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床睡覺？嘴和嘴觸碰？

        元傅徽簡直要暈厥過去。哪有女孩子家家這么問一個男人問題的，不合適不合適。

        他上去一把將胳膊橫元女祝臉前，拿手臂堵住她的嘴，沖鄭璟仁尷尬笑笑。

        “明己，那個你……你就當什么都沒聽見啊，永樂今天玩了一天，累昏了頭，我現在就帶她回去。禮物你都收好，都收好啊，都是精心給你選的，千萬別落下了。”

        元傅徽一邊說著，一邊拖著元女祝往外去。

        出門后，元女祝可算掙脫開來，怒氣沖沖質問元傅徽：“二哥，你干嘛捂住我的嘴？”

        “不然呢？”元傅徽感覺頭很痛。他這一天天的，不對，他這半天，這半個時辰，到底經歷了什么。“你怎么想到問這種問題的？永樂，你在想什么？”

        “在想男人要干凈。”元女祝坦蕩得很。

        “男人不干凈，會得花柳病。”

        “我覺得，要和我共度余生的男人，一定要是個干干凈凈的男人，他不能和別的人發生過關系。”

        “共度余生？！”見元女祝一副認真模樣，元傅徽驚叫，“你們才見過兩次面，你就打算和他共度余生了？你瘋了嗎永樂？”

        “怎么，難不成二哥是覺得鄭公子不像表面上那樣好？”元女祝避而不答，狡黠反問。

        “這倒不是，”元傅徽還是有著判斷能力的，“明己確實是難得的，難得的好。只是，只是，我不理解，你應該是第二次見到他，第一次相見的時間也不長，為何會把他當做未來夫婿的選擇。”

        元女祝甩甩手，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因為啊，有些緣分，是天注定的。”

        （不，其實是系統）

        元傅徽跟在后面苦口婆心的勸：

        “永樂，你年紀還小，不必著急終身大事，不妨多接觸些人。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那是說書人嘴里的橋段，現實不可取。”

        “你回頭冷靜幾天好不好？幾天不夠就幾個月，你總有冷靜下來的時候。“

        “對了，后天有個宴會，凈是些世家的公子小姐，我帶你去玩如何？你多認識些人，多見一見人。”

        “永樂，永樂，你聽哥一句勸……”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獨留在茶室內的鄭璟仁，眼睛盯著已經涼透的茶渣，手卻不自覺往腰間佩劍摸去。

        半晌，他茫然抬頭環顧四周，飄忽的目光落在旁邊堆得小山一樣的禮物上。

        他今日出門，是走過來的，也沒有帶小廝仆從。

        正思考如何將這些分量不輕的禮物，以一個體面且隱蔽的方式帶回家中時，門口適時地傳來敲門聲。

        “鄭公子，我家殿下派我趕了馬車過來，送您回府。”

        是二皇子身邊常跟著的傅玉的聲音。

        鄭璟仁清清嗓子，“進來吧，替我多謝二皇子殿下……”

        “還有三公主殿下。”

        禮部郎中鄭府。

        鄭機指揮著一干小仆，跑進跑出地將禮盒搬進鄭璟仁屋內。

        “少爺，”鄭機抱著老大一個禮盒路過站在門口發呆的鄭璟仁，“這些東西，都是二皇子給的？”

        鄭璟仁剛要點頭，又搖搖頭，“也不全是。”

        禮物全部搬進屋內后，鄭璟仁慢吞吞一件一件打開。

        寶和齋的點心，是用最貴的檔次包裝著的。

        伽楠香的扇墜，系在鴉青色的絳子上。

        蓮葉白玉筆洗，托在一段桃木上。

        一只金絲楠木的書箱，上面雕著竹紋……

        一件件拆開，又原封不動放進去。每一樣都看過后，鄭璟仁叫鄭機把這些東西都收到東廂房去，又將那盒包裝精美的寶和齋點心一推。

        “將這個送去父親母親那邊，就說……是二皇子送的。”

        鄭璟仁其實不愛吃點心。他于飲食上并無太大喜好，只是有個固定且從眾的口味，能省去諸多麻煩罷了。

        眼下讓他更困擾的，是送禮的人。

        他實在摸不準三公主到底在想些什么，又已經想了些什么。于他而言，一個月前那場崖邊相遇，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意外。無論是誰，在面對一個跌落山崖的人，也會出手相救。

        后續三公主劍指魏恒，他也未曾發言。仔細回顧當日情景，他覺得自己表現得實在糟糕。面對魏恒對三公主不敬之時，未能及時出言袒護。

        甚至在魏恒誤認他與三公主的關系時，還是三公主上前一步，喝止住魏恒。

        為何三公主還會如此親昵自然地稱呼自己？

        鄭璟仁百思不得其解。

        華燈初上時，鄭機端著一只匣子并一封信走進來。

        “少爺，二皇子家的傅玉剛剛來過，說二皇子命他將這些送到您手上，還囑咐說一定要您今晚就看。”

        鄭璟仁接過匣子打開，里面放著一對孔雀造型的琉璃燭臺。信上只短短一行半字：

        “明己，后日安國公世子溫居宴，你千萬莫去”

        千萬莫去四個字，更是蘸飽了筆墨用盡全力寫的，字跡已然透過紙背。

        鄭機疑惑得很：“前天路上遇到二皇子，不是還力邀少爺一起去么，怎么今兒就改了主意了？”

        鄭璟仁微微一笑，將紙折了放回信封，隨手撂到一旁。

        “誰知道呢，既然二皇子開口了，那我就不去了。”

        “不去也好，”鄭機見自家少爺翻開書，便尋了剪子去剪燈花，“宴會上人多嘴雜的，少爺剛得了差事，指不定又要被人拉住說些什么。”

        住在二皇子府邸的元女祝，顯然不知道她二哥為了讓她冷靜冷靜，竟然忍痛割愛了一件寶貝。

        “彤管，”元女祝穿著里衣，一套又一套地在身上比著白天新買的衣裙，“你覺得哪套好看？”

        “殿下生得好看，自然是穿哪套都好看。”彤管放下甘豆涼湯笑道。

        聽到這話，元女祝一手捧了臉，沖彤管調皮一笑，“我也覺得我好看。”

        十五歲的少女活潑天真，眉目燦爛，自賣自夸的樣子一點也不叫人反感。

        “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在那么多人跟前露面吧，”元女祝低頭看衣裙，“第一次得鄭重一點，不能丟了面子。”

        “您可是三公主，”彤管安慰她，“誰能不給您面子。”

        “那，鄭璟仁鄭公子也會來嗎？”

        “應該也會到。”

        聞言，元女祝放下衣服，慢吞吞移到桌邊喝甘豆涼湯。

        “彤管，這種宴會一般都做什么？會吟詩作對嗎？這方面我可是完全不懂，我沒有學過。”

        “殿下安心，這次是安國公世子喬遷新居的溫居宴，聽說世子為了造這處宅子，花了兩年呢。世子邀人過去，為的就是給人瞧瞧他宅子設計得有多精巧。您去了就只管游玩即可，二皇子殿下早前還提過，安國公世子的新宅里，栽了好些奇花異草，還引了一汪活水造景。”

        彤管手持團扇給三公主送涼風。雖說三公主總不愛叫她們做這些她嘴里的“小事”，對彤管而言，公主的事，哪有大小之分。

        “如此說來，就是想聽人夸他院子有多好看唄。那院子有多大，比二哥這里還大嗎？”

        “似乎是要比二皇子這里大一些的。”

        “安國公世子很有錢嗎？”

        “是安國公有錢。”

        “有錢真好啊彤管。”

        “殿下何須羨慕安國公呢，您可是公主呀。”

        “但是，有錢真好啊……”

        安國公世子新居門外，排成長隊的馬車正緩步向前移動著。

        換了一身碧色衣裙的元女祝，心情大好地頻頻向車窗外張望。老實坐在車內的元傅徽也是一臉喜色。

        一想到自家妹妹很快就會冷靜下來，他就頗有種拭去眼中熱淚的心酸心熱感。

        這份沖動直到他攜著元女祝到安國公世子跟前，才憋了回去。

        二皇子是臨時起意，將三公主永樂帶來溫居宴。加之這些世家公子千金們，此前并未見過三公主，因而沒有一一前來拜見。

        這倒是遂了元女祝的心思。她同安國公世子和幾位湊上前的二哥友人打過招呼，便和彤管一起，往各家千金小姐們聚著的地方去了。

        聽安國公世子說，女眷們都在花園玩耍，花園特意請了能工巧匠設計建造，格外別致。活泛的池水養了幾十尾錦鯉，躲在荷葉底下，非得喂食，才肯探頭搖尾地出來叫人瞧一眼。

        穿過幾道長廊門洞，元女祝可算見到了讓世子引以為豪的花園的真面目。

        “不錯，確實好看。”走在光滑的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元女祝邊欣賞一叢艷色芍藥，邊同彤管說小話。

        “殿下若是喜歡，回去我找人往咱們宮里也栽幾棵。”彤管早就覺得自家殿下的永樂宮里鮮花少了，夏日里就該多開些花，才有生氣。

        元女祝蹲下仔細看一枝綠色月季花，“彤管，你看你看，綠色的花！”

        二人一邊觀花賞草，一邊討論日后回宮也要栽哪些花在庭院里。

        行至開闊處，面前是引了活水造的一處池塘。高臺水榭懸在水面，微風拂過簾幔輕動。水面開闊成一片碧色，東側荷花開得正艷艷，西側臥著幾株睡蓮，鼓著黃色紫色的花苞。

        圓滾滾的葉子底下，隱約可見幾尾金魚正自在的游水。

        彤管被支去拿魚食，元女祝一個人倚著水邊欄桿，看著那只露出尾巴的胖金魚，又想起元傅徽家里小而精的池塘，喃喃道：“不知道二哥的荷花池里，有沒有這樣大的魚。”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輕笑，接著便是一道極明媚的女聲響起：

        “這幾尾金魚，可是我哥專門為這池子大老遠運過來的，京里頭獨世子家一份。”

        元女祝聞聲回頭，就瞧見一個身著粉色衣裙的少女，正神氣地看著她，身旁簇擁著幾個同樣年紀的妙齡少女，一看便知是世家小姐們。

        粉衣少女問她：“你是哪家的千金，我怎么看你如此面生？”

        元女祝歪歪頭，不甚老實地自我介紹：“我是跟著二皇子來的。”

        為首的少女略略皺眉，“二皇子？難不成你是傅家哪個遠房的女兒？”

        元女祝一愣。傅家？她母親確實姓傅。

        還沒等她進一步表明身份，粉衣少女又道：“你身邊怎么也沒個人跟著？二皇子沒給你配個婢女？”

        “她去幫我拿魚食了。”元女祝解釋道。

        粉衣少女左手邊穿水色衣裙的少女掩面笑道：“說起來，我也還沒見過這樣大的金魚，咱們也瞧瞧吧。”

        “這有什么好瞧的，我哥將魚運來得早，放在我家池子里養了好久，我都看厭了。”粉衣少女嘴上不屑得很，腳步卻跟著眾人往欄桿邊挪動。

        幾人嘰嘰喳喳地聊著天，粉衣少女格外神氣。只因世子的園子，是她哥設計建造的。

        聊著聊著，就成了粉衣少女單方面出風頭的炫耀。

        “世子家的園子，雖然比我們家的大，但是不夠我們家的精巧。我哥說了，世子就是想要大一些的，畢竟人多。”

        “今日一過，又要有好些人來我們家中，找我哥設計園宅了。”

        元女祝本來默默聽著，沒打算說話，不成想水色衣裙的少女突然問她：

        “傅姑娘，你覺得二皇子家同世子新家比較，哪處設計得更好？”

        另一個少女也附和道：“我聽說，二皇子府邸，是特意請了昭妃娘娘老家金陵的匠人設計的，想必也別有洞天。”

        哦？原來她二哥的院子，也是請了很厲害的人蓋的啊。

        元女祝自覺不能在外面不給她二哥面子，違心道：“自然是我二哥家中更好。”

        粉衣少女冷哼一聲，“怎么可能，沒有人能比得上我哥的設計。”

        元女祝也來了勁頭，“怎么不可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見過我哥的院子嗎？”

        “沒見過又怎樣！單單是你腳下踩的青石板，那都是我哥特意跑到山里尋了來的！”

        “哼！尋了來又怎樣，又不是你哥扛過來鋪地上的！”

        “我哥力氣大的很，他當然能扛過來！”

        “我哥力氣更大，我哥一口氣能扛十塊青石板！”

        高臺水榭中，數位相熟的世家子弟們正連聲贊嘆這空中樓閣的精巧。夏季炎熱，水榭四面送風，實乃幽涼靜心之所。

        無人可以預知到的吵嚷聲從打開的窗戶飄進來，且越來越清晰。

        “我哥能扛著青石板繞著京城走十圈！”

        “我哥能扛著十塊青石板爬萬寶塔！”

        “萬寶塔算什么，要是那時候我哥活著，我哥能設計得比萬寶塔還好！”

        “你哥算什么！要是你哥活著的時候我哥也活著，我哥說不讓你哥設計就不讓你哥設計！”

        “哼，我哥的設計能讓皇上都夸，你哥能嗎！”

        “哼，我哥能讓皇上親自動手打，你哥能嗎！”

        水榭內，眾人面色逐漸尷尬起來。二皇子臉色鐵青，握著茶水的手微微顫抖。一旁設計這園子的錢皆知笑容僵在臉上，額角已然青筋直跳。

        窗外池邊的人可看不見他們，還在兀自炫耀比較著。

        “我哥能胸口碎大石！”

        “我哥一根手指就能捅穿石板！”

        安靜的水榭中，有嗤笑聲忍不住溜出嘴角。

        “我哥一頓能喝三碗稀飯！”

        “我哥一頓能吃十個包子！還是肉餡的！”

        “我哥、我哥什么都能吃！給我們家跳跳的東西他也能吃！”

        “我哥也什么都能吃！財財能吃什么他就能吃什么！”

        跳跳是錢皆知家里養的波斯貓。

        財財是二皇子家里養的松獅犬。

        元傅徽與錢皆知終是忍不住，雙雙拍案而起，沖到窗邊齊齊向外大聲喝道：

        “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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