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娘枯骨
小帽村·山澗
沈墨蹲下身子,捻起一片河邊綠葉,別過葉面,淡淡血氣在空中消散。
“血氣不散,怨氣不小。”
沈墨側過身,兩山高聳連綿,村落依稀隔岸而居,靜謐山間除了呂家子弟搜巡的聲音之外,聽不見半點聲響。
拙沉抬眼,兩山之間,一汪山泉流淌。
水流清澈見底,泉中綠藻浮萍。
“太靜了。”呂邇低聲,在身后呢喃。
金光罩下方圓百里,金光靈紋自頭頂一符陣眼籠下,將此地氣息隔絕,林間溪澗,潺潺水聲。
詭秘的安靜叫人心生恐懼。
沈墨側眸,微光瞥過樹影。
北面的劉村,是呂家長老葬身之地。
半山腰的寨子上大紅燈籠依舊高掛,紅綢依舊鋪滿每一個窗牖。
好似喜事被摁下了暫停鍵。
“劉村有喜事?”沈墨皺眉。
跟隨身后的呂期點了點頭:“娶的小扇鎮打漁村的姑娘。”
沈墨皺緊眉頭:大喜之日橫死,冤魂難消,怕是有變。
拙沉平靜:“進村吧。”
……
鮮血干涸轉為烏色,蒼蠅在血跡上盤旋,血腥和臭味飄散在空氣中,久久郁結不去。
沈墨捂住鼻子,門外長桌宴席上擺滿還未上桌的飯菜,在烈日風吹中早已腐爛發臭。
劉村宗祠之內,滿村尸首整整齊齊,白布鋪滿土地,放眼看去也差不多七八十具,據說這是第一批抬來的尸首,整個宗祠每個房間都擺滿了尸首。
正在搜尋的呂家弟子見門檻處踏入的來人,連忙站起身來,拱手行禮。
呂邇負手:“忙你們的吧。”
呂期自屋檐下起身,閃身相迎。
沈墨已然同任何一位呂家弟子一般蹲下身,就挨著最近的一具尸首掀開白布,捂住口鼻將一瞬間的駭然藏在心底,那是一具被吸干血液的尸首。
生前受到極度驚嚇,面部表情猙獰,指尖拂過干尸胳膊表面,身上骨骼嚴重變形有三處,死前應該是發生了劇烈的掙扎……
翻過身子,尸身完整。
皮膚保存也很完整,除了掙扎時的擦傷之外,沒有任何傷口。
那他是怎么被吸得干干凈凈的?
“嗯?”
陽光之下,隨著沈墨翻尸身的動作,干尸的指甲縫隙之內鑲嵌著一塊細小、類似石塊之物,沈墨伸手將這石塊取下,卻是一塊很小、尖頭、白色塊狀物。
湊近鼻翼之下,卻反饋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血腥氣與類似唾液分泌物的氣息相互交織。
很眼熟,同時,沈墨確定,這絕對不可能是尸首本身就有東西。
但一時間……想不起來這是什么……
側過頭去,呂家弟子正在仔細觀察尸首,好似沒有人注意到他,抬眼望去,呂邇和呂期不知道在討論什么。
并指凝神,傳音入密‘我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
拙沉側眸,站在屋檐下,朝著沈墨點了點頭。
沈墨繼續道‘直覺好似在神冢內的某個空間見過,但是沒有太深刻印象,你找個機會避開人,把東西放進沉碧虛石里,問問酸與和尸鴉。’
他真的覺得自己不久前見過。
拙沉淡然回應‘當初逃離陰岳骨潭情況危急,大難臨頭,我沒顧上它們,那兩災鳥應該沒有出來。’
沈墨:“……”
拙沉抬眼,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對著還在匯報情況的呂期問道:“小帽村也是這樣的情況嗎?”
經由底下人介紹,呂期自然知道這位就是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九天仙使。
不敢怠慢,連忙朝著拙沉躬身:“小帽村更特殊一點,小帽村所有村民都……”
為難抬眼:“憑空消失,尸骨無存。”
……
“人數清點如何?”
門外傳來一聲低沉,蹲在地上觀察尸首的沈墨突然一怔,抬眼望去,小廝推著呂逸緩緩而來,沈墨連忙抬手遮住自己的臉:怎么他也來了啊?
“一百二十戶,三百三十一人,”呂期連忙躬身,他朝著坐在輪椅上的呂逸,語氣一頓,有些不忍:“無一幸存。”
“不對。”呂逸坐在輪椅上,搖了搖頭。
呂期一怔,很是驚愕抬眼,卻是將目光投向了呂邇。
呂逸抬眼,將目光落在宗祠之中那個碩大的‘囍’字上,而后側目,當著眾弟子之面,輕笑一聲,帶著十足諷刺:“老二,你辦事多年,都看不出來?”
呂期擰眉,大有不平:二公子今晨才方上手,千頭萬緒都理不清楚。
呂邇卻一記眼刀示意他閉嘴,嘴邊淡然的微笑盡數收斂。
“大哥有何高見?”旋即抬眼,皮笑肉不笑道。
沈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倆人……在生祠呂棠靈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這會是吃了槍藥了?
“是三百三十二人,”呂逸收斂目光,平靜無波盯著堂內,將答案和盤托出。
——“迎婚宴的主角——新娘不見了。”
全場所有呂氏弟子瞬間安靜放下手中事物,緩緩起身,涼風拂過宗祠,涼意直沖頭骨天靈蓋,沈墨蹲在原地,同樣將目光落在了宗祠之中貼著的大紅‘囍’字上。
一瞬間,滿屋紅綢好似催命的驚符。
“新郎在何處?”拙沉淡聲打破了沉寂。
作為九天仙使,下界散修眼中的大腿,一開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呂期連忙躬身示意子弟讓開道路,宗祠中央,白布覆蓋之下一抹鮮紅落出。
掀開白布,死狀卻非尋常尸首那般驚恐,干透的肌膚癟成一層層,卻反而透著一股詭異的安詳。
嘴角僵硬的上揚幅度記錄他人生重要時刻的欣喜。
沈墨的目光落在了新郎眉心落著的細小白色石塊,他連忙站起身來,上前去將這小小的石塊從眉心摘出,凝神注目,這是一塊和他偷偷收起來的尖銳砂礫幾乎一模一樣的東西。
只是尺寸更小一些。
“茲事體大,”呂逸坐在屋檐下發號施令:“眾弟子,去尋找新娘的痕跡。”
一聲令下,眾人領命而去,唯留下呂邇、拙沉、沈墨三人依舊停在天井之內。
呂逸的目光逡巡在三人身上,他輕笑一聲,激起幾分涼意。
“十二娘也在?”
沈墨身著青白底色的呂家弟子袍,因身量嬌小,故而衣裳顯得很肥大,更襯他如今這狐貍身實在瘦弱,腰間的腰帶也捆了三圈。
硬著頭皮轉過身來,扯出一個笑容,心虛朝呂逸招了招手,柔著聲:“大郎,好巧。”
話一出口,沈墨便后悔了:本太子行得端坐得正,為什么要心虛!
“是好巧。”呂逸點了點頭,詭異地表示認可。
空氣中默然三息,呂逸輕笑一聲:“怎么穿著本族男弟子的衣袍?”
沈墨呃一聲:“出門在外,方便。”
呂逸臉上笑意不減,但話中涼意更深:“是很方便。”
沈墨抬眼,將呂逸欲言又止的神色落在眼眸——求求你別硬聊了,本太子尷尬得頭皮發麻!
那雙墨染青碧的雙眸將嘴邊的話咽下,旋即盯上了一旁的呂邇:“老二,你好大的膽子。”
黑蛟躬身拱手,埋頭不敢應答。
從呂逸認出十二身上的弟子袍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頓叱罵難免了。
畢竟這身弟子袍是他的給十二的,同樣也證明,十二的事他知根知底。
畢竟幻化衣袍容易,要幻化出呂家本族護脈靈符的弟子袍卻不容易。
心虧了一半的呂邇只把頭埋下,同時將神冢之事也埋藏在心底。
半天才喃喃出一句:“大哥,抱歉。”
……
沿河流而下,呂家弟子手中并劍指,驅使靈符所化的銀蛇低低掃過河床,蛇身爬過的痕跡,浮現曾經的血跡,從劉村村頭的血光滿地到如今幾乎尋不到蹤跡。
呂期手上的銀蛇一顫,匍匐過的痕跡里點了三兩點鮮血。
沈墨跟在呂期身后,那細小的銀蛇在河流中游,距離村落不遠處,消散了痕跡。
“為什么不繼續找?”沈墨皺著眉頭。
銀蛇消散的位置,突然浮現大片大片的血跡,如紅霞滿天倒映在河面上。
呂期臉色蒼白,順著目光抬眼望去,河面上不知何時竟籠罩一層白紗,似有歌聲由遠及近,沙啞凄涼。
‘知我意,感君憐,此情何問天?’
一聲聲如猿哀高泣,使人不由寒毛倒豎。白霧之中,一柄青竹做船蒿,撥開霧氣如幕,一艘小小的渡船,飄然出現在河面之上。
“小翠?”沈墨愣神,望著那船尾一抹人影,粗布麻衣像極了當初將他從河里救上來的渡船女小翠。
心道:這不怕死的凡人到底是找誰借的膽子?
‘公子憐我?’
一聲縹緲,下一瞬息一張枯槁的面容驟然出現在沈墨跟前,皮肉干癟,骨相清晰可見,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木然轉了轉,發黃干枯的幾縷頭發上還簪著金簪鳳冠。
她嘴唇因干涸翻卷,露出牙齦,一張一合:“新婚化枯骨,公子憐我么?”
沈墨盯著眼前這具能走能說的干尸,心跳驟停。
大腦空白了一瞬,旋即應激反應,抬手一拳打在了干尸新娘那稀稀拉拉掛在細細脖子上的大腦袋。
“十二!”、“十二!”
耳邊突然傳來呂邇焦急的聲音,沈墨不敢動彈,倒是早已癱坐在地上的呂期驚得哭叫一聲:“二公子!二公子救命!”
林間枝椏陰郁,呂邇輕點枝椏還不及穩住腳步,就聽見呂期這般驚恐開口,心中一時不詳,連忙高呼一聲:“十二!你和呂期一道嗎?”
方才趁著不注意,小狐貍又跟著別的蛇跑沒了身影。
呂邇心里還在懊惱,一時只顧著提防拙沉了。
“呂邇……”
后悔自由行動的小狐貍回頭,在看見黑蛟的一瞬間居然破防掉下三兩滴眼淚,朝著呂邇所在的位置拔腿就跑:“拙沉呢?”
呂邇:“……”
一瞬間的感動消散如煙。
“公子,怎的你也不憐我?”
腦袋在地上打了兩個滾,回過頭來朝著沈墨的方向哀怨開口。
凄厲哀怨,厲鬼呼號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要讓我死在這個時候!?”
沈墨為難看著她凄厲呼號模樣,手卻被黑蛟緊緊攥住。
呂邇抬手,并指凝神,靈氣隨著符箓散在八方,釘在干尸所在位置的地上,金光一顫,好似將人完全籠罩,他回首,對癱倒在地上的呂期道:“回去通知大家,新娘找到了。”
‘劉郎啊……’
耳邊好似傳來一聲低嘆,好似有人在耳旁低語,沈墨陡然側目,只見那披散枯發的腦袋正浮在他身后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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