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馨揉了揉依舊有些疲態的眼睛，這才緩緩站起身來，先是看了看身旁不遠處站立著，正一臉表情尷尬與緊張的方紫茵，然后方才將目光挪移開去，瞧向病房正門處。

那里正有著一名面容嚴厲的古稀老嫗，將方紫茵給牢牢盯著。

沈如馨見狀，同樣微繃的臉色這才瞬間放緩下來，然后這才一面好奇地和聲問著，一面笑迎了上去：“媽？您怎么突然來了？”

蒼發老嫗，也正是此刻迎上去的沈如馨的婆婆黃蕓，瞧得自己兒媳那還算得上殷切的舉動，面色卻并未有太多的波動，反而將眼神愈發凝向了眼前正對著自己，不遠處立于床角的方紫茵。

她那渾濁的雙眸之中眼神細微波動了一下，仿佛從方紫茵微變的臉色中，看出了什么異樣一般。

“如馨啊，這位女孩子是？”

瞧得方紫茵那逐漸回復波瀾不驚的神色，黃蕓臉龐上的皺褶倒輕挑了挑，似乎后者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那說明她應該和沈如馨相識，只是自己卻在之前未曾見過，故而方才轉頭朝向沈如馨，抬手詢問。

“她叫方紫茵，是晴風的——朋友，他們中學還是一個班的呢。”

“等等，你再說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沈如馨帶著笑語柔和地回答聲乍一落下，黃蕓面龐卻瞬間一僵，仿佛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似的，忙不迭又再次追問了一遍，同時在她腦海中，也開始緩緩回憶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奶奶你好，我叫方紫茵，是晴風之前的女朋友。”

不過就在沈如馨表情跟著尷尬起來，瞅著面前黃蕓那微變的面色，一時同樣想起什么，并踟躕著應該怎樣再啟齒解釋時，一直安靜站立于床邊看向這邊的方紫茵，卻突然間開了口，語氣顯得異常淡然。

不過在言及“前女友”三個字的時候，依舊能夠從她眼神中，看出一抹淡淡的晦澀之意。

黃蕓似笑非笑地輕抬了抬手，這才在敲了自己腦袋一下后，仿佛間回想起來，然后步伐向前微挪著，走至莫晴雨的床邊坐下。

在瞧得后者依然安靜熟睡著時，她眉頭不由皺了片刻，這才轉回頭來，但那張原本還噙著半縷笑容的滄桑老臉，卻突然間肅然了起來。

“原來是你啊，之前雖然一直不曾有幸見過真人，但倒是從晴風那兒聽過你不少的事呢。如今瞧來……”

黃蕓來到方紫茵的身前，目光將其凝視著，然后又開始上下打量了起來。這一幕別說是看得方紫茵自己覺得頗為不舒服，就連站于一旁的沈如馨，面色都略微顯得不太自然。

“嘖嘖，模樣嘛，倒還算湊合。只是至于這其他方面嘛，倒不知如何了。”

黃蕓有些意味深長地斜瞄了方紫茵一眼，目光卻又很快挪移開去，幽幽嘆氣。

“哎你看我這，也是人老了話就嘮叨起來了。既然你和晴風都已經分手了，那也就和我們家再沒有半點瓜葛，我突然和你說這些，倒是顯得我唐突了呢。”

黃蕓這話語氣雖然顯得平淡異常，但是話語里面那句句夾槍帶棒的攻擊性，意味卻顯得十足。一旁的沈如馨聽在耳中有些難以忍受，面色變幻起來，步伐輕挪上前，但似乎又在猶豫著，顯然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站出來，為方紫茵解釋當初的那場誤會。

“沒有關系的，奶奶您如果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的話，我都愿意虛心受聽；如果亦或是您有什么問題想要詢問紫茵的話，紫茵也都愿意耐心回答。”

然而面對著這都足以令沈如馨面色不太好看起來的話語，方紫茵卻只是抿著嘴唇隨意地笑了笑。然后她竟主動抬起皓首來，尋上了黃蕓的眼睛，將其淡然地看著，緩緩開口。

似也驚詫于方紫茵竟然會予以這樣的回答，黃蕓這次倒開始偏回頭來，認真注視起了眼前這位，身著淡紫色花邊連衣裙的芳華少女。

在她還算清秀的臉上，未曾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流露出來，那雙猶如清新寡欲的出世尼姑一般風清云淡的眼眸，瞧得黃蕓都不僅心頭輕嘆。

看來這位自己久聞其名、卻不見得其人的晴風前女友，果然有著幾分迥異于其他少女的別致啊。

“呵呵，我可沒有什么要問你的。你想必應該是來看望晴雨的吧？這倒是有心了，也難為你不但知道她住院的事，還這么主動地愿意過來。坐吧。”

黃蕓又是一番意味斐然的笑語之后，方才在面龐之上再度浮現出了笑容，并一面連忙轉回身來，招呼方紫茵坐下。后者畢竟是客，雖然這里是醫院不必講究那么多，但黃蕓也沒有要對她如何的意思。

她畢竟是經歷過許多事情的人，不像莫晴雨和莫晴風那般感情用事，雖然說她所了解的信息，也是當初方紫茵因為莫家險些破產，而丟下晴風獨自默默離去的事情，但這些令她聽來覺得極為不悅的緣故，她卻并沒有想要過多地去追究。

畢竟那些男女之間的感情之事，她身為過來人也看透了許多，對于方紫茵的做法，她雖然并不贊同，但也不會去說什么不是。

瞧得黃蕓和方紫茵兩人之間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下來，沈如馨這才在心頭長舒了一口氣，然后緩步走至黃蕓一側將其攙扶住，三人這樣方才在莫晴雨的病床邊圍坐了下來。

黃蕓瞧著莫晴雨那已經恢復了紅潤的光澤臉蛋，臉龐皺紋下擔憂的神色倒褪去了不少，但在將目光挪開之后，依然還是有些愁容地對沈如馨關切地詢問。

“這醫生也太不負責任了，之前不是說正常情況下，晴雨應該今天便能夠蘇醒過來的嗎？現在都已經過了正午，我實在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沈如馨以及一旁秀臉再度變得清冷的方紫茵，都是能夠分明地察覺出黃蕓話語之間的急切，當即忙不迭就欲勸說，不過倒還是方紫茵先開了口。

“奶奶先不要著急，晴雨她雖然還未醒，但是看臉色已經好很多了。您這樣去催促醫生的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還是再等等吧，如果太陽落山之時晴雨還沒有蘇醒過來，我一定陪您一起去找醫生理論。”

“算了，這畢竟是我們自家的事情，哪里用得著這樣勞煩方小姐，還要留下來陪我這個老太婆等到傍晚啊？你如果自己有事的話，還是請早點回去吧，可別把時間都耽擱在這兒了。”

“媽，你別……”

“阿姨。”不過就在沈如馨實在受不了黃蕓這句句都有些排斥意味的話語，準備想要開口說點什么時，一旁的方紫茵卻伸手將她阻攔了下來。

方紫茵黛眉輕蹙，看向沈如馨微微淡笑著搖了搖頭示意。然后這才轉回頭來，沖黃蕓恭敬地辭別。

“既然奶奶不歡迎我，那看來我是不便再在這里多待了。我先走了，下次有時間的話，我再來看晴雨和阿姨。”

清幽的話語聲落下，方紫茵便沒了要多作停留的意思，她其實原本就只是來看望沈如馨的，可沒有想過還要搭上服侍莫晴雨這么一個尚在昏迷的病人。

而黃蕓主動給了她離去的臺階，方紫茵自然也樂得如此。這樣既成全了方紫茵打算離開的心思，還不會讓沈如馨覺得是她自己不愿意留下來。

“方小姐這話可就言重。老婆子可沒這個意思。不過我這腿腳也不方面，恐怕也送不了你，就請便吧。”

黃蕓難得也露出一副微笑的面龐，不過目光卻依然停在昏睡中的莫晴雨臉上，而未曾再側過頭去看方紫茵，話語之中那淡淡的氣息，倒與方紫茵頗像起來。

“那媽，就讓我送送紫茵吧？人家好歹是出于關心晴雨才來的，您也不能就讓她一個人離開吧？”

沈如馨神色莫名地瞧得兩人間，那突然便笑臉相談起來的和洽模樣，心中卻略微覺得有些悚然。她倒是沒有想到，方紫茵一個芳華少女，竟然能夠面對深謀老練的黃蕓而依然不露任何情緒。她看了看方紫茵，薄唇輕抿了一下，突然便對著黃蕓征求。

黃蕓也沒有多說什么，在遲疑了一小會兒后，輕微地點了點頭。

身旁沈如馨和方紫茵兩人見狀，簡單對視了一眼，這才邁開步伐一齊走向了病房門外。不過沈如馨倒恍惚間想起了什么，突然回頭對黃蕓提及——

“媽，您吃過午飯了么？沒有的話就先把晴雨的那份吃了吧。我剛才叫紫茵打了兩份來。等晴雨醒了，我再另外給她買吃的去就行了。”

“不必了，難為你還想著，我自然是吃了午飯才來的。”

黃蕓說這話的時候，抬起頭來瞧了床頭前的小方桌一眼，看著桌上端正放置著的兩個精致飯盒，倒頗為隨和地笑了一聲。

病房的木門被輕輕推開，方紫茵率先緩步走了出去，身后的沈如馨聞言這才轉回身去，也跟著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外，獨留下黃蕓和莫晴雨祖孫倆。

窗臺紗簾隨風曳動著，撩起蓮尾，安靜而溫馨的粉墻病房內，唯剩下簌簌風聲，和莫晴雨嬌嫩細喃的均勻呼吸聲。

“丫頭，在我面前你還裝呢？既然已經醒了，就別再睡了，起來吃點東西吧。瞧你肚子都已經咕咕叫喚起來，這還能騙得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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