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所謂情深不壽
阿團滿臉黑線地頂著一頭稻草從狗洞里鉆出來:“這不科學(xué)!這么高大上的侯府怎么會有狗洞!”
鄭晏緊隨其后,彈彈身上的土,道:“這有什么了不起的,薛家還有個狗洞直接通到后門大街上呢。”
“真噠?”阿團眼睛亮閃閃的,問道:“那咱家有沒有?我好想出去逛街啊!”
“沒有!外頭都是人販子,拐了你賣到山里去,哭都來不及!”鄭晏不自覺地用上云氏教訓(xùn)他倆的說辭,拿稻草將狗洞擋好,又伸手摘下阿團發(fā)間的臟灰和枯枝,念叨著:“弄干凈點,不然叫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狗洞,以后都沒得玩了。”
兩人挑人少的地方,邊玩邊鬧,一路溜到老侯爺?shù)臅扛浇瑓s聽到一陣憤怒委屈的嘶吼:“開門!給爺開門!爺要剁了那個放蕩的女表子!”
順著聲音找過去,只見一間廂房里門上掛了黃銅大鎖,窗上別了木棍,里面不時傳來叮鈴桄榔砸東西的聲音和大力砸門聲。
阿團被嚇得倒退半步,不確定道:“這是……四叔?”鄭晏也有點愣:“嗯,這間屋是四叔的。四叔在罵誰?”
守門的小廝剛被鄭重蔭扔出來,腳邊的紅漆托盤倒扣在地上,碎碗片和飯菜灑了一地,面前只開了小半個窗那么大的口子,鄭重蔭一條胳膊從那里伸出來狠狠揪住那小廝的衣領(lǐng),玩命似的往窗欞上磕:“你開不開?開不開!”
“祖宗!”另一個小廝一晃眼看見阿團兩個,吊死的心都有了。他臉皺成一團,心急火燎地跑過來,壓低了聲音又急又快道:“四少爺,四姑娘,這兒不好玩!去別處吧,啊?”
鄭重蔭和梁家姑娘的親事黃了。
用不著刻意打聽,這一消息就插翅般飛滿了承平侯府。下定那天送去梁府的聘禮叫人原樣退了回來,大紅綢子扎的團花擺在側(cè)廳里,明晃晃地刺眼。
“之前老夫人去大佛光寺上香不是帶著四爺去的么,錢家有位姑娘也跟著長輩去了,據(jù)說不知怎的落了水,又不知怎的叫四爺救了。眾目睽睽之下那么一抱,可不就賴上了嗎?”云氏趁鄭叔茂不在,對阿團講起了里面的來龍去脈,連沒什么興趣的鄭晏也被壓在一邊旁聽。
云氏如今想開了,與其護著他們天真地閉目塞聽,不如早早了解這些手段,往后興許還能有個防備。
“不止呢。”畫屏如今被阿團縱得膽子大了,插話道:“錢家忒不要臉了些,如今滿上京里散播四爺和那位錢家姑娘情投意合,表哥表妹,雙宿雙棲哩,倒弄得梁姑娘像后頭插足的一樣。”
阿團聽得咂舌,追問道:“然后呢?梁家就退親了?”
“不退親又能如何?”云氏拿著繡樣冊子,一邊選一邊同她們閑話:“沒見老夫人轉(zhuǎn)頭就請了媒人去錢家嗎?梁家姑娘花兒似的漂亮,難道過來給人做小嗎?”
按說阿團和鄭重蔭沒什么接觸,可聽了這事就是說不出的郁悶,嘟嘴道:“救人還救出錯來了?往后見人落了水,就都該往后躲不成?”
畫屏唏噓道:“四爺是善心,當(dāng)時恐怕沒多想就下去把人救了,這會兒不定多后悔呢。”
阿團沉默半響,突然一把扯過鄭晏,嚴(yán)肅認(rèn)真捧著他的臉道:“好好聽著啊小哥,你可不能熱血上頭,隨便救人知道嗎?”鄭晏掙開她的爪子,無賴道:“干嘛非得娶那什么,啊,錢家姑娘啊?不娶不就成了嗎?”
云氏嘆了口氣,道:“你還小,不明白,對姑娘家而言,名聲比什么都要緊。那可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難道眼看著她被逼死不成?”
鄭晏仍然一臉懵懂,根本不明白什么叫眾口爍金,積毀銷骨。“怎么就要死了?她病了?受傷了?還有那個名聲,那也是錢家的,關(guān)我們什么事?”
“關(guān)咱家什么事。”福壽堂里,老侯爺也是這樣對錢氏說的。
錢氏方才竭力將錢家姑娘塑造得委屈無比,眼角的淚還沒干,得了老侯爺這樣一句話,不免愣怔,半響才道:“可、可上京如今都傳開了,若不嫁給小四,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不是要了她的命嗎?”
佳人落水、才子相救不是什么新鮮手段。有這個心的人家,連人選也是精挑細(xì)選的,雖然有算計的成分在里頭,可兩邊身份卻不會差得太遠,除非謀劃的不是正妻的位子而是小妾之流。
出了這種事,往往兩家達成協(xié)議,一床錦被遮過去就完了。
老侯爺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世家女架子大,不好拿捏,且那梁家姑娘還沒進門就迷了小四的眼。不如錢家姑娘,雖然身份上不如望族的姑娘貴重,可比梁家女是不差了。且到底是親侄女,必定一心孝敬你,是不是?”
老侯爺一針見血地指出錢氏那點隱秘的小心思,拍拍她的肩,道:“你光顧著自個兒,怎么不想想小四呢?他對那梁家的姑娘多上心,你不知道吧,真以為日子久了就能忘了?我瞧他如今可是恨毒了你了。賠了夫人又折兵,何必呢?”
“不會的,不會的,我是他親娘,小四一向最孝順……”錢氏強辯道,臉色卻慢慢白了,捂著眼睛嗚嗚哭起來:“我不會害他的啊!我那侄女溫順體貼,不比梁家那只有一張臉能看的繡花枕頭強百倍?我是一心為他好啊!”
老侯爺盤腿坐在小炕桌旁嗑瓜子,自言自語道:“以前不是做得挺好的么,怎么如今變蠢了。是你越來越心急了,還是我以前瞎了眼啊?”
入秋之后,秋老虎的余威猶在。外面站久了,上半身太陽照到的地方暖烘烘的,但地底的寒氣卻從腳底心順著往上竄。
老侯爺如今更愛歇在前院,再不然就去幾個妾室那里,在福壽堂不會久待。小福管事沒理會福壽堂里獻殷勤的下人,也沒去耳房歇著,而是立在正房門外守門。
他一邊悄悄輪換著兩腳間的重心,一邊在心里琢磨。錢氏心狠手黑,但還是婦道人家的手段,親事的確如愿退了,可錢氏女往后就是她的兒媳婦了,整這么一出好聽嗎?
要是老侯爺想退梁家的親事,一準(zhǔn)兒不會這么干,他會從梁家那邊入手。
不過錢氏要謀劃這事也不是一拍腦門就能干的,錢家那邊的人近來頻頻過府,想來就是商量這事的。居然還拿錢家那邊的老老夫人病重做幌子,求了侯爺解禁,允她領(lǐng)著四爺去盡孝上香……老侯爺這般精明的人,真沒嗅到一絲不對勁兒?
身后傳來開門聲,小福管事連忙掐斷心里的一切猜測,畢恭畢敬地彎下腰。老侯爺健步如飛地從他面前刮過去,他一言不發(fā)地跟在后面快步出了福壽堂。
跪在門口的婆子方才還討好地給他遞過茶水和蒲扇,他憐憫地望了一眼她黑白摻雜的發(fā)頂,心道福壽堂往后的日子,只怕會越來越不好過的。
十月初的時候,夏天用的竹篾簾子又換回了薄布門簾。
大房一個小幺兒隔著簾子稟報,道那邊發(fā)動了,產(chǎn)婆已經(jīng)在那兒守著了,請大夫的小廝也派出去了。
云氏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屋里用膳,筷子尖上還挾著一枚藕丁,是阿團帶人撈上來的。
她回過神來,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念叨道:“怎么這么早?這才八個多月吧?”
那小幺兒還要去別處送信兒,跪下說完就走,覓松出去捉住他問了兩句,回來時臉上的神情也有些意外,稟道:“夫人,不是大夫人生了,是媚姨娘!”
云氏本來都放下筷子起身了,聽了這話又坐回來。若是馮氏生產(chǎn),她去看看算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可若是個姨娘生產(chǎn),她去就不合適了。且要是媚姨娘的話,如今豈不是才七個月?
她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也沒心思繼續(xù)用飯,揮手叫人將碗碟都撤了。吩咐道:“趕緊去把晏哥兒和團姐兒都找回來,這種時候不能任他們在外面瘋玩。”
丫鬟才走到山月居門口,正迎上阿團和鄭晏跑回來,倆人一臉的驚魂未定,直刺刺地沖進云氏房里。
“阿娘啊啊啊!”阿團龍卷風(fēng)過境一樣,接連撞倒了兩個花盆,飛奔進正房,后怕地抱緊云氏的大腿不撒手:“我們差點又讓那碰瓷兒的給訛了啊!”
云氏手一抖,茶水潑出來大半,鄭晏蹬鞋上榻,十分貼心地給她拍背順氣,安撫道:“沒事,阿娘放心吧,我們逃得快,大哥被推出來頂缸了。”
云氏一時堵得說不出話來,坐在那里運氣。覓松伶俐地給阿團和鄭晏各端上一杯溫?zé)岬陌锥罐⑹焖泻粑堇锏难诀邆兺顺鋈ァ?br />
阿團撅起小嘴吹熱氣,喝了一小口熟水,潤過喉嚨,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云氏的神色。云氏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招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yán)。”
阿團討好地嘿嘿直笑,拿倒扣在茶盤上的茶盞當(dāng)驚堂木磕了一下,望著房梁,平揮手臂,道:“且說今日秋高氣爽,風(fēng)和日麗……”
鄭晏大聲清了清喉嚨,悄悄指著云氏給阿團打眼色,阿團抬頭一看云氏氣得快摸雞毛撣子了,連忙正色起來,言簡意賅道:“我和小哥去逛園子,遠遠地看見媚姨娘就躲了。隔著好遠的距離,瞧見她在水池邊跌了一跤。大哥,唉……”阿團扼腕嘆息,道:“大哥這個正直而天真的少年居然上去扶她!我瞧見媚姨娘身邊的大丫鬟把他扯住了,后面的沒敢細(xì)看,就拉著小哥趕緊跑回來了。”
鄭晏未雨綢繆道:“要是媚姨娘誣陷大哥,咱們要去給大哥作證啊。”阿團狂點頭。鄭晏又道:“不過,媚姨娘這回也不一定是故意的啊。”阿團“嘁”了一聲,不屑道:“我才不信,那種人啊,狗改不了吃-屎。”
云氏緊緊皺著眉,略一沉吟,對兩人道:“不摻和就對了。”然后叫尋芳進來,令她開小庫房拿一支參給大房送去。
“等會兒,阿娘,你怎么這么圣母啊?”阿團拉住她,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壞了,火冒三丈地喊道:“二哥那天晚上險些叫落石砸死,你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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