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所謂一別西風
錢氏女到底沒能進承平侯府的門,梁家姑娘趕在年前另定了旁的人家,據說也是個青年才俊,家中雖不富貴,但勝在門風清正,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
阿團偷偷跑去外院玩時,又一次路過鄭重蔭的書房,那憤怒而絕望的嘶吼聽得人肝顫,罵不了多久就變成嚎啕大哭,連阿團這樣同他沒多少接觸的都聽得心疼。
據說錢氏如今消瘦了一大圈,她娘家嫂嫂起初日日上門來討說法,說他家清清白白的姑娘,被鄭重蔭抱也抱了,看也看了,總不能就這么算了吧?可后來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偃旗息鼓了,給那姑娘定了一門外地的親,遠遠嫁了出去。
阿團實在是不解,趁鄭叔茂休沐那天,問道:“阿爹,為什么要把四叔關起來?錢家那事,就不能跟梁家好好解釋解釋嗎?”
因鄭重蔭這事,府里眾人多少天沒展顏了。鄭叔茂捏了捏眉心,神色疲憊。他昨晚去鄭重蔭房前勸慰,但只得了不分青紅皂白的一通罵,狼狽而歸。中間倒是想放出來過,可一開門他就跟瘋了似的喊著梁家姑娘的名字往外跑,老侯爺怎么肯把他放出去丟人。
云氏把阿團抱過來,輕聲道:“阿爹累了,讓阿爹休息吧。”又望著鄭叔茂,心疼道:“歇一歇吧,瞧你眼底的青都泛上來了。”
鄭叔茂如今是副將銜了,秩從三品,位次于上將軍。皇上近來著手整頓軍務,撤了北軍,將北軍一半并入南軍,一半并入近畿軍,鄭叔茂就在忙這個。
楚國十日一休沐,他卻一連兩個月未曾歸家了。
鄭叔茂歉意地對云氏笑笑,嗓音沙啞道:“阿團乖,爹爹待會兒再陪你玩。”拍拍阿團的手,聲音漸弱,幾乎在閉上眼的瞬間就睡過去了。云氏抱著阿團慢慢起身,帶著丫頭們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
今日是個陰雨天,清早飄了一陣雨夾雪,這會兒已經停了,但厚云還沒散。
一轉眼的時間,阿團來這里已經滿一年了。
還沒到燒地龍的時候,但阿團怕冷,為著照顧她,東次間里早早燃起了熏爐,上面罩著個半人高的鳥籠子似的銅絲網熏籠,兩個大丫鬟正圍在熏籠邊上烘云氏的細棉里衣。
云氏就著阿團方才的問話嘆了口氣,道:“怎么沒去,老侯爺親自提了禮物去,梁家都沒松口。”她望著窗外微微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懨懨道:“興許梁家是猜到始末了,撇開錢家姑娘不談,攤上老夫人這么個婆婆,嫁過來了且有的罪受呢。”
阿團下巴擱在膝蓋上跟著嘆氣,云氏捏著她的小臉逗她道:“換我也不愿意喲。”
“我才不嫁人呢。”阿團抱著云氏一根胳膊,甜甜蜜蜜地撒嬌道:“我一輩子跟阿娘在一起。”
鄭重蔭這一關就被關到了過年,得知梁家姑娘同別家訂了親也沒什么反應,倒像是認命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干了,蒼白干瘦,活似個癆病鬼。
鄭叔茂露出點口風,據說老侯爺相中了另外一家姑娘,但還沒敢對鄭重蔭說。
阿團夜里做了個怪夢,夢到媚姨娘抱著她的腿哭,還穿著那天逛園子時穿的衣服,衣衫上全是血,小腹裂了好大一個口子,腸子流了一地,哭訴說她放心不下兒子,求阿團救她;旁邊還有一個年輕女子,自稱錢家姑娘,渾身濕淋淋地往下滴水,披頭散發頂著水草和小貝殼,抱著她另一條腿哭,說她再也不敢肖想表哥了,求阿團放過她。
阿團從來不知道怕的也嚇蒙了,下半身幾乎泡在血水里,坐在地上往后縮,使勁掰她們的手,掰到十根手指都斷了也沒能脫身,怕得哭起來,崩潰大喊,你們求我有什么用?我哪有本事救你們啊?
朦朦朧朧地她娘來救她了,揮舞著狼牙棒,把媚姨娘和錢家姑娘都趕走了。阿娘的懷抱又暖又軟,阿團不知不覺中就迷糊過去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她娘的胸似乎沒這么波濤洶涌啊。
鄭昂滿十歲了,鄭叔茂見親會友時便將他帶在身邊,讓鄭晏很是羨慕。鄭昂巴不得同他換呢,過年這半個來月的時間里就沒有時間靜下來好好念書。
說到念書,阿團好奇了,問道:“二哥,家塾平日里學什么呢?”
兄妹三人擠在東廂軟榻上閑話,火盆底下埋著毛栗子,香氣勾人口水。
鄭昂莫名地露出個得意的笑:“什么都學。規矩禮儀、琴棋書畫、經史子集、詩詞歌賦、算術、拳腳、騎射、沙盤推演。”他說得很籠統,想了想,又對阿團道:“姑娘家學得不一樣,大概是女紅一類的,你可以去問問二妹妹或者三妹妹。”
阿團簡直被震驚了,抖著嗓子問:“都、都學?!”鄭晏哭喪著臉道:“二哥你唬我們呢,這么多,哪里學得過來?還有大哥那副腎虛樣兒,練拳腳騎射不是要了他的命嗎?”腎虛還是從阿團這里學去的說法。
“大哥那是身體不好,沒法子嘛。”鄭昂摸了摸鼻子,不嚇唬他們了,道:“起初兩年是都學的,但學得淺,且上五休二。往后就可以選課了。”他抱臂哼道:“別瞧不起咱家的家塾,那可是和西山書院一脈相承的。朝中的林太師、致仕的兩位尚書都從咱家家塾出去的,聽說以前還有別家哭著喊著要上咱家家塾來念書呢。”
“哦,這么厲害啊。”阿團不太了解,聽了只覺得佩服:“那和西山書院有什么關系呢?”
“這個我知道!”鄭晏搶答道:“好像從祖父那個時候開始,就不許別家子弟來家塾了,家塾里只剩了鄭家本家和旁支子弟,好些先生都離開了,之后才在外面成立了西山書院,但仍沿用鄭家家塾的課程設置。”
鄭昂點頭贊同。“那,又為什么不收別家子弟了呢?”阿團不解,多好的拉攏人心的機會啊。
“好像是出了件不好的事。”鄭昂摸著下巴回憶:“聽說,那時候各家少爺、姑娘們是一同念書的,后來出事了,鬧得挺大的,家塾就不再接收外面的學生了。”
過了正月十五這個年就算過完了。
灶上飄了整一個月的肥鵝大鴨子味還沒散,但總算有人手能騰出手來搗鼓些別的稀罕東西了。
畫屏進來請示晚上吃什么時,阿團連忙跳起來喊道:“火鍋!火鍋!”今年甫一入冬,阿團就把火鍋“發明”出來了,這邊其實早有了類似的鍋子,牛肉青菜等燉在一起,不過是在灶上燉熟了端下來的,且也沒有自己拌的醬料。
她早兩天吃膩了燒雞蹄髈的時候就想吃這個,但灶上忙席面都忙不過來,她也不好意思給人家添麻煩,一直忍到過了元宵才開口。
畫屏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姑娘是說上回點的那種熱鍋子?還叫他們上片好的牛羊肉和大白菜,芝麻醬、香油、蔥蒜末單獨放小瓷碟里?”
“呃,嗯……”阿團眨巴著眼睛看著鄭昂和鄭晏,小聲道:“其實還有更好吃的,但我怕你們接受不了。”
鄭昂奇道:“你要吃什么稀罕沒有?過年這會兒,東西最全了。”“唉,也不是稀罕。”阿團扭捏了一會兒,嘆道:“反正我是想吃了,你們如果不吃就都給我留著吧。”說完吩咐畫屏道:“除了牛羊肉,再給我上些毛肚、雞心、鴨腸、鴨血。”
“嘔……”鄭晏一蹦離她三尺遠,怪叫道:“鄭曳,你吃下水!”
阿團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在叫她。“阿團”這乳名叫到了五歲,打今年起就要入家塾念書了,故而老侯爺給她取了大名“鄭曳”。
她當時疑惑極了,承平侯府這一代的女孩走“月”字輩,怎么偏偏從她這兒就不一樣了?可鄭老侯爺和鄭叔茂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她只好把疑惑吞回去。
回過神來,看鄭昂也有點難以接受的樣子,他艱難道:“咱家不用吃這個,那些、那些都是下等人吃的。”
下、等、人……
阿團兩眼一黑,撲上去抓著鄭昂的領子使勁搖晃:“怎么就下等人了?很好吃的!你忘了,上回頭一次吃泡椒鳳爪你也是拒絕的!后來還不是和我搶!”
鄭昂臉紅了,畫屏順利地領了阿團的命令到灶上點菜去了。
竇媽媽最怕這種自助式的吃法,一會兒看不住阿團就撐得動不了了,青蛙似的翻著肚皮挺在椅子上。灶上還沒來人,這邊先把山楂丸和麥芽水備好了。
火鍋原料簡單,湯底也好做。不一會兒就送過來,九葷九素,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
阿團和鄭晏的口味都比較偏北方,芝麻醬加香蔥末和蒜蓉,撒上一點花生碎和兩滴香油就很好。唯獨鄭昂嗜辣,無論前面選了哪幾樣,最后必要舀一勺紅油辣子,料碟里飄著厚厚一層紅油。
唯一不大痛快的就是丫鬟們不同意阿團自己動手,怕湯汁濺出來燙到。只能由阿團指揮放哪樣,撈哪樣,丫鬟們持竹筷瓷碟撈出來再撥進她面前的碟子里。
水沸了,咕嚕嚕鼓起水泡,煙氣騰騰。帶著寒霜的五花牛肉片紙一樣薄,擱湯里滾一遭就熟了,撈起來是軟軟的一片,放油碟里一攪,鮮香咸辣。
阿團一邊吹著氣往嘴里送,一邊念叨道:“九宮格才好,一個格放一樣,先放后放都分開,不至于一筷子撈起來有生有熟。”
鄭晏看過阿團畫出來的圖紙,立即應和道:“四條銅片的事兒,工匠可真磨嘰,早知如此應該托給舅舅才對。”
鄭昂小擔心了一下,這兩個小家伙對吃喝玩樂那叫一個熱衷,真怕他們去了家塾仍然收不了玩心。若是課業完不成,先生的手板子可是一點都不客氣的。
很快,鄭昂就知道自己杞人憂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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