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所謂何去何從
云氏拖了三天,趁鄭叔茂去大營,偷偷將阿團叫來,將鄭叔茂的打算說了一遍,最后問她:“你想不想一輩子就這樣了,困在方寸之間,和一群女人為了眼前的蠅營狗茍斗心眼子?”
也不等阿團回答,先說出她的計劃:“咱們不講究士農工商那一套,我想過了,等你及笄,就在外地尋個好人家,行商也好,士紳也罷,只要老實聽話,別的都是次要的。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沒上京這么大的規矩,后宅里的夫人插手生意、出門游樂也是有的。到時,你嫁妝厚,背后又有娘家撐腰……”
“我想。”阿團突然出聲打斷她,云氏一時沒反應過來,阿團垂著頭,平靜而低沉地答道:“我想過這樣的生活,阿娘。”
“你傻啊?”云氏咬著下唇,怒道:“阿娘是脫不開了,可你還小呢,怎么就甘心過這種日子?”
“阿娘,你說什么脫不開,還不是為著阿爹和哥哥們?你脫不開,難道我就舍得你們了嗎?”阿團垂著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堅定道:“再說了,如今的日子,真的就那么不堪嗎?對,我們是不能隨意出門了,繡花聽戲閑磕牙,哪怕就舅舅家,也不過是坐著馬車從一個圍墻里到另一個圍墻里。可阿爹難道不夠愛重您?還是哥哥們不孝順?阿娘你不過就是從職場上的女強人變成了家庭主婦而已。更何況,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興許更沒王法,遇上強征賦稅的、拉壯丁的、強搶民女的,我一個人,難道就抗得過了?這世道就是如此,士就是踩在商的頭頂上,男子就是壓著女子,不是換個人嫁能解決的。嫁到外地,又不是出去上個大學旅游一圈,隔幾個月就能回一趟家……”云氏這餿主意根本就是逃避。
阿團飛快地抹了下眼角,胡謅八扯道:“不就是請個教養嬤嬤么,現代還有人專門去報模特培訓班呢,就為了走路好看。不是有句話叫‘與其抱怨世界不如改變自己’還是‘要改變世界先改變自己’來著?我應該考個女狀元,嘿嘿,哦不對,應該學好規矩選秀進宮給皇帝吹枕頭風……”
“瞎說什么!”云氏一臉驚恐地捂住她的嘴,怒道:“宮里是人待的地方嗎?就你這樣的,死八百回都不夠人家算計的!”說完自己也愣了,深深嘆了口氣,無奈承認道:“承平侯府的規矩,從老侯爺就沒立起來,你如今已比旁的公侯家的姑娘松快不少了。”
阿團飛快地抹了下眼角,強笑道:“阿娘你明明都知道的,就是心疼我……心疼我憋得難受,只能在府里瞎折騰。”
云氏咬著牙別過臉去,阿團趴到她膝上,聲音輕輕的:“我不走,阿娘,我舍不得你。外頭的天地再大,也沒有你們重要。”
獨自從云氏屋里出來,阿團有些懨懨的。今日家塾休沐,鄭晏跟著鄭昂去看望摔傷了腿的沈先生了。
四下兜了一圈,也沒什么好玩的,信步走到抄手游廊隨便撿了個地方一窩,紅漆欄桿冷得像冰塊,小蛇一樣的寒風順著袖口鉆進來。從清早便起了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阿團托著腮想,她近些日子是不是太任性了?是因為她一直鬧著要上街,還不肯學女紅,云氏才覺得她委屈了?
云氏說得輕松,可她與鄭叔茂之間本就因阿團生了嫌隙,先不說私底下悄悄給阿團議親有多難,即便真成了,阿團如愿遠嫁,鄭叔茂可不懂什么叫追求自由,到時見阿團低嫁,他那氣還不得全撒到云氏頭上。
云氏真是,半點不為自己考慮。
眼角瞄到天井里有人四下張望,阿團抓著欄桿半跪在游廊座椅上直起背,就見那人腳下趔趄了一下,陡然加速,急匆匆地沖她跑過來,近了才看清,原來是畫屏。
“小祖宗,您這是又鬧什么呢?怎么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畫屏撲上來將阿團牢牢摟進懷里,捧起她冰涼的小手一邊呵氣一邊揉搓,抱怨道:“您怎么也不等等奴婢,自個兒就走了?剛才奴婢回西廂,沒見著您回來,可嚇壞了。竇媽媽險些要揭下奴婢一層皮來……”
阿團逞強道:“我就是隨便走走,穿得厚,不冷。”沒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畫屏立刻要扒了外頭的棉襖給阿團披上,阿團趕緊捉住她的手。笑話,她身上好歹還披著斗篷,畫屏就這一件襖,脫了豈不是要凍死?忙道:“好了好了,你別脫,咱們回屋吧。”
一回西廂,銀燭立刻張羅著熬姜湯,遞上南瓜形的銅胎手爐給阿團抱著,再叫人去云氏那邊說一聲,姑娘找回來了,順便把散去外頭找人的丫鬟婆子們叫回來。
竇媽媽聽說是在廊下找到阿團的,心頭突突直跳,直覺有事。
畫屏透過窗縫望了望外面,絮叨起來:“姑娘您坐那兒干什么呢?若是想賞梅,吩咐奴婢折幾枝開得好的插花瓶里看不好嗎?”
“不是,我就是隨便走走。”阿團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
“外頭多冷啊,您便是想出去坐坐,也不能在游廊里啊,那兒沒遮沒擋的,風不全灌進來了?”畫屏半跪在腳踏上,脫下阿團腳上的鹿皮小靴,續道:“您要是實在想出去,不如去前院荷塘邊上的菡萏亭吧,周圍搭上厚棉簾子,里頭多拿兩個火盆進去熏熱了,也不是多冷,地上鋪絨毯,石凳上再擺上坐墊……”
阿團聽得頭暈,一徑擺手道:“得了,別折騰了,我就是一時興起。”
畫屏張口還要說些什么,被竇媽媽支出去了。
阿團猜到竇媽媽要問,先開口道:“阿爹想給我找個教養嬤嬤。”竇媽媽頓時松了口氣,坐在榻邊的繡墩上道:“這是好事。”怕阿團心里頭不舒坦,溫言勸道:“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旁人家里也這樣的。姑娘學一學規矩禮儀,往后出門交際才不叫人笑話。”
“出門交際啊……”阿團一條腿屈膝踩在榻上,另一條腿懸空前后晃著,懶洋洋地托著腮,興致缺缺地道:“可阿娘出門從來不帶我。”
竇媽媽看得眼疼,等教養嬤嬤來了,單團姐兒這個坐姿就能把人氣死。
一邊不動聲色地將阿團的腳放下來,一邊跟她說著話:“姑娘這是還沒到年紀呢,公侯伯府上的姐兒都金貴,哪個不是拘在家里學足了規矩才帶出去,免得叫外頭眼尖的夫人挑出刺,拿來說嘴。”憋不住多勸了一句:“姑娘從前驕縱些就罷了,待教養嬤嬤來了,可不能再這樣擰著來了。”
這話說起來有些僭越了,若不是看明白了阿團的脾氣,她是斷然不敢出口的。
原先教導璧姐兒的嬤嬤年紀大了,據說已經回老家養老去了,也不知這回會請個什么樣兒的人來。不過竇媽媽估計,請來教團姐兒的也當是從宮里退出來的老宮女。那樣的人,本就不是奴籍,對上京也熟,為著教養各家的姑娘們,慣常出入世家望族。若從教養嬤嬤口中流出去一兩句不好,團姐兒的名聲不是黑了嗎?
阿團勾起嘴角“嘁”了一聲,不屑道:“做戲嘛,誰不會呢?”
待云氏松了口,鄭叔茂雷厲風行,不到一個月便定下了人選。
前一晚將阿團叫來,直道也不要她特意拿出時間來學,該去家塾還去家塾,只叫那嬤嬤跟在身邊,隨時糾正她的一言一行。
這不是比拿出時間來學還要命么,連個下課的時間都沒有!
阿團故意攤在榻上哀嚎,拉著鄭叔茂的袖口打滾裝可憐。鄭叔茂狠下心將她的手拂開,拿出前輩們當榜樣,教育道:“遠的不說,瞧你上頭三個姐姐,哪個也不像你似的,一笑恨不得把一口牙全呲出來!瞧你娘,是不是連用飯的時候都文雅大方?”
云氏羞惱地大聲咳嗽了兩聲,鄭叔茂立馬閉嘴,繃著臉若無其事端起茶盞。
既然阿團不肯低嫁遠嫁,如無意外,這輩子是離不開上京的望族圈子了。嫁人就是她需要為之奮斗的事業,那么規矩禮數必須要學,不止學,還要學好,好到令人交口稱贊。
云氏也板起臉,嚴肅道:“這回請來的嬤嬤是尚儀局的女官,之前已在各公侯伯府教養過好多位姑娘了,你把脾氣收一收,用心跟嬤嬤學規矩,不許胡鬧。學好了,對你有益處的。”阿團聽了,忽然靈光一現,這是不是有點像考駕照?都是花錢買罵嘛!
鄭叔茂不曉得她早下定決心要學,這會兒根本是在裝委屈要好處。瞧她耷拉著耳朵蔫蔫的樣子,到底不忍心,拋出個甜棗,許諾道:“若是嬤嬤也夸,待天氣暖和了,就帶你出去踏青。”
“阿爹你真好!”阿團跳起來,這會兒也不嫌胡子扎人了,歡天喜地地摟著鄭叔茂的脖子直蹭。隨口問了一句:“嬤嬤怎么稱呼呢?”
鄭叔茂見她肯配合,很是欣慰地點點頭,笑道:“這位嬤嬤是桃溪容氏的旁支,你喚她容嬤嬤便是了。”
容、容、容嬤嬤……?!
阿團啪嗒一下跪在榻上,兩眼發直,半天回不過神。嗚嗚嗚,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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