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皇太極的腳步聲, 海蘭珠一聽就能辨別。天色昏暗,寒風吹不散殿中溫度,早有侍從來報大汗的行蹤, 很快,溫熱的膳食便擺了滿滿一桌。
她坐在桌前,正捧著一本書讀,聽聞動靜抬起頭,燭光下的面龐雪白如玉, 眼眸瀲滟如鉤。
皇太極只覺心軟成了一灘水。
他愿日日看見這樣的美景, 沉醉其中不愿醒。俯身抽過她看的書, 封皮乃全唐詩三個字;余光映入濃稠的一碗紅豆粥, 粥水滿得冒了尖兒, 仿佛能聞見絲絲清甜。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皇太極低沉道, 嗓音微啞透著磁。
大汗一向喜歡用行動說話,從沒念過這樣的詩句,今兒是怎么了?
海蘭珠耳廓爬上剔透的紅,拾起筷子放到他面前:“吃飯。”
皇太極:“……好。”
恩和轉過身,盡量不讓肩膀抖動得太厲害,在大汗的冷眼掃來之前,麻溜地滾了出去。瞧見守在外頭的吉雅,他忽然想起什么, 悄聲問:“那日我在殿前見你,是去找長榮那小子?”
手里還拿了食盒, 他眼睛可尖得很。
吉雅大驚, 慌忙壓低聲音:“總管肯定是看錯了。”
恩和:“……”看錯就看錯, 你臉紅個什么勁?
見她欲蓋彌彰的模樣, 恩和從來沒有這么哀怨地想,是時候找個媳婦了。
回頭請大汗參謀成不成?
……
用完膳,皇太極牽起海蘭珠的手坐在榻上,開始日行一例的親子教育。
他蹲下身,輕輕貼著她的腰腹,半晌沉吟道:“又長大了一些。”
面頰傳來暖意,像是隔著衣衫在回應他,皇太極的目光滿是溫柔:“不要折騰你額涅,過些日子,阿瑪教你念漢文詩。”
海蘭珠環著他的后頸,唇瓣彎起,靜靜聽著話。如今小腹微微鼓起,離遠些看,海蘭珠的腰身依舊纖細,太醫說離胎動還早著,但大汗堅持,她說不過他,也就隨他去。
燭火傳來噼啪一聲響,皇太極撫了撫衣襟處的紙條,停下親子教育道:“豪格那里,蘭兒幫了我大忙。”
什么大忙,聽著就是夸張的說法。大汗心有成算,她只是不想他過度辛勞,能省些精力都好,稱帝非一朝一夕之功,不該被這些事牽累。
海蘭珠抿唇笑了,倚在他的肩上,將自己的猜測事無巨細地同他講,沒有一絲隱瞞。
只除了竇土門福晉潑水這一樁,她的仇已經報了,不希望惹來大汗擔憂。
皇太極凝視著她,眼中只剩這張精致姿容。偶爾含笑應一聲,夸贊蘭兒真聰明,慢慢的,他的鳳目幽深起來。
金印的事,攛掇豪格的事,這筆賬慢慢算,從今往后,她們再不會驚擾到關雎宮。
……
豪格貝勒與多鐸貝勒拳腳相向,然后雙雙被罰,在朝中掀起不大不小的波瀾。第二天恰是五日一次的大朝會,他們齊齊缺席,時不時有大臣往他們空缺的位置瞟,繼而不著痕跡地縮回去。
直至范文臣聯合禮部,提請大汗稱帝改制,霎時引爆了整個朝堂。哪里還有人關心豪格多鐸為什么打架,朝臣激動有之,感慨有之,復雜有之,有眼色的連忙跪下附議,終于要到這一天了嗎?
在眾人眼中,范文程是大汗的智囊也是心腹,若無大汗的授意,他哪里敢提。皇太極積威多年,將登位以來的反對者收拾得服服帖帖,但世事如此,沒了出頭鳥,也總有暗中唱反調與不服氣的人。
是人總有私心,就是公認的圣主,也無法獲得所有人的敬服。范文程率先提請,眾臣隨之跪下,排山倒海蔚為壯觀,多爾袞毫不猶豫地跟奏,發現身旁還有一個站著的身影。
他抬眼望去,原來是兼理戶部的十貝勒德格類。正當心里起了異樣,德格類干脆地跪了下來,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蒼白的臉色泛上誠摯的喜悅。
十哥身子不好人人皆知,跪得也比他們艱難一些,多爾袞隨之移開目光。
皇太極居高臨下,將猶豫不決,或是面有異色之人記在心里。
他微微搖頭,道:“本汗德才淺薄,如何當得起?”
當即有禮部郎中引經據典,再請稱帝。皇太極拒了兩次,等到第三回,他嘆息一聲,再不掩飾逐鹿天下,開創萬世偉業的雄心:“準奏。”
大汗要稱帝了。
消息以光速在大金各地蔓延,歡呼雀躍的聲音傳出很遠。除卻八旗之外的百姓是最能夠評判當權者的群體,他們不懂什么爭霸與吞并,只知道大汗并不歧視蒙人與漢人,智囊團全都是漢人先生,他們混居在一處,不用再像從前那樣餓肚子,生活也在一日日地變好。
察哈爾歸附,不正是一個絕好的證明?
只除了早有不忿之心的少許人,還有驟然焦慮的哈達公主莽古濟。
豪格不見她不說,大女兒再也沒了音訊,找人上門探問,門房原先恭敬的態度變了一變,竟是帶了幾分敷衍。
要知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公主身份,從前乃老汗王最寵愛的女兒,手下更有持刀的部曲。之后成為豪格與岳托的岳母,去年回京小住,一躍而成盛京身份最為尊貴的女眷,便是皇太極,礙于名聲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朝她下手。
可自海蘭珠到來,一切都變了。又是刺殺又是驚馬,她受夠了罪,原本偽裝的驕縱跋扈轉為深沉的恨意。蟄伏的日子里,她恨不能摧毀一切,讓皇太極,還有海蘭珠那賤人嘗嘗她吃過的苦!
豪格是計劃里不可或缺的一環。她想推豪格繼承帝位,她的長女便是皇后,憑從龍之功,行昔日的館陶長公主之事。眼見大汗生了懷疑,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拼著暴露的可能,也要催動豪格的野心,可現如今,他竟蠢到去和多鐸拼命,還膽肥地把她擋在了門外。
皇太極召豪格進宮,到底都說了什么?
一切都脫離了掌控,莽古濟只覺一把火在心間燃燒。
豪格啊豪格,你這是親手斷送了自己的登基路。
還有德格類,她一母同胞的弟弟被迫娶了囊囊大福晉,娜木鐘那個女人是好相與的么。莽古爾泰被圈,如今輪到了德格類,皇太極連她最病弱的弟弟也不放過!
婚期安排在半月之后,由此可見禮部有多急。方才,范文程提請稱帝的消息傳來,伴隨兩個不妙的訊息,大汗已有清洗內宮,拔出釘子的打算;大汗下了朝,還派人給岳托貝勒遞了一張紙條。
誰也不知紙條上寫了什么。
莽古濟閉上眼,死死攥緊德格類通過隱秘渠道傳來的暗信,還能有什么,她的大女兒被禁足,還有一個小女兒呢。
皇太極是要試探岳托的忠心,讓他在忠君和愛妻之間做出選擇。
如不然……親信又如何,一個侄子而已。他圈的功臣還少嗎?為一個海蘭珠,清寧宮那位大福晉與圈禁也沒什么區別。
不愧是她冷心冷肺的四弟,好狠。
她顫抖地放下信,眼底漸漸爬上紅絲。
腦中傳來明晰的預感,她籌劃多年,預備扶持豪格的路,行不通了。
稱帝的第一步便是排除異己,她也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莽古濟詭異地平靜下來,垂下眼,將褶皺的袖口撫平,恢復華貴雍容的氣度。她從書桌后起身,繞過書架,打開塵封多年的暗門,暗門后什么都沒放,唯有一個樸素的瓷瓶。
她定定地看著瓷瓶,神色似喜非喜,似哭非哭。
額駙壓上刑場的前一天,倒在她的懷中咳血:“公主,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用它。它是世間不該存在的巫藥,研制的祭司因它入魔,大金勇士因它殞命,我的部落也因它而滅……”
這是額駙留給她的遺物。
當年海齊部落滅族,是因巫術作亂,父汗下令剿滅,本就為數不多的巫藥隨著尸骨入土。可父汗不知道,四弟也不知道,她這里,留存世間的最后一瓶。
莽古濟伸出手,緩緩握住了它。
十五貝勒府。
多爾袞面對多鐸的豬頭臉,半晌挪開頭,嘴角抽了抽:“你先在府里養傷,養好了,再說成親的事。”
語氣分明是恨鐵不成鋼,多鐸不甘道:“哥,你怎么不去揍豪格那小子一頓,給我報仇?”
多爾袞氣笑了,你把他揍成這樣,還要我動手做什么:“他是大汗的骨肉,大汗沒有加罰你,你還上趕著討打!”
自回京后,他甚少和多鐸提大玉兒的存在,兄弟倆已經緩和如初。還想教訓幾句,管事慌里慌張地前來稟報:“十四爺,十五爺,鰲拜統領夫人帶著伯奇福晉來了!”
鰲拜統領夫人。多爾袞愣了愣,半晌反應過來,這是指的小玉兒。
小玉兒同樣把多鐸當親弟弟看,關心他的婚事,想著牽伯奇福晉的線上門探望,也就不奇怪了。
多鐸驀然失色:“就說我不在,讓她們改日來訪。”
管事欲哭無淚:“爺,您與豪格貝勒打的一架傳遍了盛京,禁足也瞞不過人家,伯奇福晉是攜傷藥來看您!”
過了片刻,待客廳中。
小玉兒悄聲同伯奇福晉道:“十五爺不僅英武,還長得好,放在同齡人里,那臉蛋誰都比不上。”
在人生地不熟的盛京,能夠遇見樂于助人的統領夫人,真是她的榮幸。
還有傷藥,據說是海蘭珠福晉的庫存,小玉兒替她求了來,伯奇福晉紅著臉點頭:“那日我看見了他,不瞞你說,就是察哈爾部落的勇士站在一塊,也、也比不過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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