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溯汴州
夢溯汴州
清晨,絲縷淡霧縈繞在古屋檐角,再由重檐疊瓦牽扯出晨曦暖陽明媚的笑。古屋內殘香裊裊,我抬手挑起床前紗幔,緩步轉出院外。此時初春乍寒,“嘀答”一聲,融雪便濡濕了早春含苞欲放的梅。
我回首一瞥,望見的,是那千年前黃河畔邊車馬喧囂的宋都汴州。竟是這春夜殘夢,帶我回溯到了這北宋古都來。所眺之處是一座巍峨繁華的古城——汴州的今世,開封的前身。
古城樓房林立、青磚烏瓦,正有些許炊煙,裊裊升起。我步入古城的市井街巷之中,心情明亮,步伐輕快。賣早點的人家捧出了一籠汴洲特有的灌湯包。興致至此,我尋了位坐下。在靠窗的桌上,輕置了一枝我新折的,屬于北宋早春的梅。咽下了鮮香可口的灌湯包,我凝神一愣——此時的蘇軾,應是已吟出了有關東坡肉的佳作;伴著早春的花香,李清照是否亦吟出“如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弊肋叴懊鲙變,我則倚著窗感慨宋人的多情多才。
在繁華如斯的北宋都城里,我轉轉悠悠,卻是來到了勾欄喧鬧之處。宋的繁華有它獨特的韻味。宋的繁華,是民風民俗,是風花雪夜,更是清詞濁酒。勾欄則是兩宋特有的雜演百貨之地,雜耍古玩,應有盡有。我轉悠著在一處戲攔前側耳聽戲。戲子唱的是芳音雅韻,戲中情卻是悲歡離合。
念及此事,我輕嘆罷,便撫袖登上了一座古樸的小樓。我仍是臨窗而坐,正午太陽熾白的光透過窗,懶懶地斜射在桌面上;而窗外,陽光也潑潑灑灑地照亮了金碧輝煌的大相國寺。大相國寺是京城最繁鬧的地帶,每日人聲鼎沸、車馬喧囂經久不絕。若是時運不錯,或許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一代才女李清照前來鑒賞古玩書畫。清照攜了古玩書卷,慵整纖纖玉手,抬眸間,瞥見了一旁賣花的小攤,她緩步向前,輕拾起了一枝含苞待放的初春木蘭花。于是,一闋清新的小詞便脫口而出:“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我聽她吟完了這首《減字木蘭花》,目送她遠去。我輕闔雙眼,嘴上嘆的是此詞甚美,心里卻也被宋代的文雅興詞之風深深打動。宋時朝庭崇文棄武,不僅提高了國民的文學和識水平,也為宋詞染上了清新儒雅之韻,平添了幾分情思閑愁。沉思間,我斟了杯清酒于窗前,酒波映著正午的熾陽。
在北宋,常有詞人興致來時,便與文朋詩友一起吟風弄月,飲酒作詩。此情此景,風雅至極,頗有情調。遙想盛唐之時,長安道上,那俠膽豪情的謫仙人與月對酌,向天舞劍,漂泊間,詠出千古絕唱無數。午后暖陽勾勒著古城的輪廓,嬌鶯扶風啼綠柳,春花梢下,汴京空自繁華。宋因詩詞而風華絕代,卻也因命運顛沛流離。歷史如此,命運如斯,我又奈它何。罷了,多情的人,合該在浪漫春花之間飲下多情的酒,合該在良宵月夜寫下多情的詞,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時光宛轉,流年似錦。清風伴酒,折花作詞仿佛還是昨夜的事,今日初醒戰火便向汴京滾滾燒來。北宋宣和七年,金兵南下攻宋。一夜間,汴州城烽火連天,家破人亡。琉璃瓦碎飛戟下,國亡只花露笑顏。河山草木仍似昨日般嫵媚,怎料,物是人非。
北宋亡后,宋高宗等中原余留權貴率領人馬一路南逃,京都遷至臨安。殘余國土多在黃河以南,故稱南宋。此時,汴京仍是汴京,卻再也不是宋的京城了。戰亂至此,我亦只能隨難民們南下,遷至南宋的京城。物換星移恍如一夢,我只依稀記得,渡船臨行前,黃河畔上,再無燈火闌珊伴車馬喧囂,僅有殘坦斷壁與流離失所的難民。我棹輕舟順河而下,不忍回顧汴京歸路。
一路的舟車勞頓后,我來到了臨安,我失魂落魄地游走在臨安街頭,這里的宮殿酒肆令人諷刺,這里的紙醉金迷令我心寒。遙想那些沒能南逃的北宋遺民應仍在一片廢墟之中,等待著他們尊貴的統治者前來收復失地,前來救援。遺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人們在金兵的鐵蹄下,一點點將秋水望穿,一次次將宿命看破。殊不知,那些昏庸無能王公貴族此時正沉醉在臨安的花天酒地之中,毫無為國仇雪恨之。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臨安的歌舞升平宛如南宋的一場黃梁幻夢,一首岳飛的《滿江紅》驚不醒,一首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喚不起的沉沉幻夢,荒謬又可笑。北宋汴京的點滴繁華,最終還是塵封在了那柔情婉轉的詩卷里,定格在了那妙筆神功的清明上河圖中,隨著時光慢慢點染慢慢湮開
臨安道上,夕陽正欲收斂起最后一絲暉黃,浩月在夜色中逐漸亮起皎潔的銀光。街邊的垂柳高挑,掩映著月。細細的柳枝隨風飄揚,拂過夜空,拂過了離家的燕。不禁想起,自古以來,離別時常贈人以柳枝,以“柳”喻“留”,寄人相思之情。我折下了一枝細柳,卻不知應贈何處。悲莫悲兮,生別離。
我悠悠晃晃,轉入一間無人的竹舍,對月而坐。月色如水,輕輕為室內鍍上一層柔和的銀光。月光照亮了竹舍內那流離失所的不歸人,也照亮了不歸人桌前那濁酒半杯、卻獨獨照不到那枝汴州的早春紅梅。淡淡月色映在酒波之中,熠熠生輝。我已距汴州千里遠,卻仿和故國共飲一輪月,月色如酒,濁酒如淚。不賞故鄉景,便念舊時詞。在北宋,一首小詩,便是一壺甜酒;一闋小詞,便是一座錦城。在南宋,一首小詩,卻是半壺冷酒;一闋小詞,也只是半座荒城。宿命如此,我亦僅能掩卷沉思。諒我不能像岳飛一樣,踏破山河,精忠報國以雪靖康之恥;諒我不能如李清照一般,以筆為劍,以艷世才華寫家國之恨。也請諒我只能在這漫漫長夜里啊,對月論古今,折柳思故鄉。
是夜,窗外細雨露霏,驚醒夢中夢一場。抬眸見夜濃如墨,鬢邊卻無半朵梅。夢境消散,窗欞上雖已不是汴州古城典雅的屋檐,但闔上眼,還能嗅到幾縷若有若無的春梅幽香
世人皆道盛唐好,我獨愛宋詞幾篇。有人嗤笑宋君的儒弱荒唐,也有人嘲諷兩宋虛偽的繁華,卻很少有人能慬它內斂的風華。在中國,沒有哪個朝代,可以像宋一般有著風花雪月的婉轉情思,也能胸懷豪邁壯烈的家國情腸。長夜折柳懷宋祖,浮生若夢溯汴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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