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太子自殺
已近冬季,大道兩旁樹木上的葉子一派枯卷,大風拂來,又唰啦啦如雨地掉了幾層。
余暉籠罩在天地之間,一抹殘陽懸掛天邊,像極了那已然蒼老枯寂的愛戀。
馬車穿過落葉,緩緩行駛,蕭聲還在繼續,凰城越來越遠。
洛九歌蜷縮在馬車榻上的一個角落里,身體一動不動,手抱著簫管,低垂著眸子吹奏。
他還穿著那一身紅衣,一些地方成了襤褸的布條,一些地方沾上了洗不掉的污漬,一些地方破了洞,若非眉宇還帶著與生俱來的不俗之氣,若非太子冠玉象征著高貴的身份,恐怕會讓人以為他不過是一個乞丐而已。
他一頭墨發披散在枕上,眸子寂靜又空洞,像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蕭聲奏完一曲,便停了下來,洛九歌抱著簫管,將身體曲到了極致,沉沉入睡,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從他和藍鳳祭小時候的初遇,一直到現在。
一個孩子的心,如何能承受?
第二天中午,中州護送太子殿下的人馬終于到達燁城,將太子交到九淵國主面前,殺弦決道,“女帝忙于前線戰事,無暇顧及殿下,便吩咐在下將殿下送回來,還望國主見諒。”
洛恒見世子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心下一沉,“洛兒,你可受了什么委屈?”
洛九歌歪著頭看他一會兒,忽然撲到他懷中,“父親,鳳祭不要我了。”
看來是不適應藍鳳祭忽然離開的緣故,洛恒放了心,同時也暗暗慶幸,太子回來,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更何況是自愿。
茶桌寒暄了一刻鐘的時間,殺弦決謝絕挽留,率人馬離開,洛九歌走出夜影樓,從身后叫住了他。
“殿下有何吩咐?”
殺弦決微微一怔,九淵太子換下了那一身從來舍不得脫下的紅服,疊得整整齊齊,捧在手中,此刻著一襲藍衣,神情平靜,讓人在瞬間以為,曾經的太子回來了。
他睫毛低垂,目光落在紅服上,像僵凝了那般,一步步緩緩走來,殺弦決忙上前去迎。
洛九歌將紅服交到他手中,賭氣一般道,“這身衣服我不要了,你幫我帶回中州,交給鳳祭好不好?”
殺弦決嘆了一聲,“太子稍安勿躁,也不要灰心,女帝不過是應敵去了,等驅除外敵,就會回來陪伴太子。”
洛九歌點頭,“嗯。”又道,“等鳳祭回來了,你叫她不要來找我。”
殺弦決一驚,“敢問太子,這又是為何?”
洛九歌想了想,“因為,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他不等殺弦決說話,轉身離開,背影蕭瑟冷清,秋風扯動他的藍衣,顯出突兀分明的瘦骨,殺弦決一時語噎。
直到現在他還不明白,為何九淵太子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又為何變得這樣消沉。
第二天下午,修凌尊主總算是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窗前,泛起點點星辰之芒,唇角微微勾起。
藍鳳祭正倚在軟椅上,手握一本書冊,神情專注,清冷,仿佛萬事萬物不入眼。
然而,她隨即察覺他的蘇醒,將書放下,“尊主感覺如何了?”
修凌暗運了一下功力,答道,“很好,已經恢復一半了。”他看著她,“承蒙女帝照料,感激不盡。”
“區區小事,還說什么感激?”藍鳳祭自嘲道,“尊主如此,只怕鳳祭會一生不得安寧了。”
他的恩義,“感激”二字,已經遠遠配不上,因此她從來不說。
修凌手撫向面具,還在,眼神微微一動,他已經做好被她發現的準備,卻不想她并非是為了私欲而趁人之危的人。
“畢竟,從未有女子,對修凌如女帝這般好。”
他起身來,坐在榻邊,向地上拿靴子,然而,胸腔和腹部的疼痛和恢復的煎熬讓他的動作微微一滯,終究還是忍著疼,若無其事地彎腰下去……
清香逼近鼻尖,一只修美白皙的手,拿起靴子,遞到他眼前。
修凌抬眼,靜靜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女子,也不客套,自然而然地接了過來。
他不疾不徐地穿好了靴,下床,身軀微踉,藍鳳祭及時托住他的手肘,“小心。”
然而,他倒下的趨勢似乎已經不可阻擋,竟以壓倒性的姿勢靠到了她的身體上,藍鳳祭本能地伸手,抱住他的腰身,退到窗前。
他們匆匆對視一眼,修凌眸子清寂,幽深,帶著逼人的意味,藍鳳祭則閃過一絲慌亂,以最快的速度讓修凌倚到墻上,她則抽身脫去,眉頭微蹙起。
“尊主還沒有好得完全,不要急著下床。”
她背對著他,冷聲道,“畢竟我們要攜手對付焰皇,大意不得。”
“你在怕。”
修凌扶著窗戶,忽然低不可聞地笑了一聲,像是在嘲諷自己。
修凌啊,你不是說,不計較相守和得到了嗎?為何卻又忍不住了?
愛,固然是自私的,可你已經死了一回,為何還不能看透?
“這個世界上,沒有鳳祭害怕的東西。”
藍鳳祭語氣更寒,撩開簾子,踏了出去。
修凌的手握住鏤空的窗柩,看著她消失的門簾處,冷寂如千年古水的眸中似有黑色在緩緩流動。
僅此一次,以后不許了。
不然,就是自掘墳墓。
墨予和秋娘率領護衛和教徒暫時駐扎在蒹葭國外的趕馬圍場,由各位大將率領的大部隊也已經趕到了風澤域,并在那一方廣袤的荒原尋了一處和緩的丘陵地帶安營扎寨,風澤域雖主要以平原為主,但突兀而起的險峰奇崖不計其數,利于各種戰術的運用。
按照燃真教的行進方向,風澤域是必經的區域。
另,派遣精兵,繼續前行,在沿途險峻和幽閉地帶分批布防。
修凌尚需靜養三日,藍鳳祭騎馬趕到風澤域,帳篷,飲水溝渠,瞭望臺等已經快速布置完畢,清寂的山巒之間有了人間煙火的味道,將士們按照布陣圖和軍陣圖,在寬廣無垠的場地上一遍遍操練。
雖然已經知道女帝就是當初的藍鳳祭,將士們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到人的瞬間,還是有些許的震愕,摘去了面紗的女帝,一如既往地疏漠高冷,讓人無論如何也無法跟過去那個在梵世子身邊淺笑生媚的女子聯系起來。
“女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遍地伏拜,聲震蒼穹。
“各位將士辛苦了。”藍鳳祭抬手讓他們起來,護指在陽光下泛著寒光,“落焰大陸欺我煌離良善,千百年來,屢教不改,如今更是猖獗放肆,要占我土地,殺我將士,榨我百姓,這一次煌離必將燃真教斬草除根,而非僅僅驅逐,既然他們選擇離開自己的家園,煌離大陸便決不會再讓他們回去!”
“斬草除根,斬草除根……”
將士們大呼。
女帝冷眸一挑,拂袖進入山巒之腰的大帳。
秋陽高涼,大風陣陣,喊殺聲繼續。
藍鳳祭手握書冊,倚在軟榻上,烏黑的發絲散落高枕,鳳炮的衣角垂下榻,清貴雍容。
一聲鴿子的鳴叫打破了賬內的沉寂,藍鳳祭聽得出來是殺弦決用來稟報九歌情況的鴿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這只鴿子是從來不會叫的,而且叫得這樣悲慘凄切……
信鴿飛到她的梳妝臺上,黑豆般的眼泛著水澤般的光芒。
藍鳳祭心念一動,娶下信來,匆匆展開,不過是掃了一眼,信便從她手中滑落,她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委頓下去,靠著軟榻,臉色蒼白如死,眸中浮起最深的痛和絕望。
昨夜,洛九歌從夜影樓一躍而下,身死人歿。
為什么呢,為什么會想到死?
九歌,我不是讓你等我,等剿滅了燃真教,我就回來納你為王夫嗎?
不,是嫁給你。
藍鳳祭心痛得窒息,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感到有什么生生切斷了自己的心脈,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嘴角涌出來。
九歌,你傻了,你真的太傻了。
她最后悔的事,是沒有將他帶在身邊。
九淵王宮一片白色素縞,有哭聲從夜影樓傳出來。
洛恒承受不住打擊暈厥了過去,醒來后便是不斷地催促太醫醫治太子,太醫診斷說,太子墜樓后,還是有救治希望的,只是太子意志消沉,已經沒有求生的**,一個活人心如死灰都可能死去,更何況是一個墜樓后重傷累累的人。
半夜三更,秋風涼到了極致,洛九歌的身軀也逐漸地冷了,任是醫術再高明的太醫,終究只是回天乏術。
黃昏,藍鳳祭終于趕到燁城。
“冰人!”△≧△≧
“是啊!快看,空中有一個冰人。”
九淵王宮,幾名侍女看著半空,驚訝地道。
那個身影飛快了落下,冰花在她身上層層消融,顯出那個她們熟悉的身影來。
“天啦!是藍姑娘,她終于回來了。”
“太子,你快醒醒啊,藍姑娘回來了。”
接著便是更加痛苦的哭聲。
藍鳳祭落到夜影樓前,臉色發紫,手腳麻木得幾乎不聽使喚,她緊抿著唇角,步伐踉蹌,眸子凄幽地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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