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當時已惘然
驚聞王真的死訊,汴京城里最難過的人,就是賀懷君了。
當年,王真在北地臥底時,賀懷君是他的副手,二人配合多年,默契無比,已如親兄弟一般。
先丞相王賢病危時,王真為顧全大局,無法脫身回中原,只能托賀懷君前往,賀懷君在邊境與王真道別,卻沒想到回京后不久丞相便病逝了,還在臨終前將汴京的諜報組織托付給了他。
就這樣,賀懷君留在了新都,這大半年以來,他與王真唯有諜報相通。
雖然賀懷君也知道,王真護送細作花名冊自然是吉兇難卜的,可是即使做了再多的心理準備,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心里的落空還是讓人一時無法接受。
細作,是不能輕易相信旁人的,更不敢對不相干的人掏心掏肺,所以很多年來,在那遙遠的塞外,王真就是賀懷君唯一的朋友。
在賀懷君的心里,這個世上再沒有人能像王真一樣懂他,他只要給一個眼神,對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來,當初在大周與戎狄的邊境告別時,就是他跟王真今生的最后一面了。
人生的離別,總是在不經意間就發生了,如今再看他們之間的往來密信,竟是滿紙光陰舊,昨日不復還。
其實,當初離開塞北獨自一人返回中原的賀懷君,未必沒有預料到經此一別即是永別,只是王真曾經一次次地化險為夷,短暫地沖淡了賀懷君心中的離愁別緒。
如今王真還是走到了這似乎早已注定好的終章,讓人不禁唏噓感慨,竟是當時已惘然。
盡管帝后二人已經對痛失摯友的賀懷君多加安撫,可是賀懷君知道,他們是無法與他感同身受的。
他選擇了逃避,他借著每日的例行審訊去找江滄,在江滄的房間里枯坐了一整日,粒米未進。
江滄是一個善解人意的朋友,他很會給別人提供情緒價值,不管誰與他相處,不管是與他初識還是久別重逢,都能從他那里獲得認同感。
所以賀懷君這個時候只能來找江滄,他不愛聽任何人對他說“節哀”,他怎么可能節哀呢?
江滄沒有說太多話,更多的時候都是無聲地陪伴著,或是坐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他明白此時已多說無益,心里的傷口都是需要時間來愈合的,即使愈合,也只是長好表面的皮肉,內里的潰爛卻終難復原,不論何時觸碰,都避免不了痛感。
不過,江滄這里倒也適合靜思休養,畢竟里里外外都那么清凈,確切地說,是冷清,是荒涼。
在江府被圈禁前,賀懷君通過古墓密道把江滄的女兒素素救走了,如今素素被藏在宮里,由皇后賀知君親自撫育。而江滄的夫人瞿驚鴻在江府被圈禁后,身體每況愈下,她受不了江滄再次“叛國”的刺激,屢次打翻藥碗,還險些燙傷了妹妹瞿驚云的手。
如今,在多年的心理折磨之下,瞿驚鴻的身體已經羸弱不堪,近來更是每況愈下。
雖然江滄已拜托那位“大蝙蝠”前輩每次來的時候幫他們帶些藥,但瞿驚鴻根本不肯按時服藥,現下竟是臥床不起,只怕去日無多。
瞿驚云見狀,只得整日陪伴在姐姐身邊,侍奉左右,幾乎是一言不發。
整個家里,也只有元寶每次灑掃庭院或是廚娘進來送飯時,才能偶爾聽到一些窸窣的腳步聲。
如今,江滄的心里除了有失去戰友的悲痛與憤恨,還有著另一方面的擔憂——王真犧牲,卻沒有人知道細作花名冊的下落。到底是王真臨終前已將其托付給他人,還是那本花名冊已經隨著王真的犧牲而遺失,亦或是落入了戎狄人之手?
倘若是后者,那他們是不是永遠都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了?
其實江滄自己倒是無所謂,當初引葉庫入局時,他本就是抱著必死的信念的,只是自己的女兒還那么小,倘若自己死后也不能被平反,那素素豈不是要一輩子被別人戳脊梁骨,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賀懷君偶然間從傷感中回過神來,卻正對上江滄憂慮的目光,他頓了頓,連忙開口問道: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江滄微微張口,他原想問一問賀懷君,素素在宮里乖不乖,想不想爹爹和娘親。
可他忽然又覺得自己問了也是白問,素素再想他們,也只能是想想,而賀懷君想必也只會對他報喜不報憂。他一日見不到素素,就不可能真正地知道素素如何了。
微微嘆了一口氣,江滄改口道:
“我在想,唐玉跟靜和怎么樣了。我記得你上回跟我說,唐玉發現了葉庫留在汴京的人正在挖地道,埋炸藥?”
自從上次發現了玉器店的小廝在偷偷埋炸藥后,唐玉便與暗衛營的人輪流白天黑夜地跟蹤蹲守著,至今,他們共發現了三處地下密道,里面都被埋上了炸藥,這些密道基本都分布在汴京城百姓密集的街坊中。
唐玉為了不打草驚蛇,一直沒有輕舉妄動。在除掉玉器店的那四個人之前,他需要先排查清楚,他們到底在汴京挖了多少地道,又到底埋了多少炸藥?
否則,他稀里糊涂地除掉了那四個人,只會把后患全留給了汴京城。
值得一提的是,自從那晚跟著唐玉發現了埋著炸藥的地道,小七就覺察到了六哥的不對勁,六哥好像并不是在做什么壞事。
雖然她也說不出來六哥到底在做什么,可是六哥只一再叮囑她,千萬不要把她看到的情況說出去,一旦驚動了那些壞人,只會讓整個汴京城遭殃。
小七守口如瓶,一直跟在六哥的身后到處“打卡”埋著炸藥的地方,她慢慢發現,六哥竟把地道的位置和炸藥的大致數量都在城防圖上標記了出來。
六哥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小七想不明白,可每當她想開口去問一問時,唐玉又總會巧妙地岔開話題,避而不談。
玉器店的那四個人在埋好所有炸藥后,便再未有行動,也沒再去和任何人接頭,只是老老實實地待在鋪子里,也許等葉庫傳來消息后,他們就要引燃炸藥,毀掉汴京。
既然如此,除掉他們四個人的時機就到了。
那份被唐玉標記過的城防圖已被暗衛營的人交給了皇上,皇上會安排專人依次去每個地道里拆除炸藥,而唐玉,則開始了自己的刺殺計劃——玉器店的這四個人,必須一起死干凈,倘若有一個人溜走,這件事都會功虧一簣。
他要想一個好辦法,把這四個人一起送上西天。
……
此時,遠方的京杭大運河渡口,欣喜若狂的人們圍在碼頭邊,爭相看著朝廷最新的邸報——鄭州府終于傳來了好消息,輔國大將軍江淵死守城門,援軍及時趕到,將戎狄殺得落花流水,抱頭鼠竄。
戎狄的再次進犯終于以失敗告終,大周保住了鄭州府,也讓軍民上下振奮不已。人們看著邸報,歡呼著,雀躍著,整艘客船上都洋溢著喜悅。
曹靜和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多少欣慰,她只從擁擠的人群中抽身離去,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格格不入。
唐玉的諜報已經從附近城池的據點送了過來,在上一個渡口時,便有人帶著諜報來找曹靜和接頭了。所以,曹靜和已經先一步知道了鄭州府大捷,可諜報中卻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王真竟然犧牲了。
王真雖是先丞相之子,但畢竟不是軍中之人,邸報上的軍情總是言簡意賅,只寫重點,所以王真的死訊并不會出現在邸報上。
此刻,只有曹靜和知道,在那一片歡喜之下,她的同伴們都和她一樣,在為王真的犧牲而感到難過,也為細作花名冊的再次失聯而感到惘然。
此生,終究是身如浮萍飄絮,不知何時才能覓得歸途。曹靜和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三層船艙的包間里。
這段時日她雖然一直保持著靜默,生怕被那個偽裝成老人的假葉庫發現了端倪,但是,她也一直在用自己的辦法留意著二層船艙的動向。
三層包間的窗子正好可以看到下面的擋板,船的兩側均是通體的直立式擋板,擋板是可以活動的,抬高后能遮陽擋雨。而擋板大概在每日午時前后,即太陽最高的時候才會被抬高,抬高后正好能擋住二層船艙的窗子,遮住水面反射上來的日光。
三層包間因設計巧妙,并不會受到日光的影響,所以曹靜和可以從三層包間的窗子清楚地看到二層被擋板遮住后的情況——升起的擋板會在日光下投射出一片陰影,每日午時三刻,陰影被拉得最長,將二層轉角處的扶梯全部籠罩在陰影之下。
不知從哪一日開始,每日午時三刻前后,都會有一個跛腳的女人借著擋板投射出的陰影做遮擋,鬼鬼祟祟、一瘸一拐地出現在那轉角處扶梯的下方。
長而陡的扶梯之下,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空間,在擋板投射出的陰影中,幾乎讓人難以察覺到里面藏了人。
可曹靜和觀察幾日后卻發現,那里不僅會出現一個跛腳的女人,還會出現一個男人。曹靜和跟黃諄很快便發現,這個男人就是他們在二層船艙里發現的葉庫的那個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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