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中，各人已然落座。

太后高高坐在鳳椅上，目光掃視了下面的人一圈，最后落在左手邊空出來的兩個位置上。

她剛要開口，殿外小太監的聲音便響起來。

丞相和丞相夫人到。

太監尖銳的嗓音，讓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趙大人帶著羅寶珠到的進殿的時候，殿中瞬間有無數道目光朝他們襲來，這其中有太多含義交織在一起。

好奇，驚訝，不屑，鄙夷，羨慕，以及夾雜在這些當中一抹恨……

趙大人面色平靜的在前面走著，羅寶珠亦步亦趨跟在后面。

兩人在殿中央停下，一同朝著高位上的太后和小皇帝行禮。

太后看著并肩而立的兩個人，大殿中的璀璨燈火照在兩人身上讓他們看起來有種異常般配的感覺，又格外扎眼。

落座后，小皇帝又象征性的說了幾句話，宴會便正式開始。

絲竹聲響起來，殿中有穿著艷麗裙子的舞女們隨著樂曲聲翩翩起舞。

趙大人平時威嚴慣了，加上頂著個奸臣的名號，平時大臣們盡管想巴結也不太敢靠近。

所以難得的宴會雖然熱鬧，但他們這邊卻沒人打攪。

宮宴上有一道蟹宴，是宴席的重頭菜。

冬季并不是食用螃蟹最好的季節，這次宴會所用的螃蟹都是從南方連夜運送過來的，因為北方氣候寒冷，沿路負責運輸的官吏想了不少辦法，整整十車的螃蟹，最后到達京城的時候只剩下了一車鮮活的。

但她又十分為難，她為了參加宮宴特別做的指甲呢，上面用鳳仙花汁染了嬌嫩的顏色，要是吃蟹一不小心會傷到指甲。

“想吃？”趙大人側頭便看到他的小娘子蹙著眉，一連為難的看看螃蟹，又看看自己的手，似乎是在做很大的決定一樣。

羅寶珠點點頭，“想吃。”

話音落下，她面前的螃蟹便被拿走，而后她看到趙大人動作熟練的將螃蟹打開，剔除掉那些不能食用的部位，一點點將里面鮮美的蟹肉取出來，放在小碟子上面。

他取滿一勺子蟹肉，羅寶珠便拿起來送到嘴里。

這樣吃螃蟹，好幸福怎么回事，她滿足的兩只眼睛彎彎成小月牙形狀，“大人，你真是太好了。”

趙大人臉上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勾了勾，“螃蟹雖然鮮美，但寒氣較大，對女子身體沒什么好處，你喝些黃酒可以驅寒。”

殿內眾大臣看著這一幕，吃驚地長大了嘴巴。

他們一定是眼花了，他們看到的一定是假的。

一向不茍言笑的趙大人竟然親自給夫人剝螃蟹，而且動作還那么溫柔。

嘖嘖嘖……

活久見了。

太后看著底下的一幕，眼睛瞇了起來，她也從未看過趙大人如此有耐心又溫柔的對待一個人，這個無論是長相還是才情都不出色的女人，第一次讓她生出些危險的感覺。

她朝身后的丫宮女招招手，低聲吩咐了幾句話，宮女轉身離去。

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太后聲稱回宮更衣先行離去，沒多久趙大人也說有事離開了。

羅寶珠一個人百無聊賴的看著歌舞，不時地看向門口，等著趙大人回來。

不多時有小宮女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夫人，丞相說他在御花園等您。”

羅寶珠不疑有他，起身跟著小宮女便去了御花園。

御花園到了晚上依舊燈火通明，小宮女在前面走著走著突然說肚子疼得厲害，羅寶珠見她面色難看也未讓她繼續領路，反正前面就是御花園了，她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小宮女連連道謝，匆匆離去了。

羅寶珠又往前走了幾步，繞過前面的假山，就是御花園了，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文淵，你終于肯見我了。”

這聲音好熟悉。

太后？

羅寶珠腳下步子一頓，下意識的將腳步放輕，心里咚咚跳個不停，她似乎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假山那頭，趙大人冷漠的看著太后，“太后想見下官可以直接命人宣下官進宮，不必如此鬼鬼祟祟。”

太后此刻穿一身宮女的服飾，聞言她的臉色變了變，她定了定神才開口道，“你這些年進宮從不單獨見我，即使見了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冷如陌生人，文淵，我們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

趙大人依舊面無表情，他看了眼面前紅著眼眶的女人，漠然道，“下官生性冷漠，若是因此得罪了太后，請太后多擔待吧。”

“你！”太后一雙美目看著他，很快語氣又軟下來，“文淵，我知道你怪我當年棄你而去，只是當時我有苦衷，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太后慎言。”趙大人皺了皺眉，“當年的事情下官早已經忘記，請太后也忘了吧。”

“我怎么能忘？”太后情緒明顯激動了起來，“文淵，如果我們當初在一起，如今孩子也很大了吧。”

她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好似受了極大的傷害一樣。

“這世上本就沒有如果二字。”趙大人說道，“您是當朝太后，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

“怎么不能改變，只要你想，我們就可以……”太后的話被冷冷打斷。

“太后，有些話不要再說了，下官不想聽到第二次。”趙大人神情完全冷漠下來，“下官的妻子還在等著下官回去，下官告辭。”

“妻子？”太后聲音尖銳起來，“就那個出身低賤的女人也配當你的妻子？”

趙大人良久沒有開口，沉默有時候是最大的利器，羅寶珠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難受。

是啊，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而她只是個小乞丐出身的丞相夫人，這樣懸殊的差距，可能在她心里也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吧。

越想她越覺得憋得難受，好像有什么壓在心口宣泄不出來，讓她特別想哭。

“那太后覺得何人配當下官的妻子？”趙大人譏諷的笑了笑。

“自然是……”太后說道，“能配得上你的自然是全天下最優秀的女子。”

“呵！”趙大人冷笑，他往前走了幾步，聲音低低帶著入骨的寒氣，“這是第一次，下官不計較。”

那第二次呢？

太后心中突然想問，可面對他那冰冷的眸子，她的話始終沒有勇氣問出口。

趙大人轉身要走，身后的女人突然從后面抱住了他，將頭貼在他的后背，“不要走，文淵，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趙大人額頭青筋暴起，如果對方不是太后，他真想一腳將這個人踢飛。

“太后。”他動了動身子，沉聲道，“請自重。”

“文淵，帶我走，我可以不做太后，可以只做個尋常女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們只做一對尋常夫妻。”太后哭道。

羅寶珠心中嘆了口氣，真是感人的感情，她一個女人都覺得感動了，想必趙大人這會肯定是更加感動的吧。

趙大人站在原地，他的確是震驚了，他以前覺得太后那個女人就不正常，現在他覺得簡直是恐怖，什么叫不做太后了，跟他做尋常夫妻，吃糠咽菜？

有沒有問過他怎么想的？

“太后還是請自重吧，下官已有妻室。”趙大人說道。

“我可以不在乎。”太后像是抓住了什么一樣，急忙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可以不計較身份。”

深宮寂寞冷清，即使她是最尊貴的太后，依舊行動不能自由。

午夜夢回，宮里夜那么長，那么冷，好像永遠沒有盡頭，她今年才二十二歲，這漫長的一生她不想被困在這寂寞的深宮中。

你是腦子有毛病吧。

這是羅寶珠和趙大人心中同時響起的聲音。

“下官無禮了。”趙大人深吸了一口氣，伸手強行將太后推開。

太后被推的一個踉蹌，整個人險些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她一只手扶著身后的假山，神情終于起了明顯的變化，從失望到絕望再到怨恨。

“你當真這么無情，對我一絲感情也沒有嗎？”

“下官對太后只有君臣之禮，再無其他。”趙大人冷漠的回答。

“好，今日的羞辱我會記得。”太后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臉上神色已然變的冰冷，她說罷也不再等趙大人開口，轉身便走了。

人走了，戲也該散了。

羅寶珠一不小心就聽到了趙大人的墻角，心中略微有些過意不去，她悄悄轉身準備悄悄離開。

冷不丁的身后響起男人的聲音，“看夠了？”

羅寶珠停下了步子，她不確定這話是不是對她說的。

“你確定自己認得清回去的路？”趙大人似無奈般的嘆了口氣。

羅寶珠這才想起來，剛才那個小宮女帶著她的確繞了好幾個地方才到的御花園，讓她自己回去確實有點難度。

“啊，大人，您怎么在這里，真巧啊。”她從假山后面出來，裝作碰巧遇到的樣子。

“過來。”趙大人朝她招了招手。

羅寶珠猶豫片刻抬步走了過去，剛走到他面前便被他整個摟到了懷里，男人溫熱熟悉的氣息傳過來，瞬間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

“大人……”

“別說話，讓我抱會。”他的聲音似乎有些壓抑，低低沉沉落在她心上，如濃重的墨暈染開來，讓她也跟著難受起來。

是因為剛才的事情難受嗎？

她便一動不敢動，又不知道說些什么能安慰他，只傻愣愣的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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