵默：“我盡量。”

        韓淑蘭被噎的嘆了一口氣，這才想起什么問道：“這里又不是醫院，你跑到這里來做什么，總不能就為了來看我吧？”

        卷塵的視線越過她，越過韓家村稀稀疏疏的二十多戶人，輕聲道：“我來工作。”

        “可是大家都好端端睡下了啊，到底是誰……”

        卷塵對著她搖了搖頭。

        這些都不是屬于他能對外透露的范疇，他只是仰著頭看了一眼天色，又重復了一遍：“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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