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他緩緩站起身來，臉上神態陰晴不定，眉毛下榻著，眼眶濕紅，用比以前更為虛弱的聲音說道：“兩位，對不起，我有些情緒失控，還請見諒……天色已晚，如果兩位不介意的話，今晚暫且在本人的寢臥內住下，等明晨天亮再走。”

　　命格扯了扯我的衣服，微微搖頭。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們今晚還有些事情要做，就不麻煩了。”

　　“還是住下吧，現在已經很晚了，醫院附近人煙稀少，晚上的路很不好走，就算是開車也很不方便。”

　　“不好意思，我們有急事，一定要走。”命格站起身說道。

　　紳士蒼白的臉上浮現短暫陰戾，沒有說話，猶如死尸一般的暗綠雙眼緊緊瞪著我們。

　　“二位，既然執意要走，那本人也不好強留，出門左拐后一直往前就是出口。”紳士搖了搖頭，坐回位子，與此同時，一名畸形護士替我們打開了鐵門。

　　命格走到門口，轉頭才發現我還愣在原地，他疑惑道：“童乾？”

　　我腳步一時難以移動，因為擺在紳士桌前的三個黃皮檔案袋牢牢地束縛住了我。

　　我強烈感覺自己所需要的線索就在這些里面。

　　“別想了，先走再說。”命格推了我一把，低聲催促。

　　我極不情愿地離開房間，走之前，我的余光瞟到了紳士身上，發現他仰著頭坐躺在椅子上，雙眼緊閉，嘴里似乎在小聲念叨著什么。

　　走出房間，迎面而來的是一條昏暗長廊，天花板頂的白熾燈閃忽不定，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死寂與恐懼爬滿了四面墻壁，讓人不寒而栗。

　　“趕快走，要不然我們都會死在這里！”命格面色凝重，沉聲說道。

　　“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找到這里來的？”我問。

　　命格神情流露出來的凝重與嚴肅是我以前從沒看見過的。

　　“沒時間了，出去我再慢慢跟你解釋，先走。”說完，他一頭扎進黑暗之中。

　　我只得緊跟在他身后，大約走了十分鐘，來到走廊盡頭，左轉，上樓，迎面而來的又是一條昏暗長廊，命格停下腳步，嘴里開始小聲念著什么，他用中指和食指在水泥地面上抹來一層灰，并且讓我自己咬破手指。我猶豫片刻就照做了，因為我覺得他要我這么做一定有他的考慮。

　　猛地一咬，血從無名指上流出，命格立刻抓住我的手，使鮮血滴在他指尖的灰塵上。

　　“這是做什么？”我不禁問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把沾了血的灰液涂抹在我的眉頭上。

　　“繼續走。”

　　接下來，每經過一個樓梯或者轉角，命格都會停下來思索許久，然后再告訴我應該怎么走。

　　我發現，每次他思索的時候，左手的幾根指頭會以極快速度運動著。

　　半個小時后，我們十分不易地才來到醫院一層，也就是我當初進來的大廳。

　　此刻，整個大廳空無一人，垂釣在天花板上的電燈只是發出嗞嗞聲響，沒有絲毫光亮，殘破的桌椅散落倒地，厚重的蜘蛛網遍布各處。透明的玻璃大門緊閉著，黯淡月光從窗外悄然而入，大廳一片死寂，靜得有些可怕。

　　白天敞開的大門現在緊閉著，似乎正在告誡外人此路不通。

　　命格停下腳步，靠在墻邊點燃了一根香煙，他的手指，不時發出顫抖，煙灰與火花不斷摔落在地。

　　“怎么，不走了？”我一邊尋找著其他出去的路口，一邊問道。

　　“等會，時間還沒到，等會再走。”他蹲下來，猛嘬一口煙，冷風刮來，香煙的霧帶在空氣中扭曲伸長。

　　我有些不解，說：“究竟怎么回事？這所醫院到底有什么？還有，你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等出去后再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了，現在…我們只要靜靜等‘他’來就可以了。”

　　“‘他’是誰？”

　　命格沒有說話，他讓我靜靜等待，自己卻蹲在一旁瘋狂地抽著煙，一根接一根。他的面色十分沉重，似乎心事重重。

　　叮。

　　這是電梯達到指定樓層的聲音。

　　我不禁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電梯門，淡黃色的光亮先從門縫中鉆了出來。

　　咔、咔、咔…

　　電梯門一寸一寸地開啟，遲緩僵硬。

　　咚咚咚…

　　背脊漫過刺痛的寒冷，一種恐懼感從全身每個毛孔滲入我的骨髓。

　　眼前，一顆人頭從電梯內滾出，隨之而來的，還有大片污血。

　　……

　　醫院，地下。

　　明亮的歐式吊燈照耀下，整個房間仿佛抹上一層金黃，蠟燭臺靜靜佇立在餐桌白布上，淡弱的火光搖曳不定，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從尸體身上流下的血水正貪婪地吞噬著潔凈的地毯。

　　死寂。

　　明亮的房間里，唯能聽到一絲細微的咀嚼聲。

　　明晃餐刀刺入僵硬的鮮紅色肉片內，接下來是銀叉的攪動，隨著手腕一抖，連皮帶肉一塊切下。

　　石榴般通紅的切口噴出粘稠的濃血，無數鋼針從皮膚上跌下，紛紛摔落在地。

　　有風吹過，蠟燭火焰扭曲竄起。

　　片肉被放在火舌上略微炙烤，鮮紅的肉塊發出嗞嗞聲響。紳士以熟練的動作在蠟燭火上翻滾著肉片，待顏色微微變化時，他收回手，用嘴輕輕吹冷。

　　片刻，血淋淋的肉片被送入口中，之后吞入腹肚，整個過程極為流暢。

　　放下刀具，用紙巾輕輕擦拭掉嘴邊的血漬，紳士緩慢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他走到立式書柜旁，抽出一本破舊的筆記，翻開，嘴角揚起詭異微笑。

　　筆記上的文字清秀干凈，即便紙張有些泛黃，但絲毫不影響上面那手漂亮的字跡。簡單卻不失細膩的頁面，彰示著一個遠去時代的剪影。

　　“多年前，在新加坡一所著名的大學醫科里，有一名一直在系里都坐鼎第一名寶座的男生，生活中，他不但受到全系同學的欽佩，更是幾位老教授傾心栽培的對象，但自從系里來了一名中國留學生后，男生的寶座轟然崩塌了，那名中國留學生不但善于交際，而且在學科成績上更是輕而易舉地占據頭名，那些原本圍在男生身旁的人也漸漸被中國留學生耀眼的光芒吸引過去，接下來的兩年里，中國留學生在各方面始終壓住了男生，讓他再也沒有機會抬頭，內心高傲的他也活在中國學生的陰影下。但是，男生并不甘心，一直在尋找報仇的機會，一次機緣巧合下，他們二人同時進入到了一所研究院……終于…終于…男生的機會到來了。”

　　片刻后，紳士合上筆記，走到蠟燭旁，火焰片刻侵噬掉脆弱的紙張，他把燃火的筆記連同三本黃皮檔案袋一齊扔進早已準備好的臉盆內，然后高舉手術刀。

　　“哈哈哈哈……”

　　由小到大，整個房間內開始回響起懾人的笑聲。

　　“死了！死了！終于死了！終于死了……”

　　火焰飄舞，一線鮮血劃開房間。

　　……

　　電梯外，我的頭皮已經開始略微發麻，雙腳更是不由顫抖開來。

　　“來了。”命格站起身來，淡淡地說了一句。

　　“誰？”

　　“剛才幫過我的人，要不是‘他’，我還不一定能順利找到你。”

　　他站起身來，走到電梯門口，血水漫過了他的那雙泛白布鞋。

　　三顆黑乎乎的球狀物從里頭轱轆滾出，借著電梯內的黃色光亮，我得以看清那是什么。

　　那是三顆面容猙獰、眼珠外暴的恐怖人頭。

　　那是“我”、“我”還有“命格”。

　　一個瘦弱的身影從電梯里走出，遮眼的短發，沾染血液的手術刀，讓我剎那窒息。

　　漆黑的水泥地上覆蓋著厚厚一層血漿，黃色燈光緩緩從門縫中流出，猶如看守手中的探照燈一樣。她赤裸的腳踩在血水中，四周濺起不小的血珠浪花，電梯正對面的墻壁似乎有些濕潤，弱光射在上面顯得扭曲耀眼。

　　電梯內橫七豎八的堆滿著尸體，殘軀與斷肢疊放糅合在一齊，仿佛恐怖的血池肉林。

　　原本自動合攏的電梯門也因為觸碰到硬物而不斷朝兩側彈開，阻礙它的是一條斷裂的手臂。

　　咔咔咔咔…

　　電梯門反復地合攏、打開…

　　我下意識退了兩步，冷汗從側額流下，顫抖的左手在柜臺邊亂摸著，直到握緊了一根冰冷的棍棒。

　　毫無疑問，眼前的人正是艾莉。

　　明亮的手術刀就像針芒般刺眼，衣服上沾滿了污血，那條泛紅的病服更是令我不由心慌。

　　命格用手捏滅煙頭，朝前走了兩步，與其同時，艾莉也從電梯內走出。

　　我有些擔心，死死握住棍子，跟到命格身旁，生怕她會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危險舉動。

　　“你……”

　　她似乎在對我說話，雖然被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雙眼，整個人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動作，但我卻能感覺到這句話是對我所說。

　　命格偏過頭瞥向我，道：“咦？童乾，你們認識？”

　　我點點頭，隨后又猛地搖頭。

　　“算了，不管認不認識，反正她可幫了我不小的忙，要不是她我還真不一定能這么快找到你。對了，美女，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艾莉。”我和她異口同聲說道。

　　“誒，敢情你倆早就認識對方啊！”

　　聽到命格對她的致謝，我不禁對自己之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難道那時她的一舉一動真是想幫助我？莫非我是被自己二重身給欺騙了？不過看艾莉并沒有計較的意思，我也放下部分心來。

　　“殺光了么？”命格突然問了一句十分駭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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