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為聰明的人。

這是緊跟著在張大學士腦海里冒出來的話，隨后渾身便開始冒涼風。

他設計讓人在御膳房中調換了原本王云華做好的湯，這件事他做的隱秘，自認為無人知曉，可若是皇上早就看破了呢？

一想到這個可能，他只覺得仿佛被一碰冰水兜頭澆下。

如果被知道了，皇上會不會想到，今天敢插手調換一碗湯，保不齊明天就敢往里面下毒藥。

張大學士額頭上開始冒冷汗。

“張愛卿為何不說話，是哪里不舒服嗎？”皇帝的聲音很溫和，但皇帝從來又不是個溫和的人，他越是溫和說明此刻越是不高興了。

“微，微臣沒事。”張大學士擦了把臉上的汗珠，開口說道。

“你還沒有回答朕的問題，王太常一事應該怎么處置比較好？”皇帝問道。

張大學士現在腦子里開始急速旋轉起來，皇上問這句話到底是為了什么？

如果是想懲罰王太常，直接罰了就完了，根本用不著問他。

既然是問了，那就是不想罰。

為什么不想。

因為這件事歸根結底不是王云華做的。

但是既然皇上早就知道為什么又不肯說破。

張大學士腦子里轉了一圈立刻想到了朝中的局勢上面。

皇上登基之初便懲罰朝中重臣，傳出去勢必會引起其他大臣們的恐慌之情，換句話說很容易造成人心不穩。

還有一點，應該是皇上考慮到不管是王太常和自己哪個出事，那另外一個人勢必會出現專權的情況。

前任皇帝怎么下去的，不就是皇上當丞相的時候專權了嗎，把皇帝架空了，最后直接成了空殼子。

所以為了防止此事發生，也為了不讓大臣們有太大壓力，新帝登基之后便廢除了丞相制度，將丞相的權利一分為二。

他現在如果打壓王太常，皇上會不會擔心他權力過大，而后對他忌憚呢？

張大學士腦子里已經轉了一大圈，但實際上也僅僅是一瞬間，他見皇帝的目光看向他，忙開口道，“王太常教女不善，理應重罰。但微臣還是想替王太常求個情，王太常的女兒年紀尚小，只是一時走了歪路，求皇上從輕處罰。”

“哦？”趙成章倒是露出幾分驚訝的表情，“我記得張愛卿和王太常一向不和，如今竟然為王太常一家說話，朕倒是想不到。”

張大學士忙道，“微臣和王太常都是食君之祿，其實也不是不合，只是某些時候意見不同，所以才偶有爭吵。”

“是嗎？”皇帝淡淡開口。

“微臣不敢欺騙皇上。”張大學士說道。

趙成章笑了笑，這話說的就是欺騙了。

他倒是沒有戳破，而是繼續問道，“張愛卿真的覺得應該對王太常從輕處罰嗎？”

“微臣覺得，王太常縱有錯誤，但對皇上的忠心是絕對沒問題的。”張大學士又說道。

“張愛卿的話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皇帝擺了擺手。

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這讓張大學士的一顆心又不安了起來。

……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羅寶珠自然也聽說了。

對于敢給皇帝下藥的水蔥姑娘的行為，羅寶珠除了敬佩之情，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其實在她心里是有點懷疑的，那水蔥姑娘看著不像是腦子問題這么大的一個人，怎么會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事情到這里，就不是她信不信任的問題了，事關皇帝的安慰，這就是頂天大的事情。

晚上，趙成章回到了鳳儀宮。

抱著二寶玩的同時，又考了考寶哥兒最近幾天學的東西，嚇得寶哥兒小臉蹦的緊緊地，生怕回答錯了惹得皇帝爹爹不高興。

“趙錢孫李……金魏陶姜，孔曹……”

果然越是緊張越是容易出錯，寶哥兒的百家姓背到中途便出了錯，他一張小臉憋得通紅，硬是想不起來下一句了。

趙成章臉頓時沉了下來，伸手一拍桌子，斥責道，“你這幾天在學堂都干什么了！”

寶哥兒嚇得眼眶瞬間紅了，同時被嚇到的還有二寶小弟弟。

趙二寶睜著大眼睛，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趙成章頓時神色緩了下來，拍著他的后被哄著，“二寶不哭，父皇剛才嚇到你了。”

二寶小朋友很不給面子，憋著嘴巴就委屈上了，大眼睛含著淚花，別提多傷心了。

趙成章看著胖乎乎的小娃娃這副模樣，心里早就軟成一團了。

他抱著他溫聲哄著，“二寶乖，是父皇不好，父皇給你道歉。”

此刻站在地上，看著他們背影的寶哥兒則是露出了一臉羨慕的表情，他的父皇從來沒有對他有過這么溫柔的時候。

寶哥兒大眼睛也紅了，但是小娃娃已經有了自尊心，他默默擦干了眼角的眼淚，低著頭神情低落的默默走了出去。

羅寶珠最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每當趙二寶在的時候，寶哥兒總是會異常的沉默，他已經將自己縮在了一個小角落里，存在感幾乎是沒有。

這個發現讓她感到了不對勁，他家寶哥兒雖然有點小大人，但總的來講還是挺活潑的一個小娃娃，這突然變化這么大，可見是有問題了。

羅寶珠便找來了伺候寶哥兒的奶娘，宮女，太監，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她詳細的問了下最近寶哥兒的所有舉動。

問完結果是沒有問題，寶哥兒的衣食起居都是精的不能再精，絕不可能出現疏漏。

他是皇帝的皇長子，未來太子，皇帝雖然還沒有正式下旨，也是擔心他太小承擔的東西太多。但是早就透露了風聲出去，太子之位是寶哥兒的。

既然不是伺候的人不精心，那問題可能就出在內部原因身上。

她并沒有直接去問，只是安安靜靜的觀察了幾天之后，終于找到了問題的根源所在。

應該說寶哥兒并不是一直很沉默，只是在趙成章抱著二寶的時候，他的大眼睛會流露出渴望的神色，而后就會變得更加的沉默。

這事出在趙成章身上了！

得出這個結論之后，羅寶珠把寶哥人兒叫到了眼前，開口問道，“寶哥兒最近看起來很不開心，是有什么不高興的事情嗎？”

寶哥兒看了她一眼，顯然有些猶豫，神情又低落了。

羅寶珠嘆了口氣，這孩子果然是比一般孩子早熟，她捧著他的小臉，在上面親了一口，“你跟娘說說，哪里不開心了？”

寶哥兒依舊低著頭不說話。

“寶哥兒不喜歡弟弟了對嗎？”羅寶珠試探性的問道。

“不是。”幾乎是瞬間他便回答了，而后大眼睛紅了起來，“我喜歡弟弟。”

“那為什么每次弟弟在的時候，你都不說話了？”羅寶珠問道。

寶哥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的眼淚越來越多，這般委屈，羅寶珠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碎了。

她向來心腸軟，自己的兒子那簡直就是心頭肉啊，尤其生寶哥兒的時候險些命都沒了，這份珍愛之情更是不同一般。

“你不是不喜歡弟弟，那就是不喜歡你爹？”羅寶珠又試探著問了一句。

“寶哥兒喜歡爹。”小娃娃說著大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這下羅寶珠真的慌張了，她趕緊把他抱起來，抱著哄了半天，“寶哥兒乖，你這一哭娘心都碎了。”

寶哥兒吸了吸鼻子，將腦袋靠在她的懷里，興許是母親身上有種天然的魔力，讓孩子那顆不安的心竟是一點點安穩了起來。

“寶哥兒乖，跟娘說說，為什么看到你爹的時候，你就不喜歡說話了。”

“因為爹不喜歡我了。”他說了一句直接撲到了羅寶珠的懷里又是嗚嗚的哭了起來。

“怎么可能！”羅寶珠震驚不已，“你爹怎么可能不喜歡你。”

寶哥兒搖搖頭，“爹只抱弟弟，不抱我。爹總對我發脾氣，他們說爹只喜歡弟弟。”

這孩子氣十足的話，并沒有讓羅寶珠覺得好笑，反倒是如臨大敵。

這孩子說，他們說？

誰說的？

誰跟他兒子說這種話？

羅寶珠性子一向不強，加上被趙成章嬌養著這幾年，更是軟和的跟個包子一樣，但這種綿軟前提是她的日子順風順水，她自然脾氣好了。

可如今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在他兒子耳邊胡說八道，這無疑是直接讓她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爹娘對你們兩個都是一樣喜歡的。你爹不是不喜歡你，而是你長大了，所以他才把你當成大人一樣了。”羅寶珠耐著性子安慰著。

寶哥兒的大眼睛依舊懵懵懂懂的看著她。

羅寶珠便又繼續道，“你是不是看著你爹抱著寶哥兒覺得很羨慕？”

點點頭。

“那你是不知道，你像寶哥兒那么小的時候，你爹也這么抱著你。”羅寶珠說著在他的小臉上又親了一口，“那時候你晚上特別不聽話，總是哭，你爹就抱著你成宿成宿不睡覺，一直把你哄睡了他才睡。”

這話半真半假吧。

倒不是趙成章不肯抱著，而是寶哥兒這孩子打小真不喜歡哭，一向都是很安靜的小孩子，到了時間放到床上，自己很快就睡了，極少數時候會半夜哭鬧。

但也確實有那么一次，主要是病了，白天被風吹了一下，到了夜里就發了熱，這可把她和趙成章嚇壞了，一整宿幾乎沒合過眼。

她中途撐不住還睡了一會，趙成章緊張的一整夜就一直守著，一直到天亮得時候，太醫說沒事了，他臉色這才好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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