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所謂不學無術
自從上家塾后,阿團的生活更加規(guī)律了。
一連上了五天課,都是一早去,念書背詩寫大字,吃過午食再上“興趣班”。鄭月璧年紀大了些,打從及笄起就不到前院來了,原本鄭月明和鄭月玨兩姐妹商議好的,兩天學琴兩天學女紅,剩下一天學畫。
如今阿團來了,卻沒鄭月玨那么聽話。
讓她學女紅,她一副橫針不拿豎針不捏的憊懶樣兒,袖著手連繡花繃子都不碰:“我有流螢呢!
教女紅的巧娘是侯府的繡娘,是奴籍,自然不敢沖阿團反嘴,只能細聲細氣地勸道:“天底下哪有不會繡花的姑娘家,不說外頭的大衣裳,便是自個兒縫個荷包、帕子,送給閨中姐妹也是好的。”
阿團的回答讓巧娘的血差點飆到腦子上:“拿流螢繡的充數(shù)就好了嘛,反正繡花又不必現(xiàn)場考校。”
阿團深諳作弊之道,巧娘前后教了三位姑娘,從沒聽過這么不要臉的回答,生生被噎住了。
阿團賤兮兮地沖她一笑,從椅子上跳下來,踢踢踏踏地邁著小短腿去校場找哥哥們玩。
讓她學琴,她一下午撥斷了兩根弦,往后就抱著劃破一道小口的手指頭,安心坐在后面聽曲喝茶吃點心。
讓她學畫,她就會浪費紙墨,畫些誰也看不懂的鬼畫符,她是自得其樂了,先生卻目不忍睹。
鄭月明原本就看阿團不順眼,現(xiàn)在干脆升級到不屑與之為伍了,只覺得阿團走進來就天然帶著“蠻橫”“粗暴”“不學無術”的光環(huán)。一次又一次拉著鄭月玨的手叮囑道:“四妹如今飽食終日,游手好閑,往后大了就知道悔了。咱們別理她,只管自己用心學!
阿團則嫌鄭月明嘴巴臭,什么事到她嘴里過一遍,再吐出來就沒有好的。兩人相看兩相厭,互不搭理,反倒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
教琴藝與畫藝的先生姑且算侯府里養(yǎng)的門客,兩人一碰頭,覺得四姑娘的表現(xiàn)實在有些不像話,將來若學不出成績,還不是怪到他們兩個頭上。躊躇再三,一狀告到了老侯爺面前。
老侯爺有些發(fā)愁,按說孩子愛玩是天性,可像阿團這樣膽大包天的也少有,先生一舉戒尺,她居然敢跳窗開溜,哪里像個姑娘家。
及到五天后家塾休沐,老侯爺忍無可忍地命人將阿團叫到他的書房里來了。
阿團是這邊的?停瑱M豎年紀小,沒什么好避諱的,老侯爺一得了什么稀罕東西,時常叫她過來。
阿團一進門就甜甜蜜蜜給老侯爺問好,自發(fā)坐到老侯爺跟前的軟墩上,一招手讓小福管事把桌上一盤炸油果給撤了:“爺爺,冬天屋里燃著地龍,不好再吃這么些炸物,吃多了該上火了。我聽小福管事說,您昨夜里又盜汗、牙疼了是不是?”說罷扭頭讓小福管事拿菊花、金銀花來泡水喝。
老侯爺感動得了不得,心頭醞釀出的火氣霎時散了,一把摟住阿團,念叨道:“啊喲,還是我們小團團貼心,爺爺心里真高興啊!
祖孫倆膩歪了半響,老侯爺終于想起來正題了。問道:“爺爺聽人講,阿團不愛彈琴作畫,也不愛繡花?怎么了,是不是先生教的不好?”
“也不是!卑F倒不意外,早料到會有人回稟他們上課的狀況,小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到膝蓋上,認真道:“爺爺,我不愛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我喜歡跟著小哥學打拳!”不是她吹,她現(xiàn)在扎馬步都能蹲一刻鐘不走形了。
經(jīng)過上回雨夜的事,阿團是有些怕了。回想一下前世宅斗文里,后宅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防不勝防,一會兒綁架一會兒下藥一會兒誣陷的,一個不小心就要著了道。
阿團有心學些自保的法門,又不知從何入手。思來想去,正所謂一力降十會,學些武技傍身,哪怕遇到暴徒也有一搏之力。若有一天真遇上什么生拉硬扯的混人,寧可頂上悍婦的名聲操起棍子暴揍一頓,也好過被擄去侮了。
人言可畏,但流言蜚語或許尚有轉圜余地;無法逆轉的實質性傷害豈不是更可怖嗎?
老侯爺聽了這回答,心里頭悶海愁山就不必提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團往后,是想當個女將軍嗎?”
“啊?”阿團還沒考慮到職業(yè)規(guī)劃那么長遠的事,茫然道:“女子也可以當將軍?”吐吐舌頭,道:“我才不要當將軍,瞧我爹,風吹日曬的,臉都糙成什么樣兒了,眼角的褶子展平了抖一抖可以掉沙子了!
這什么亂七八糟的說法?
老侯爺搖頭失笑,長吁了一口氣,不是就好啊,真要奔著女將軍去了,他……他說什么也得把阿團的心思掐滅不可,掐得一點火星都不帶留的。
而后愁容滿面地跟阿團打商量:“德容言功,是女子立身的根本,多少都要會一點的,也不求你繡多好看的花,繡只水鴨子總成吧?再有琴棋書畫,那都是雅事,瞧你前頭幾個姐姐,學得多賣力啊。你大姐姐彈琴彈得可好了,連昌盛伯夫人都夸呢。”言下之意,是學好了于將來婚嫁上也有助力。
怎么又是嫁人,我才五歲好嗎?五歲!
“我不嫁人!”阿團兩眼一扁,背過身去委委屈屈地指責道:“爺爺是不是不喜歡我了?這么急著把我趕出門去?”
“爺爺怎么會不喜歡阿團呢,爺爺最喜歡阿團了!”老侯爺忙摟過阿團哄勸:“不嫁就不嫁,爺爺養(yǎng)阿團一輩子!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學啊,阿團不愛彈琴作畫,不如學點別的,唔,吹簫怎么樣?下棋也成啊!
“下棋,下圍棋?”阿團起了點興致,嘴角又揚起來:“好呀!不過,府里有教棋藝的先生嗎?”
“不止有,阿團還認識呢!”老侯爺賣了個關子,捻著胡子尖笑道:“你三哥是個棋癡,一個月里要上十幾天課,回頭我叫下人問問時間,你吃過午食跟著你三哥走就是了。”
鄭曇冷冰冰的,阿團同他一天說不了三句話,想起來不免有些打怵,懇求道:“那我能不能叫小哥一起。俊
老侯爺很好說話,笑呵呵地道:“好,都隨你。只要你們喜歡,學什么都成。”
阿團早覺得承平侯府的家塾先進開明得過了頭,和大學里的選課制度很像,不禁問道:“爺爺,外頭的學堂也跟咱家一樣,想學什么就學什么嗎?”
“那可不一樣。”老侯爺微瞇著眼,望向窗外,外面一枝嫩黃臘梅傲然而立,他目露懷念道:“這是你曾祖母創(chuàng)下的制度啦!
原來當初鄭昂說的什么都學,真不是虛言。
照最初的規(guī)定,各家少爺、姑娘自五歲入學,到十歲之前,從規(guī)矩禮儀到算術詩詞都要學個遍的。那時鄭家家塾學生多,不按年級,只按門類分班。
待十歲之后才專撿其中一兩門精研,擅文的學經(jīng)史子集、背書解文;擅武的學拳腳騎射、行軍布陣;便是學算術立賬的,家塾里也專門請了老賬房作先生,學得好的無一例外進了戶部。
至于女子,十歲后不便再同各家少爺們混在一處,在后宅另置了一處院落。從前學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放手了,只當閑暇時的消遣。請來的教習娘子和教養(yǎng)嬤嬤專教規(guī)矩禮儀、女紅針鑿、管家理帳。
曾祖母故去后,出了些變故,任上的先生紛紛請辭,在上京城西成立了西山書院,原模原樣地照搬了這套制度。
承平侯府的家塾卻大不如前,拿鄭昂來說,若學拳腳騎射尚有功夫不錯的師傅教,可說到沙盤推演,也許只能等鄭叔茂空閑時指導兩句了。
阿團心里癢得跟貓爪撓似的,心說這位曾祖母不會是個穿的吧?眼神飄忽地問老侯爺:“曾祖母,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唔,我怎么聽著,跟尋常女子不大一樣?”
老侯爺輕輕嘆了口氣,悵然道:“這世上在沒有第二個如你曾祖母那般聰慧的人兒了,只可惜紅顏薄命啊,身后連一兒半女也沒留下。”
嗯?阿團擺著手指頭算了算,疑惑道:“母親、祖母、曾祖母……曾祖母不是爺爺?shù)哪赣H嗎?”
“是繼母!崩虾顮敿m正她,似乎不欲多言,只愛憐地捏捏她肉呼呼的蘋果臉,回憶道:“你曾祖母最喜歡你這樣的孩子!毙难蹆荷伲蹦c子,瞧著刁蠻暴躁,內心卻再天真柔軟不過。
有了老侯爺點頭,阿團翹起課來更肆無忌憚了。女紅一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直到出了正月還在練習如何繡出勻稱而筆直的線條。教彈琴、作畫的先生自然以順著老侯爺?shù)囊馑紴橄,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阿團只說不練。
鄭叔茂聽說了,原本打算把阿團提溜過來訓斥一番的,叫云氏攔了。云氏的意思是,琴棋書畫自然是必學的,但哪能樣樣精通,略懂些皮毛便罷了,關鍵還是要會鑒賞。
且說起鑒賞,就不單單是勤加練習那么簡單了,一要見多識廣二要會耍嘴皮子。依阿團這般熱衷于吃喝玩樂的二世祖性子,興許反倒比尋常女兒家更像行家里手。
叫云氏一粉飾,阿團反倒有理了。
鄭叔茂望著云氏揶揄道:“我怎么記得云姑娘當年在閨中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呢?”云氏白了他一眼,不客氣道:“正因為我掙了個才女的名頭,才愈發(fā)覺得沒用!
鄭昂都這么大了,云氏如今的想法自然和在閨中當小姐時殊為不同。各家夫人眼都刁著呢,后宅的女子和在外頭打拼的男子不同,舞文弄墨比不過明理知事、管家理賬。
何況阿團和云氏不同,算是頂級的貴女了,將來進的也會是頂級的社交圈,如無意外,婆家也脫不開這個圈子,用不著博個才女的名聲來給將來的親事添彩。若能有一兩樣拿得出手的技藝,譽滿上京,自然好;若不愛拿這些博美名,也沒什么損失。
阿團這樣的出身,旁人還能強拉著她登臺表演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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