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藺清光也是去拜佛的,說是為了他的朋友。”
鄔珥坐在飯桌邊上,說完最后這句話便安靜下來,他手里剝著枚紅皮雞蛋,全神貫注的模樣,快速細致地將蛋殼脫離下去,泛紅的指尖捏了勺子把蛋白和蛋黃細細碾碎。
將粘稠的小米粥傾倒進碗里,攪拌均勻后,他端著碗站起來,輕聲和桌旁的叔叔他們說道:“我先去喂倚江吃飯,你們不要等我,最后留下碗筷來讓我收拾就好!
見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那細雨似的執(zhí)拗堅持,曲洪土他們都沒開得了口制止他的行為。
“我家小耳怎的就這般乖?”白春柳眼睫濕濕的,很愛重鄔珥的模樣。
可一想到床上躺著的樓倚江,她又狠狠啐道:“死了倒好,省得小耳費心!”
曲洪土粗糙的大手上繭子很厚,虎口有個傷疤。迅速脫了兩個雞蛋的外殼,一個給妻子和兩個孩子均分開,剩下的等留在鄔珥的碗中。
“昨天小耳見著的那人有點眼熟,你知道嗎?”曲洪土抬起眼皮子,慢吞吞問自家的大閨女。
曲立冬沒看他,食不知味地咬了口高粱餅子在嘴里,慢慢拿尖尖的牙齒磨著。
她咽下餅子,輕飄飄道:“您不如去問沈婆子?她扒拉著每個人的命數(shù),挑挑揀揀著好人惡人,什么都知道。您聽她的話,何必來問我!
“怎么和你爹說話的!
白春柳的臉皮子緊繃著像面鼓,細細的眉毛高高挑起,嗓子里藏了許多只高高低低聲調(diào)的喇叭,說起話來韻律感很強:“知道就說話,不知道就去問,不陰不陽的有個什么勁?”
她不單只說曲立冬,還上手推搡著曲洪土,嘴皮子張張合合吐出來的話擱到人耳朵里響起平地驚雷:“你去知青點問問他的身世,要了生辰八字給沈婆子看,記得避開些藺躍風,別讓他壞了事!
“娘,你?”曲立冬刷的擱下筷子,她盯著白春柳臉上的表情,心劇烈跳起來,鼻息屏著等待娘的話。
“我不信你看了他那雙眼睛不會多想!卑状毫叵胫蛲砼既坏囊黄,嘴角浮現(xiàn)出神秘的笑意,她道:“你說如果他是你親堂弟,也就和咱們是一家人。”
“若是他的生辰八字再適合了沖喜,小耳不就理所應(yīng)當該留在咱們家?還怕他知道了真相會離開?”
白春柳斜了個眼風給曲立冬,壓低聲音道:“你要是因著和你爹鬧氣把小耳的身份說漏了嘴,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是個蠢的!鼻⒍久,心中忽的生了怨氣。
她把碗筷一推,茶色的瞳孔好似透明水晶,里面波波蕩蕩著情緒:“我關(guān)心小耳從不比你們少,那藺躍風和藺清光有古怪,在弄清楚之前,他們的八字誰也不算合適!
昨日里她娘就和藺躍風說了沖喜的事,叫他去沈婆子那里只管待著,給鄔珥祈祈福是更好不過的。
只消等得樓倚江進了棺材埋了土里,就風風光光讓他嫁進來。
藺躍風也不害臊,興高采烈地好像八輩子沒見過拜堂的人,哄得娘高高興興的,和他說了不少有關(guān)鄔珥的事。
眼下又來了個藺清光,明面的身份是藺躍風養(yǎng)兄,臉上卻嵌了兩顆曲家人獨有的茶色眼珠,甚至還有張半年前小瘋子的臉。
這兩兄弟絕對有什么古怪,若是聽沈婆子的話,只因八字配對就把人娶進來,真出了危險,非要把鄔珥害個徹底,他們才能知道悔恨罷?
只是不知等到那時候,他們心中的羞愧會不會成了吊死他們的細繩,勒進皮肉里融進血骨去,綻開個黑紅的血花都沒法子捧到鄔珥面前去求他原諒。
白春柳眼睛一瞪,剛想要說些什么,卻聽得大門處有人敲門。
她先是看了眼大閨女,上挑的眼睛里把不高興整整齊齊地擺出來。
然而她沒對大閨女怎么樣,而是拿腳狠狠踹了下曲洪土的小腿,口中指桑罵槐道:“你不去開門,是要等著你那長了十八張嘴的閨女去開?”
趴在桌子上的小寶玻璃球似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拿筷子尖戳戳黑黑的咸菜疙瘩,視線飄到身旁還帶著余溫的板凳。
他把筷子撂住,跳下椅子去,頭也不回地跑出家門:“我去開門,然后去找栓子他們玩!
屋里的三個人眼下都不再爭吵了,畢竟有外人來,家里事的紛爭是要先暫停的。
他們不約而同的要先待著這外來的人,一個個面上都蒙了另一層面皮子那般。
曲立冬從門口把來的人帶進屋子里,面上是冷冷淡淡的,別的卻挑不出錯誤來。
等在屋里的白春柳見了來人,望見那雙茶色的眼瞳,她的面上不由自主有了笑模樣,高聲招呼著,很是親切的說:“清光,是這么叫的吧?”
藺清光手里拿著包什么東西,進了屋沒直接往里走,而是在門口停了停,視線把屋里的人都攏了一遍,才朝白春柳他們含著笑頷首,邊回答道:“是,我家里人也都這樣叫我。”
他那張白凈文氣的臉其實應(yīng)該算是寡淡,單個的五官沒什么出挑的,臉頰也稍有些瘦削。
但怪的是,他那五官組合起來很有味道,明明是色澤淺淺的眼,皮膚也蒼白,乍一看去只有嘴唇的色彩稍微濃重些。
可看了他就能讓人想起來青山遠水,文雅的像是書中的人物,身上也自帶著股莫名的書卷氣。
“你是來做什么的?”白春柳笑道,聲音比平常放的輕些,眼睛細細打量著藺清光:“昨天晚上你走的匆忙,沒能仔細看看你,和你說上些話。今天你倒來了,也是很好的。”
“我是來找鄔珥的!碧A清光的臉上極快地游出一抹笑來,比剛才真實許多:“我昨日里見他心里難過,想著送些糖來給他甜甜嘴,也許能叫他高興些!
他做這種事情并上說這種話,都是一派自然的。好似一點也不覺得初次見面把人家惱了后,還若無其事地上門來有什么不對。
“這很好。”白春柳是越看他越滿意,那雙一看就讓人放心的眼睛,還有他那身與樓倚江有些神似的氣質(zhì)都很適合鄔珥。
更別說眼下還是他心里念著鄔珥,專程上門來這一趟,實在是很不錯的青年人。
曲立冬站在門口冷眼看著,她心中冷笑著猜測娘對藺清光的看法。
不用說,一定是很滿意的了,娘對這種看上去好掌控的人都不厭惡,在她心里,只有讓這樣的人進了家門來,才能好拿捏著看護鄔珥。
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藺清光,曲立冬看久了他的臉,心中驀地涌上恍惚。
她昨晚上只覺得這張臉像半年前的人,卻不成想再細細看下去,和現(xiàn)在的藺躍風也是有些像的。
“立冬,愣著做什么?帶清光去小耳屋子里看看!
白春柳和藺清光交談了幾句,話題不松不緊地一直被藺清光拽在手心里。白春柳應(yīng)當是沒注意的,甚至還循了對方的意思,叫閨女帶他去鄔珥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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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的時候,屋外原先笑著的白春柳他們都斂了表情。
只因著鄔珥嘴角抿著沉沉的壓抑,他那雙眼睛里勾了密密的網(wǎng),即將失去愛人的苦痛墜在網(wǎng)中,在撐破最后的防線前,他竭力克制著自己。
然而他按著門框的手好似在輕微發(fā)顫,渾身裹著不安與驚惶。
眼里望著這樣的鄔珥,總叫人憂心他會不會追隨樓倚江而去,實在也是叫外人心惶惶的。
“鄔珥。”
藺清光唇畔的笑意真切,他將手中的糖遞向?qū)Ψ,親昵道:“給你的,嘗嘗看。”
鄔珥現(xiàn)在實在是沒有精力應(yīng)付這等陌生人,而且他也不明白,這世間怎會有如此不知羞恥的人。
昨晚上藺清光的行為已經(jīng)算得上是冒犯了,今天卻又像個沒事人一樣過來見他。
他如今眼里心里只有自己患病的愛人,像藺清光這等沒眼色的人,往日里他不會多給第二次視線,心中也不會為之留下什么痕跡。
可是現(xiàn)在,即將喪失愛人的苦痛壓在他心里,他再遇著這樣的人,心中就徒然生出了厭惡。
兩人的視線隔空碰撞,鄔珥眸子里的反感好似碎玻璃砸在茅草檐,毫無聲響卻切割空空的草桿。
玻璃碴子散在屋頂上,風輕輕撩起搖了搖,玻璃掉在地上,切面銳利劃出深深的痕跡。
藺清光那副輕易掌控一切的氣勢像水上的細碎浮冰,魚兒甩甩尾巴就將它輕易打破。
他的視線越過門縫里見著床上的樓倚江,心下一動,他口中輕輕道:“我其實確有土方的!
鄔珥聽了他的話,心中又想起了昨晚上發(fā)生的事情。
想要開口讓他離開,卻見到藺清光的眼神放在屋里躺著的樓倚江身上,好似知曉什么的模樣,嘴角也是恍然的笑容。
鄔珥好似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抿抿唇,他剛才那股厭惡就散了氣。
他不是不懷疑對方的真假,可他實在是想要抓住一切的可能性了。
拿眼神詢問了藺清光,鄔珥側(cè)過身子,叫他欣欣然進去了。
主動將門從外面關(guān)上,白春柳是很高興的樣子。
她的眼珠瞄向鄔珥的屋里,像只給孩子叼了魚的母貓,聲音先是提起來升了個勢,而后迅速地降了音調(diào)。
做作地低下聲音,洋洋得意摻了話里的每個字:“我很有眼光,小耳果然是喜歡的!
白春柳好像很得意自己,輕快地拽了口長長的氣呼出來,嘴角和眉梢翹起來,力氣很大地拉走了大閨女。
她口中低聲哼道:“別壞了我的好事,耽誤了小耳,我叫你好看。”
“你這樣做,叫藺躍風該如何?”曲立冬問。
“先得讓你爹去問問藺清光的八字!卑状毫眯那榈卣f道:“要是適合,就讓他來。要是不適合,那藺躍風不是還等著呢么,換他也是一樣的!
她們的話沒讓屋子里的人聽到,鄔珥的眼神干凈溫情,手指輕柔地捏著帕子給愛人擦拭額角汗珠。
聽了藺清光拆袋子的動靜,他清凌凌的眼神移到他的身上。
“我想喂你吃糖!
藺清光將奶糖的外衣剝開,笑著遞到鄔珥嘴邊。
見鄔珥蹙著眉抗拒他,藺清光就含笑說道:“我能治好他!
鄔珥看著他的眼睛,撇開視線去,聲音很輕:“我不敢信你!
藺清光就微笑著收了手,他走到床邊去,拿小刀劃開自己的手指,血滴進樓倚江的嘴巴里。
鄔珥沒來得及制止他,床上的樓倚江就吐出一口瘀血,呼吸順暢,面色明顯紅潤起來。
鄔珥驚喜的目光從愛人臉上收回來,這次他沒有猶豫地接過了藺清光的糖。
黑漆漆的眼睛望著藺清光,心中沒有了半點嫌惡,反而是感激的很。
“我能把他完全治好!
藺清光說話,好似拿了魚餌甩下魚竿那樣,茶色眼睛含著笑:
“今天晚上你去廟里等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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