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國歸滽(一)
瑞梁交界處,同樣在瑞軍大營外矗立著一座營帳。
帳內(nèi),烈問岳面對著白發(fā)黑甲的李抗,低沉問道:“杜大哥在哪里?”
李抗身高一丈以上,宛如一尊白發(fā)魔神一般,即使壓低了聲音,也聽來如同悶雷一般,答道:“杜先生只托人給我送了個信,信中便夾了一張空白信箋,他在何處,我卻不知。”
烈問岳頹然坐下,心中好生失望,淡淡問道:“你來尋我談甚?”
李抗將頭盔摘下,甕聲甕氣地道:“杜先生來信,給我出了個主意,我想了許久,這便是我梁國的最后出路。所以便來尋你兒子,想不到卻遇到了你這老匹夫!你如何在這里?”
烈問岳嘆道:“我瑞國遭逢大變,老夫只帶了幾十名親衛(wèi)倉皇出逃,這件事,你莫非不知?”
李抗瞪大了眼睛,伸手在頭皮上搔了幾下,鐸鐸有聲,詫異道:“我這幾年都呆在山里,消息不暢,原來是這般情況,你這老匹夫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大笑起來,四顧看了一圈,拍案道:“老烈頭,也不給碗酒喝嗎?聽到這等賞心樂事,怎可無酒?”
烈問岳瞪了他一眼,但兩人交鋒數(shù)十年,對這位李大將軍的性子了解頗深,對付這等憊懶人實在沒別的法子,便拍案喝道:“上酒!”
烈云龍親自抱了兩個壇子,手里還抓著兩個海碗,走進帳來,砰砰幾聲向桌上一放,轉(zhuǎn)身出去,又拎了兩條烤羊腿進來,放在二人面前。
李抗頓時眉開眼笑,抓起羊腿撕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道:“我這侄兒曉事!奶奶的呆在那深山里,又遇上冬天,已經(jīng)幾個月沒吃過肉了。”一邊啃羊腿,一邊指指酒壇,不耐煩地道:“打開!”
烈云龍撇了撇嘴,對他稱自己侄兒這件事卻也沒反駁,一掌拍開泥封,給李抗斟滿了酒,自去給自家老子倒酒。
李抗風卷殘云一般,也不跟烈問岳客氣碰酒,自己一口酒一口肉,將一只幾斤重的羊腿,一壇子烈酒打掃得干干凈凈,這才拍拍肚皮,衣襟上擦了擦手,再抹了抹絡(luò)腮胡須上殘余的酒水,這才暢快地長呼一口氣,贊道:“侄兒,你這軍中廚子烤羊腿的手藝,著實不錯!”
烈云龍微笑道:“我瑞國中原正朔,莫說區(qū)區(qū)羊腿,諸般美食數(shù)不勝數(shù)。李將軍若是山中不易,不妨來我軍中屈就,酒肉自然管夠。”
李抗聽了烈云龍這般夾槍帶棒的諷刺,居然也不生氣,長嘆一聲道:“我這不是來商量這件事的么?”
烈問岳不禁瞪起了眼睛,看向李抗,奇怪地問道:“老東西,你莫不是喝多了?你李抗會是投敵的人?”
李抗臉色沮喪道:“國都沒了,還哪來的敵啊?”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道:“老烈,你看看杜先生給我的信,就明白了,我這嘴笨,恐怕還說不清楚。”
烈問岳接過信來,一眼看去,便確信這確實是當年瑞國的無雙國士,自己那位結(jié)拜大哥杜先生的親筆,他一目十行讀完,不由得呆呆出神。
李抗等了他一會,問道:“老烈,你看這事,能成么?”
烈問岳從沉思中驚醒,問道:“李抗,你怎么想?”
李抗頹然道:“不怕你笑話,我這兒著實是堅持不下去了。當日我?guī)Я说钕氯肷剑磉吀似甙饲У障担谀谴笊嚼锸裁囱a給都沒有,我那些部下,當年也曾經(jīng)是縱橫沙場的鐵漢子,如今都成了獵戶漁戶,每日里便是漫山遍野地打獵捕魚摘野菜,這才能讓全軍沒有餓死。進了冬天,大雪封山,日子更加難熬。說句不要臉的話,若不是我這張老臉還能壓住人,恐怕早就散球了。”
烈問岳道:“你們那位殿下呢?他能同意?”
一說到殿下,李抗的臉頓時一綠,吭哧吭哧半天沒說出話來,烈問岳怒道:“你這老東西怎么越老越不爽快了?這般大事,他身為梁國國主嫡子,若不說句話,怎能成事?”見他還是不說話,烈問岳不由得疑惑道:“莫非那是個冒牌的,不是梁國國君的嫡子?”
李抗吭哧了半天,才喃喃說道:“確是國君嫡親血脈,只不過,不是嫡子,是……是嫡女。”
烈問岳瞪眼看著他,過了半響才捧著肚子爆笑起來,指著李抗想要說話,卻笑得嗆咳起來。
李抗一張老臉由綠轉(zhuǎn)紅,惱羞成怒道:“我能有什么法子?上霄宮沖進皇宮,逮著皇子便殺,我趕過去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一個皇子都沒能保下,拼了老命才保下了一位公主,我手下死了三四千人才護著我沖出皇城,我……我……”說到那些拼死斷后戰(zhàn)死的部下,李抗嘴唇哆嗦起來,猛地一捂腦袋,放聲大哭。
烈問岳沉默下來,許久一拍桌子,對烈云龍道:“給你李叔叔拿酒,怎么這么沒眼力?”
烈云龍臉色也不好看,轉(zhuǎn)身出去,這回卻抱了三個酒壇子進來,打橫坐下,將三碗酒斟滿,對李抗道:“李叔叔,小侄也陪你喝幾杯。”
三人一起將手中酒傾倒于地,又喝了幾碗酒,便商議起來。
烈問岳瞇著眼睛,哈著酒氣道:“那便這般說定了!你也別窩在那深山里遭罪,這便帶著人馬來我軍營中安身,都是軍中好漢子,餓壞了豈不是冤枉?”
李抗道:“我們都是廝殺漢,砍死餓死,無非是個死,有何不同?不過我家公主,你待如何安置?”
烈問岳笑嘻嘻道:“這有何難?我家國君,早早便將十四皇子瑞滽殿下打發(fā)到了沉星江南,而且遺詔也是由他即位,等兩國合并了,你家公主便許配給我家皇子,豈不是親上加親?”
李抗疑道:“你那位皇子,我也沒見過,人品如何?配得上我家公主?”
烈問岳頓時吹噓道:“說起來,先皇有十幾個兒子,能入我老烈這雙眼的著實不多,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便是這位十四皇子,文武雙全,計謀深遠,而且儒雅可親,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出色。你家先皇我也見過,長相也就那么回事,這女兒嘛,不管怎樣中人之姿總是有的,想來也配得上我家皇子。”
李抗怒道:“我們這位公主,母親乃是當年我燕國第一美貌賢淑女子,這位公主年幼時便是個美人胚子,自幼隨母親讀書習字,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豈是那等普通女子可比?”
烈問岳嘖嘖道:“算了罷老李,亡國公主命運還要慘過平民百姓,能嫁與我家殿下,便已經(jīng)是幸事了,而且這等結(jié)親,主旨還是為了安撫兩國軍民,你不要節(jié)外生枝,就這般定下了!”
李抗沉默片刻,又喝了一大碗酒,嘟囔道:“真他奶奶的!”
三人痛飲了一夜,待到天光大亮之時,李抗已經(jīng)酩酊大醉,又問烈云龍索要了一車好酒,便搖搖晃晃地上了馬,帶著幾個護衛(wèi)回山。
烈云龍也有些醉意,送了李抗再回到帳中,卻見自家父親,依然端著一碗酒慢慢啜飲,眼光亮得出奇,竟然是毫無醉意。
烈云龍一怔,急忙去用冷水洗了把臉,將酒意略壓了壓,便來到父親身邊,問道:“父親,可是在籌謀兩國合并之事?”
烈問岳道:“這件事已經(jīng)板上釘釘,還有什么可籌謀的?我卻是在想十四皇子,當日我給他出了個難題,現(xiàn)在想來,用這個法子對付甘國也未嘗不可。”
烈云龍皺眉道:“梁國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只剩一個皇子還是個女娃娃,甘國情勢卻又不同,怕是沒有那么容易罷?”
烈問岳并不回答,只是皺眉思索,過了片刻才道:“你將今日所談之事,細細寫成文書,派個妥當人過江,給十四皇子送去。”
烈云龍應(yīng)諾一聲,見父親再無吩咐,便道:“父親,您也勞累了一夜,早些安歇罷。”
烈問岳揮了揮手命他出去,自己坐在有些黑暗的帳幕之中,依然沉思不語。
甘國,甘平城。
在甘雍府中正廳,數(shù)百甘國軍兵虎視眈眈,將這間正廳圍得水泄不通。
正廳之內(nèi),甘雍、董知、董越三人居中,周圍圍著甘國九卿等重臣,一個個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氣氛極為沉悶。
良久,一個身著紫衣的老人似乎腿有些麻了,輕輕動了下屁股,哪知椅子跟著一動,拖得那青磨石地板發(fā)出一聲難聽的噪音,在這靜悄悄的正廳之中,宛如驚雷一般。
老人呆了呆,急忙坐好。哪知董知冷電一般的眼神便瞟了過來,悠悠道:“看來大知常有話要說?”
廳中重臣刷的一下,無數(shù)目光便集中在那老人臉上,老人頓時漲紅了臉,此時待要說自己無話可說,卻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將心一橫,站了起來道:“老朽以為不可!神仙之事雖然虛無縹緲,但先賢文章中多有闡述:所謂朝北海而暮蒼梧,呼吸間云霞蒸蔚,彈指處山河變色。如此神威,豈是凡人可以抵擋?若真是神仙將臨,我等自當沐浴洗心,迎仙駕而供奉之,禱告之,豈能反其道而行?此為悖逆!悖天意者不祥,不祥之至啊!”
董知皺著眉頭聽他說完,伸出一根手指挖了挖耳孔,吹著手指頭淡淡道:“大知常書袋掉得甚好,老夫也聽不懂,大概意思是明白的,便是我們反正打不過神仙,等神仙來了跪下服軟便是,可是這個意思啊?”
那大知常漲紅了臉,嘟囔道:“雖然粗鄙,但意思……意思……”
董知不耐煩地道:“行了,我知道你意思了。”轉(zhuǎn)頭看向周圍諸人,問道:“大家還有什么意見?”
鴻臚寺卿是個不到五十歲的中年人,拈著胡須猶疑道:“大知常說的雖然有些示弱,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當年南宮玉樹禍亂朝廷,為何?便是因為他展露了一手神仙般的手段,若是這般實力的神仙,也不用多,來了十個,敢問我等如何應(yīng)敵?用刀槍弓箭么?”
一個武將一拍桌子,怒道:“你們這般酸腐文人,動輒便是投降,我老胡把話放在這里,若有敵來,我管他是神仙還是鬼怪,老胡的刀可不是擺設(shè)。”他轉(zhuǎn)頭對董知道:“老元帥,抗敵是一定要抗的,但為何非要迎他十四皇子來做皇帝才能抗敵?他十四皇子說句難聽的,自家都有國難投,孤軍在這沉星江南岸,我們耗也耗死了他,如今卻要商議請他來當皇帝?這般鳥氣,老胡是忍不下的!”
另一個雖做將軍打扮,卻面容白皙,如同讀書士子一般的人卻道:“我卻覺得可行。這位十四皇子無論韜略、膽識都是上上之選,按他的提議,方能將瑞國的英杰都引到我甘國來,到那時,我甘國便是大陸第一大國,加上谷神教整合了大陸一半修真門派的支持,才可一戰(zhàn),否則勝算渺茫。”
那胡將軍冷冷道:“賀將軍算計得好,但卻忽略了一樣,這當世第一大國,卻不再叫做甘國了。”
賀將軍沉穩(wěn)道:“當此世道大變之時,從權(quán)也未嘗不可。”
那胡將軍拍案怒道:“你……”
“砰”的一聲,乃是有人拍了桌子,將胡將軍的話頂了回去,眾人不約而同地去看董知,因為這等事,一般都是只有董知才做得出來。
哪知眾人看去,卻見董知同樣一臉的疑惑,看向另一個方向,眾人忙跟著看去,才看見拍桌子的這位,乃是一向文雅溫和的大司農(nóng)大人。
年過六旬的大司農(nóng),此刻臉色鐵青,白須無風自動,如同刀鋒一般的眼神一個個看著桌邊重臣,聲音中寒意如冰:“各位都是國家重臣,有的聽聞神仙便膝蓋發(fā)軟,有的只想拼命不計后果,這便是國家重臣的風范嗎?”
(https://www.dzxsw.cc/book/90615195/70659877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