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空留遺恨長
汴京城,花滿天。
在人們的簇擁和歡呼下,江淵終于來到了宮門口。
而此時,在那街巷的角落里,有兩個臉上臟兮兮的乞丐神情怪異,他們漠然地看著人群中的江淵,眼里卻全是不滿與怨恨。
這兩個乞丐一個少了條腿,一個少了條胳膊,他們不是旁人,正是從鄭州府逃出來的戎狄人。
那日,寧華公主引爆炸藥,與戎狄兵馬同歸于盡,山石滾落之下,幾乎將山里的所有人炸死或活埋,但是偏偏有這樣兩個漏網之魚,他們雖然被炸成了殘疾,卻依然趁著戰亂逃了出來,并改頭換面成為流浪的乞丐。
因江淵打了勝仗后又在鄭州府滯留多日,處理戰后諸事,待其終于獲批返京時,那兩個逃出來的戎狄人早已經跟隨著其他來京乞討的流浪漢,混進了汴京城。
他們二人皆是戎狄當年留在中原的暗哨,逃出鄭州府后很快就跟戎狄王庭取得了聯絡。
彼時,戎狄王庭已經知道了葉庫被江滄給狠狠擺了一道,這才落敗,往北地逃去,戎狄皇帝此前就一直懷疑江滄,讓葉庫自己多加小心,可是葉庫對江滄雖存疑,卻到底還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戎狄皇帝如何能不懷恨在心,便給這二人送來密信,讓他們想辦法除掉江滄,給那些死去的戎狄同胞報仇。
這兩個戎狄暗哨跟著乞丐們混進汴京后,很快就打聽到了大周皇上在刑訊江滄,欲逼問出葉庫的下落,阻止葉庫回北地。
于是,他們便故意放出消息,說葉庫其實早就被捕了。好巧不巧,消息放出來的那天,正好是曹靜和押解葉庫抵京的前一天,這才讓皇上和暗衛營擔心不已。
這則消息引來了滿城風雨,惹得百姓們紛紛請愿,要求誅殺江滄,最終導致了江滄服毒自盡。
但是,戎狄皇帝給他們的密信里不僅有除掉江滄,還有另一個任務——趁著汴京城毫無防備之時,完成葉庫未完的任務。
此前,葉庫命人在汴京城偷偷挖出三條密道,往其中填滿炸藥,欲炸毀大周的新都,可是那些密道以及玉器店據點都被唐玉瓦解了。如今,密道里的炸藥已被全部拆除,密道也被堵死。
戎狄沒有給汴京城帶來任何致命的打擊,就這樣敗退,如何能甘心?
于是,這兩個戎狄人便想到了汴京城的驛館。此前,回紇使臣來汴京,帶著回紇可汗的誠意與大周結盟,回紇自降為大周藩屬國,從此做大周西北之屏障。
這于戎狄而言是極為不利的,他們自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兩大對手抱團。如今,那回紇使臣不日便要啟程返回西北,他們大可在這之前做點手腳,炸了那驛館,讓回紇的使團死在汴京。
大周的寧華長公主本就竊取了回紇進貢的翡翠石,還將其摔了個粉碎,回紇只怕也不可能一點都不在意。如今,若是回紇使臣都死在了汴京,那大周跟回紇的結盟只怕也就結不成了。
倘若能挑起大周跟回紇之間的戰爭,那么戎狄也便能坐享漁翁之利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城中一片歡呼聲的掩蓋之下,兩個神情奇怪的乞丐正慢慢往驛館附近逼近。
……
汴京宮,宣室殿。
江淵跟侯琬瑜不敢有片刻的停留,一進汴京就直接去見了皇上,終于將那本被叛徒竊取的細作花名冊送還至皇上的手中。
賀懷君得了這樣的喜訊,第一時間就去尋了曹靜和。他讓曹靜和扮成自己的侍女,跟著他的馬車一同進了宮。
雖然一直以來都知道這本細作花名冊的存在,但這卻是曹靜和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它,翻開它。
那本花名冊被放在一個很薄的小匣子里,那匣子薄得好像是給花名冊包了個書皮一樣,但匣子卻是用特殊材質制成的,堅不可摧,水火難侵,唯有解開匣子的機關,才能取出那本花名冊。
曹靜和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開花名冊找尋江滄的名字,她想親眼看到兄長的身份可以被光明正大地公之于世。
也許是因為此前這本細作花名冊經歷了太多波折,曹靜和甚至都覺得找尋江滄的名字也不會太容易,她可能要一頁一頁地翻,一頁一頁地找,萬一錯過去了,還要重新再翻一遍。
可曹靜和萬萬沒想到,那本花名冊第一頁第一列的兩個名字,就讓她驚住了。
第一個是王真,第二個便是江滄。
原來,在王賢創立諜報組織的最一開始,他們二人就已經加入了。這個諜報組織最初的兩位諜者,便是王真和江滄,他們一個是王賢最疼愛的獨子,一個是王賢最器重的學生。
江滄少時曾在吳興書院讀書,但是回京備考后,便在成國公的努力舉薦下拜入王賢的門下,受到他的諸多點撥。那時江滄還是世子的身份,盡管成國公與戚文的婚姻并不長久,可是作為一家之主,總歸是要用心培養世子的。
唐玉曾告訴過曹靜和,他跟隨王賢讀書時,便會聽到王賢在他面前提起江滄,總是贊譽有加,可他也不曾有機會見到江滄。
后來,江滄很快就考取了功名,可惜沒過多久,戎狄來犯,江滄的人生便走上了這條秉燭夜行之路,而唐玉也終于在這條同樣的路上,與江滄走在了一起。
曹靜和伸出手,輕輕撫過江滄的名字與代號,她又一頁頁向后翻去,她看到了唐玉,還看到了小鷗,那個已經被圈了黑框的名字。其實,幾乎每一頁上都有人的名字被圈了黑框,根據名字旁邊的朱筆注記,可以看到很多諜者早就已經犧牲了。
曹靜和是建章宮統一培養出來的細作,與其他細作是不同的,所以王賢給建章宮單獨開了一頁,曹靜和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與代號,還有建章宮其他姐妹的。
當年戎狄攻陷長安宮,她們在戰火中各自奔向自己的據點,自此一別,竟有那么多人已經長眠于異地他鄉,再無相見之日。
但曹靜和明白,其實那些沒有被黑框圈起來的諜者,也未必就真的還活著,他們也許是犧牲在了無人問津的地方,沒有戰友知道,也沒有人傳回他們的死訊,他們的名字就這樣被永遠留在了這本花名冊上,無生無滅,永垂不朽。
細作花名冊送達,皇上便吩咐了賀懷君去聯絡花名冊上的諜者,看看到底還能找到多少人。花名冊上無法完整地記錄每一位諜者的生平,賀懷君只能通過代號與據點依次送去消息,然后等待著也許再也無法傳來的回音。
但是,他們只要還活著,皇上總會有嘉獎的,哪怕是犧牲了,他們的家人也該得到撫恤。
江滄的身份終于得到了證明,世人瞠目結舌,紛紛扼腕,卻沒有幾個人去江府門前憑吊。
大家都知道,是他們錯怪了他,是他們逼死了他,可是曾經走上街頭義憤填膺的他們,曾經揮動手臂請皇上誅殺叛臣的他們,卻在這個時候變成了一個個縮頭烏龜,沒有人敢承認自己曾經侮辱、打罵過江滄,他們只抄著手,低著頭,不敢吭聲。
皇上心里也明白,江滄毅然自殺,留下遺書以死明志,并不僅僅是為了給女兒素素鋪路,也是為了給皇上留后路。日后江滄的身份一旦能得到證明,也并不會讓皇上難堪,并不會陷皇上于不義。因為他是自盡,不是被皇上處死,皇上不必因此背上昏君的罵名。
但這其中,最失魂落魄的就屬江淵了。他滿心歡喜地把這本花名冊揣在懷里,連睡覺都要睜一只眼睛,就是為了把它完好無損地送回汴京,為兄長證明身份。
可現在他們卻全都告訴他,江滄已經自盡了。
這讓他怎么接受?
如今,江淵麻木地領了封賞,便回成國公府去養傷了。由于江滄被平反,成國公也解了禁足,官復原職,他的心中一時悲喜交加。
喜的是長子江滄竟然也是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功臣,悲的是自己竟然從未看出過這一切,從沒給過江滄一天好臉色,甚至還將他逐出家門,從族譜上劃去了名字,還讓他把世子之位讓給了江淵。
回府后,江淵終日無精打采,哪怕是侯琬瑜陪伴在他的身邊,他也依然無法從悲痛中稍稍走出來一些。柳氏心疼自己的親兒子,但是江滄的事卻讓她愈發心虛,甚至連給兒子送藥都小心翼翼的。畢竟在江淵離開汴京的時候,她還妄想過讓江滄去死。
可柳氏萬萬沒想到,江淵的翅膀硬了,這府里已經有他自己的耳目了,他一回府,便已有人把柳氏做過的事都稟報給了江淵。
江淵看著自己母親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忍不住含淚道:
“母親難道還不該去江府憑吊一番,去探望一下嫂嫂嗎?難道母親也要像外面的百姓一樣,罵過了打過了就裝不知道了,連一聲對不起都不肯說嗎?”
誰知,柳氏卻避開了江淵的目光,嘟囔著說:
“不知者不為過,我們又不知道他是細作,罵他打他有什么錯?你母親我好歹也是國公夫人,如今他人都沒了,還要讓我這個長輩去屈尊給他的牌位道歉嗎?”
“母親!”
江淵終于對柳氏忍無可忍,他忍著傷口的疼痛從床上坐起身來,再次撕裂的傷口瞬間便流出血來,染紅了他身上包裹的繃帶和雪白的中衣。
“呀,你又流血了!”
柳氏還想上前攔著兒子,不讓他亂動,可江淵卻執意站起身來,披上外袍,沉聲道:
“你莫要再攔我!我親自去江府,去給大嫂道歉!”
江淵推開了柳氏,奪門而出,卻正撞上從外面回來的侯琬瑜。
侯琬瑜得知江淵要去江府,卻失落地垂下了眼眸,痛心道:
“我方才已替你去過了,大嫂三天前就已經歿了,驚云小姐已是一身縞素,簪起了白花。”
“……”
江淵呆愣在原地,他恍惚著后退了兩步,伸出手扶著門框,這才支撐住自己虛弱的身體。
原來他們遲了遠不止一步,他們不僅沒有留住江滄,就連瞿驚鴻也至死都不知道,她恨了八年的丈夫,竟然是臥底。
……
從宮里回來后,賀懷君便一直在問曹靜和,這幾日有沒有進展,有沒有發現江滄或是唐玉的線索。
由于他們現在都不敢確認江滄是不是真的還活著,所以他們不敢把這個猜測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皇上和江淵,免得到時候事與愿違,讓大家空歡喜一場。
但讓人無奈的是,這幾日曹靜和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她始終找不到江滄和那個老前輩。她也曾托父親曹守拙打聽打聽瑯琊閣的事,可是瑯琊閣那邊不知是不是有所防備,沒有透出半點和唐玉有關的消息。
然而,就在他二人一籌莫展之時,暗衛營的秦川忽然策馬朝宮里疾馳而來,沖宮門的守將高呼道:
“快去稟報皇上,驛館的那對老夫婦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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