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極樂天都(1)
大阪郊外的山中,極樂館。
這是一間山中大屋,大屋前是一道山溪和一座精致的小橋,穿和服的漂亮女孩們在小橋邊迎送賓客,揮舞著火烈鳥羽毛的桑巴舞女踩著鼓點抖動胸部,包著印度頭巾的服務(wù)生們來來往往給客人拎行李。春寒料峭,從車上下來的男人摟著披裘皮的妖嬈女人,女人們的高跟鞋敲打在山石板上,她們竭盡全力走得裊娜多姿,緊身裙下的臀部和大腿繃得很緊實。
大屋前后都有穿西裝的男人在游蕩。他們敞著懷,露出槍柄,那是以色列“hs精確公司”生產(chǎn)的重型戰(zhàn)術(shù)手槍,使用大口徑馬格努姆槍彈,連警察用的防彈衣都能貫穿。但尊貴的客人們并沒有覺得不安,因為只要不觸犯這里的規(guī)矩,他們就是絕對安全的,這些男人是保護他們的。但是假如有人在極樂館鬧事,那么這些男人會迅速變成兇猛的野獸。
極樂館是最近兩個月才開張的大賭場。說是大賭場,可是能容納的賭客卻不多,只有其他賭場的一半不到。來這里玩是沒有上限的,所以賭客們攜帶的賭資是其他賭場的十倍。賭客們都知道極樂館有黑道背景,但賭場跟黑道有關(guān)系很正常,他們以前經(jīng)常光臨的賭場也都有些黑道背景。極樂館跟其他賭場不一樣的地方是,這里號稱能滿足賭客的各種愿望,贏錢的客人會被恭恭敬敬地請到貴賓室里,奉上陳年佳釀,由年輕貌美的女經(jīng)理陪著共飲,微醺之后詢問客人有沒有什么心愿,任何夸張離譜的心愿都可以提,比如要和當紅日劇的女主角共度良宵,或者要跟首相大人共進晚餐,當然客人也可以提出要跟當紅女星共進晚餐,或者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這些心愿還是體面的,不可告人的心愿諸如想要從泰國買個年幼的處女給自己增加一下鴻運,甚至叫生意的對手家破人亡……只要客人贏的錢足夠,并愿望把這些錢轉(zhuǎn)入極樂館設(shè)置的心愿基金,他們都能得償所愿。
東京的賭場沒有任何一家敢這么囂張,即便它們和黑道的關(guān)系再親密。不合法的行業(yè)也有自己的規(guī)矩,比如在風(fēng)俗業(yè)里年輕女孩自愿陪酒老男人都是沒人管的,只要給當?shù)氐暮诘郎侠U一定比例的保護費就好了,但是如果強迫女高中生賣身就會有人過問,結(jié)果沒準是強迫者自己丟掉一兩根手指。混黑道也得謹守規(guī)矩,日本是個講規(guī)矩和傳統(tǒng)的地方,誰也不敢跨過界,跨過界可能會死。但極樂館是個沒有規(guī)矩的地方,在這里贏家說話,客人們的欲望可以得到最大的滿足,只要你從贏得的錢中拿出足夠的一筆,你就可以實現(xiàn)各種背德的、骯臟的、違法的甚至血腥的愿望,沒有人會追究,一切風(fēng)險都由極樂館承擔(dān)。極樂館是隨心所欲的地方、無法無天的地方,無所謂法律不法律規(guī)矩不規(guī)矩,在這里只用錢說話。
跟日本黑道略有關(guān)系的客人們對極樂館充滿敬畏,這間賭場就像是盛開在大阪山中的一朵妖花,違反時令,永不凋零,像是傳說中滅世的紅蓮。
可來極樂館體驗過的人都很難拒絕這朵妖花的魅力,他們著魔似的帶著一箱箱現(xiàn)金從四面八方驅(qū)車來這里豪賭,因為只有贏大錢的賭客才能提心愿,所以小賭怡情這種事在極樂館是很罕見的,無論輸或者贏的賭客,每個人都神色猙獰地把更多的籌碼推出去。每個人都期待著面前的籌碼堆成大山時會忽然看見妖嬈的女經(jīng)理跪在一旁,邀請他去貴賓室小酌,這個幸運客的背影會被全場賭客以羨慕甚至嫉妒恨的目光鎖定,直到貴賓室的門關(guān)上。豪賭客們的身家都不下幾十億日元,他們在賭桌上一擲千金的目的絕對不是贏幾個小錢去買酒喝,他們的企業(yè)每分每秒都在為他們賺進豐厚的利潤,他們想要的是連戰(zhàn)連捷的快感,欲望隨著賭注增加,高得就像《圣經(jīng)》中那座通天的巴別塔……最后心愿得到滿足。極樂館敏銳地抓住了豪賭客們的心理,把自己打造成了實現(xiàn)夢想的仙境。
真仲英樹用纏著繃帶的手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銅門,瞬間視野開闊。
小鋼珠從柏青哥[1]機中傾瀉而出的嘩嘩聲把整個空間填滿。輪盤機在滾動,骰子在蠱里跳動,荷官們嘩嘩地砌著牌九,女孩子大聲歡呼……這里的每種聲音都叫人血脈賁張。與此輝映的是美女荷官們,從腰以上看去她們穿著黑色西裝,繞到賭桌后就會看見她們下身穿著兔女郎裝,黑色的漁網(wǎng)絲襪裹著大腿,還有一個白色的小兔尾巴;女服務(wù)生們則穿玫紅色的亮絲泳裝,領(lǐng)口中露出大半個豐滿的胸部,她們踩著細高跟的魚嘴鞋,擺動著誘人的腰肢走過,對每個注目她們的男人報以嫵媚的凝視。
大廳的一半是柏青哥區(qū),另一半是各種賭臺。柏青哥在日本是老少咸宜的博彩游戲,有幾個小錢就可以玩,坐在柏青哥機前的都是女孩,她們一邊喝可樂一邊塞彈子,個個漂亮得都能去拍雜志封面,有的年輕稚嫩,穿著校服裙和白色筒襪;有的冷艷妖嬈,穿著紅底高跟鞋和高開叉的旗袍;還有幾個擁有波霸級別的勁爆身材,穿著透視晚禮服,胸部呼之欲出。柏青哥女孩是極樂館請來陪客人們玩游戲的,因為柏青哥的聲音會讓賭場熱鬧起來。如果客人想帶柏青哥女孩中的某個人出去喝點東西,女孩們都會欣然答應(yīng)。
真仲英樹第一次來的時候被這世間極致的奢華震撼了,下意識地想要逃走。放眼出去每一寸空間都那么誘人,要么是深紅色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要么是晶瑩剔透的紅色水晶玻璃墻,要么是女孩們嬌美的肌膚,他覺得自己多走一步就要陷在這個迷宮里再也出不去了。但今天他已經(jīng)不看這些奢華誘人的東西了,他的眼睛里只有貴賓室那扇明亮的紅色玻璃門,他蹣跚著向那里走去,因為幾天沒有進食了,走得搖搖晃晃。
高跟鞋在他身后踏踏地響起,年輕漂亮的女經(jīng)理挽住了他的胳膊:“真仲先生,我們一直在等著您,今晚是您實現(xiàn)心愿的美好時刻。”
女經(jīng)理穿著一身貼身的黑色西裝套裙,發(fā)髻高聳,顯得身段窈窕,明眸善睞。很難想象這樣年輕的女孩已經(jīng)爬到了賭場經(jīng)理的位置,她的美貌遠勝那些暴露身體的荷官和女服務(wù)生,卻又刻意地衣著保守。真仲英樹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叫櫻井小暮。那天,仿佛幸運女神就站在他背后,他在德州撲克的賭臺上所向披靡,以區(qū)區(qū)七百萬籌碼掃對手,最后他面前的籌碼堆成了小山,超過十二億。這時候他聞到了清幽的香氣,女孩溫暖的身體輕輕貼在他腿邊,黑衣的女經(jīng)理半跪于地:“可以邀請您去貴賓室坐坐么?我是這里的經(jīng)理櫻井小暮,您叫我小暮就可以了。”
不像別的幸運客那樣激動地摟住女經(jīng)理強吻,真仲英樹聽到了這句話之后癱在了靠背椅上,久久沒有站起來,眼淚就像是傾盆大雨。
真仲英樹三十九歲,家里是開塑料廠的,加工一次性餐具。以他的財富原本沒有資格來極樂館賭錢,除了經(jīng)營塑料廠,他一心想的就是用家里存下來的錢做點別的營生,跟妻子好好地生個孩子。他的妻子只有二十八歲,容貌不錯,是個頗有人氣的二線明星,曾經(jīng)談了幾個豪門男友都未能結(jié)婚,最后才會下嫁真仲英樹這樣的小企業(yè)主。真仲英樹非常寵愛年輕的妻子,經(jīng)常陪她一起出去打牌,妻子以前在東京生活過很久,認識一些有勢力的朋友,三來兩去大家也都熟悉了。這些人中有個年輕的世家子弟說以真仲英樹的財產(chǎn),投資大項目還不夠,不妨用祖?zhèn)鞯纳降刈鞯盅涸俳枰还P錢一起投資,這樣圈內(nèi)的朋友也會愿意帶著真仲英樹一起玩。真仲英樹有些猶豫,塑料廠就在那塊山地上,老家的墓地也在,要是抵押出去收不回來他就是家族的罪人了。但妻子說自己已經(jīng)懷孕了,塑料廠的贏利一年比一年微薄,為了孩子將來能去東京發(fā)展,英樹應(yīng)該下定決心。沉浸在幸福中的英樹去那個世家子弟推薦的金融事務(wù)所抵押了山地,把得來的錢全部投資到了世家子弟推薦的大項目中。
真相敗露是因為英樹的幼年好友在東京看見了他的女明星妻子和那個世家子弟手拉著手出沒于情人酒店,隨即而來的消息是英樹投資的項目破產(chǎn)了,經(jīng)營者卷款逃走,投資人的錢一分也收不回來。這邊英樹還在質(zhì)問妻子跟那個世家子弟的關(guān)系,那邊金融事務(wù)所開始催促英樹還款,否則就要拿走山地。這時候英樹才發(fā)現(xiàn)那家金融事務(wù)所有黑道背景,他們本來的業(yè)務(wù)是放高利貸的。夢境崩潰了,妻子收拾衣物離開家的那天,英樹收到了法院寄來的離婚申訴書,英樹還在懇求妻子說要為孩子考慮,妻子卻嬌笑著說你就這么確定這個孩子是你的?
金融事務(wù)所來收地的那天,英樹的母親心臟病發(fā)作了,救護車從家族墓地旁經(jīng)過的時候,那幫人炸掉了真仲一家人經(jīng)營了幾代的塑料廠。
真仲英樹在母親的靈前跪了三天,去銀行取出了母親臨終留下要他開個小店的私房錢,他帶著這最后的七百萬來到極樂館。他不是個好賭徒,但是人在絕境的時候會不惜一切去賭那唯一的希望。
“這樣的心愿可有些大啊,雖然您今天的運氣很好,可十二億日元還未必夠呢。”在貴賓室里櫻井小暮聽完了英樹的話說。
“還要多少,我可以再出去賭!”英樹簡直想要跪下來懇求。
櫻井小暮拉住英樹的手,撫摸著他還留有戒指痕的左手無名指:“加上這根手指吧,加上這根手指就夠了。”
英樹狠狠地打了個寒戰(zhàn),卻沒有把手縮回來:“他們是黑道,你們也是黑道……你們不會合起伙來害我吧?”
“黑道和黑道是不一樣的,跟高高在上掌握黑道法律的蛇岐八家相比,也許我們這些‘鬼’更值得信賴呢?”櫻井小暮輕笑著說,轉(zhuǎn)身出門,在桌上留下了一柄短刀。
如果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人可相信了,多數(shù)人會相信鬼吧?英樹想。
櫻井小暮沒有再帶他去那間四壁都鑲嵌紅色水晶玻璃的貴賓室,而是引著他從不引人注目的安全出口離開,沿著白灰粉刷的樓梯一層層下樓。
真仲英樹從沒有想到這間賭場會有這么深的地下室,除了自己和櫻井小暮的腳步聲,他聽不到其他人的人聲,巨大的排風(fēng)扇緩緩轉(zhuǎn)動,吹出令人燥熱的暖風(fēng)。如果不是櫻井小暮始終握著他的手讓他覺得溫暖,英樹覺得自己沒有勇氣走到最深的一層去。這條隱蔽在極樂館下的道路仿佛直通幽冥黃泉。
“櫻井小姐,真仲先生么?”樓梯口終于出現(xiàn)了黑衣的男人。
在這個近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男人卻戴著黑色墨鏡,英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墨鏡深處透出詭異的金色目光……不知為何英樹覺得那是冷血動物的眼神。
“b431號房間,真仲先生的心愿已經(jīng)在那里了,請跟我來。”男人轉(zhuǎn)身領(lǐng)著真仲英樹和櫻井小暮走到黑色的鐵門前,取出磁卡刷開門鎖。
這是間四壁都貼著鐵板的小屋,因為在地下,自然沒有任何窗戶,只有小小的通氣孔。小屋里沒有什么陳設(shè),四張椅子上坐著四個人,四個人的手臂都被綁縛在身后,頭上套著麻布袋子。他們都在瑟瑟發(fā)抖,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嗚嗚聲。男人關(guān)上鐵門,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文件夾。
他揭開第一個麻布袋子,看了一眼文件夾中的照片:“藤田壽太郎,這是給你提供抵押貸款的那間金融事務(wù)所的社長,三合會的老人。請確認一下。”
“是他。”英樹嘶啞地說。
男人抽出旋上了消音器的手槍,抵在藤田壽太郎的眉心,“撲”的一聲,這具尸體帶著椅子一起倒下。
“山口智,是他策劃了那個房地產(chǎn)項目,而你是他的投資人。他和你的朋友赤松秀形是合謀,由山口智發(fā)起項目,赤松秀形勸說投資者和他一起加入。然后山口智卷款潛逃到跟日本沒有引渡條例的東非國家,赤松秀形看起來也是受害者,但山口智會把卷走的錢洗白之后匯給赤松秀形。因為沒有引渡條例所以我們派人去非洲把他帶了回來,路上出了點意外貨物有些殘缺,請貴賓見諒。”男人說的殘缺是指山口智的兩只耳朵都被割去了,沒有包扎只是抹上了黃色粉末止血。
“請確認一下。”男人把槍指在山口智的眉心。
英樹點了點頭,山口智的頭顱被子彈帶著后仰,血漿一直射到屋頂。
“赤松秀形,你妻子的好友。對外宣稱是世家子弟,其實原來是地下拳手,兼職是陪有錢女人,他一直是你妻子的姘夫,騙取你家產(chǎn)的想法是他提出的。補充一句,你妻子肚里的嬰兒我們已經(jīng)按照您的愿望強行催產(chǎn)了,dna檢測的結(jié)果確實是赤松秀形的。”男人說,“請確認一下。”
英樹凝視著那個遠比自己年輕英俊的男人,輕輕點頭,雖然不說話但是淚如雨下,他的面孔猙獰如惡鬼。
“至于您的妻子,我們也按照約定給您帶來了,您沒有堅持要我們解決掉她,我們就留給您處置好了。”男人指著最后一張座椅上那個顫抖的人形,雖然臉上蒙著麻布袋子,但從白裙下那具浮凸玲瓏的胴體來看確實是難得的尤物。
“如果不想留她的話請放心,收拾殘局也包括在我們的服務(wù)中,是免費的。如果舍不得她,樓上為您預(yù)留了我們最好的vip套房,您可以帶她在里面想住多久住多久,直到她回心轉(zhuǎn)意對您死心塌地,這些也都是免費的。”櫻井小暮打開紅木盒子,從里面取出英樹眼熟的那柄短刀。三星期前他就是用這柄刀割下了自己的無名指,作為代價的一部分留在了極樂館。
“您不是左撇子,右手握刀應(yīng)該會很方便。”櫻井小暮在真仲英樹耳邊吐氣如蘭,同時把出鞘的刀塞進了英樹的手中。
注釋:
[1]柏青哥(パチンコ)是日本流行的一種游戲,用扔小鋼珠的方式來賭博的一種設(shè)備,有點像拉斯維加斯和澳門的老虎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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