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迪在陽臺小聲與蕭辰聊了沒多久，那頭傳來一聲呼喊，是叫蕭辰的。
  “那我先去忙了，記得乖乖吃飯，等我回去。”蕭辰溫和輕聲道，附著微弱的風(fēng)聲，一同傳來。
  程迪點了點頭。
  蕭辰正準(zhǔn)備掛斷，程迪忽然喚了他一聲：“阿辰�！�
  他愣了愣，探著腦袋，有些懵。
  “這世界五味俱全，謝謝你給我的甜�！�
  蕭辰驀地笑了起來，暖黃色的燈光下，他看起來有些傻乎乎的。
  抬手對著屏幕揮了兩下：“先掛了�！�
  回到客廳，程迪臉頰微微發(fā)熱，內(nèi)心卻是心滿意足的，好在客廳那幾人正聊得熱火朝天，無暇顧及她。
  悄悄跑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總歸是覺得心情好了不少，已經(jīng)沒有了下午那番窘迫局促不安的感覺。
  再次回到客廳時，幾人的目光都同時落到了她身上。
  林杰問：“辰哥什么時候回來��？”
  “過幾天吧。”
  “小辰這孩子真是不錯�！绷智鍟熮D(zhuǎn)頭看了眼邊上嗑瓜子的林杰，說：“你剛才說他那身衣服帥，要不要去找你辰哥取取經(jīng)，也考個軍校？”
  林杰吃著東西沒停下嘴，徐芝拿胳膊肘杵了林清暉一下，隨后，慢慢道：“你還是讓小杰自己選以后的路，你這個當(dāng)父親的，就不要規(guī)劃著孩子的路了，他今天都已經(jīng)十八歲了。”
  幾人都看著林杰，沒再說話。
  阿姨從冰箱里拿出了蛋糕，放在客廳茶幾上。
  林杰才開了口：“來，祝我十八歲生日快樂吧！”
  吃完了蛋糕，程迪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十點多鐘了。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林清暉留她過夜，她覺得不太好意思，這個時間，打個車回去也不算太晚。
  徐芝和林杰把她送下了樓，目送她上了車，還叮囑著到家給他們發(fā)個信息。
  車窗外，燈光流轉(zhuǎn)，皓月當(dāng)空，卻不見一顆星星，不經(jīng)意間，她想起了去年在北坡城的一座山上，看到的群星璀璨，那美不勝收的景象讓她到現(xiàn)在都覺得流連忘返。
  程迪拿出手機，點開了微信，見有十幾條好友申請，愣了愣，才點開了新朋友的界面。
  大概預(yù)覽了一番，全都是不認(rèn)識的人，申請好友的備注五花八門，但都帶了醫(yī)生兩個字。
  她點開其中一個，心里一緊。
  “醫(yī)生醫(yī)生，只對錢感興趣了嗎？”
  那人頭像空白，沒有昵稱，像是剛申請出來的新微信號。
  隨后，她立刻退出那人的名片界面，又點開了幾條。
  “你也配當(dāng)醫(yī)生？”
  “回家養(yǎng)豬去吧，就你這樣的，還當(dāng)醫(yī)生？”
  “同意一下我的好友申請，教教你醫(yī)德�！�
  ……
  程迪關(guān)了手機，那時自己做錯了嗎？明明是那家長無理取鬧。
  在那樣的情況下，家長著急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打她的那一巴掌，誰來還她一個公道？那樣眾目睽睽之下，她只能讓自己平靜下來，一言不發(fā)。
  若不是劉醫(yī)生和西西擋在她身前，甚至都不敢想象那種事情會以怎樣的結(jié)尾收場。
  她本就是個特別敏感的人，有的時候別人的一句話，都能被她解讀出無數(shù)個想法，即使脫離了事情本源，也不會覺得有多么荒唐。
  窗外，車輛的喇叭聲緩緩傳來，忽然間想到了什么，又迅速拿出手機，點開了社交軟件。
  有一條熱搜是東明中學(xué)的持刀傷人事件，下方，緊跟著的是醫(yī)生被甩了一巴掌的話題。
  程迪心里狠狠得揪了一下，點開了那個話題，第一個帖子完全闡明了這次事件的起因經(jīng)過和結(jié)果，下方排列下去的，全都是責(zé)罵那個男人的。
  “這男的有病吧？人家都給他女兒處理包扎過了，還賴人家醫(yī)生。”
  “哎喲！這一巴掌簡直拍在了我們醫(yī)護(hù)人員心里�！�
  “媽的，我簡直服了，這是什么人�！�
  “完全屬于那類危害社會安全的人。”
  程迪微微舒了口氣，這件事情錯本不在她，可剛才微信上的好友申請備注卻像是惡魔一樣，操控著她在那個話題上繼續(xù)往下翻。
  直到看見一條視頻，她點開看了一眼。
  視頻中畫面不太清晰，像是用手機隨意拍攝的，只有十幾秒，里頭沒有看到男人甩程迪那巴掌，反而很清楚得保留了程迪無奈之下的那聲怒吼：你女兒死不了，去醫(yī)院找醫(yī)生。
  底下有條評論：媽的，這什么醫(yī)生，吼人真是有牛啊，你爸爸這么沒素質(zhì)？從小教你罵人�！�
  程迪微微一愣，有些頹喪，她已無心再翻看這條帖子下方的其他評論，只覺得那一行字猶如山河之下的冰錐子，直直扎進(jìn)她心里，又冷又疼。
  她閉上眼睛，企圖讓自己冷靜。
  她爸爸，是偉大的緝毒警察，從小教她的，是對所有人都要保持必要的尊重。
  像這番詆毀父親的，實在忍無可忍。
  她屏住呼吸，回復(fù)了那條評論：先生，像你這種看事情只看一面性的人，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詆毀別人？我爸爸遠(yuǎn)比你想的偉大，在評價他的這件事情上，你只是一個以點帶面的旁觀者，請你注意自己的言辭。”

  她迅速退出軟件，熄了手機屏幕，深深地呼了口氣。
  師傅車開的很快，沒多久就停在了東明中學(xué)門口。
  程迪輕輕道了聲謝謝。
  上樓時，總覺得腳步沉重得很，仿佛會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北國的時光于她來講，已經(jīng)是一段不可或缺的經(jīng)歷，那些冒著生命危險拼命工作的日日夜夜不算醫(yī)德嗎？
  她不敢再繼續(xù)想下去，匆匆回屋拿衣服洗了個熱水澡。
  飄散輕柔的水氣縈繞周圍，似乎封住了她所有的思緒，腦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洗完澡，心情總算是有了一點緩解，她拿起手機，微信上又來了幾條好友申請，她全部忽略而過，連備注都懶得看了。
  爬上床，蒙頭就睡了過去。
  早上起床，有些沒睡太夠，瞇著眼睛摸索著就到了洗手間，潑了一把涼水才清醒過來。
  一直到了醫(yī)院，她都沒看手機。
  午休吃飯的時候，西西叫上了程迪，往食堂走去。
  這會兒食堂已經(jīng)排了好些人，西西拉著她去了人少的窗口，但還是得排隊。
  程迪拿出手機，點開了昨天評論的那條帖子，這一看，心里像是被一團火苗點著了似的，變得異常緊張。
  消息欄99+。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點開了消息。
  “咦惹！這狗醫(yī)生倒是自己跳出來了�！�
  “你急了你急了！”
  “太牛了吧！”
  “你活著到底有什么用？”
  ……
  程迪頓時紅了眼眶，將手機塞回兜里，把臉轉(zhuǎn)向人少的一方。
  輪到她打菜，西西輕輕催促了一下，才沒讓后面的人等太久。
  她端著餐盤，走向人少的角落坐下，西西緊隨其后。
  今天打的菜略顯寒酸，炒青瓜和兩顆煎蛋就沒了。
  很餓，可是沒胃口。
  那一盤盤令人垂涎欲滴的飯菜于她來說毫無誘惑力。
  西西嘆了口氣，夾了兩塊肉到程迪盤子里，擔(dān)憂道：“沒想到你今天吃的這么差，省錢嗎？”
  程迪搖了搖頭，夾起那塊肉，放進(jìn)嘴里，味同嚼蠟。
  “沒什么胃口。”程迪說。
  “感覺你今天挺不對勁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兒？”
  程迪抿唇對著她淡笑了一聲，埋頭繼續(xù)扒飯。
  那一條條留言，她如果繼續(xù)看下去，不過是徒增煩惱，可有的時候一想，還是過不了心里那關(guān)。明明錯的不是自己，卻還要背負(fù)這么多的罵名，那條惡意剪輯的視頻背后，究竟是怎樣虛偽狡詐的面孔。
  她不再敢想下去。
  委屈。
  吃完了飯，回到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就被同事叫走，急診科室汲汲忙忙的生活早已成了日常。
  晚上回家之后，手機彈出來的消息從回復(fù)評論變成了私信，點開一看，幾乎全是辱罵。
  她想著，罵自己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帶上她的家人。
  她一個個點開聊天界面，冰冷的文字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腦海里，深刻、恐懼…
  “你媽媽生你的時候腦袋也一起被門夾了吧？”
  “哪個男的看上你也真是倒霉，不過也活該，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
  ……
  程迪無法忍受這些攻擊她家人的言論，找了幾個私信，忍氣吞聲地回了句：“罵我可以，別帶上我家人�！�
  正要退出軟件，余光中看見熟悉的字眼，沒忍住，她點了進(jìn)去。
  那是一條澄清她的帖子，名字就叫西子。
  她立刻給西西發(fā)了信息過去。
  “西西，你是不是發(fā)帖子了？”
  那頭很快回了過來：“你看到了？那些人也太無腦了，我身邊的人從來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
  “謝謝�！�
  西西猶豫了一會兒才回道：“你是不是今天上班的時候就看到了？情緒不對是因為這事兒？”
  “昨天晚上看到的。”
  “你不應(yīng)該自己憋著，會憋出病來的�！�
  程迪退出了微信，好不容易情緒平穩(wěn)了些，窗口竟又彈出了一句詛咒他全家人的惡毒話。
  那一刻，她的心境像就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越飛越高，空氣也隨之越來越稀薄，她掙扎在無邊無際的虛空里，想伸手，卻落了空。
  拼命吞聲忍淚，卻終究是徒勞一場。
  濕熱的眼眶下，淚珠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嘩啦得流了下來。
  到底憑什么？
  做錯了什么？
  她沒法細(xì)想，只是委屈，已然將她狠狠地吞噬掉了。
  看了眼時間。
  不知不覺已經(jīng)接近十二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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