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鋒芒
大雄寶殿里的長明燈火一動不動,夜晚的慈化禪寺有點陰森。[ads:本站換新網址啦,速記方法:,..com]佛像寶相莊嚴,但有人的地方才會有人氣。
寶殿北側的僧房里,鄭晟裹著被褥一會右臥,一會朝上,半個時辰沒睡著。這是他來慈化禪寺第一個不眠之夜。
彭瑩玉到底在干什么,他拿了自己的“水苗”,不去各地種痘,反而在玩消失。如果周子旺死在袁州府,彌勒教的麻煩就大了。到時候,要么他倉促的鼓動成千上萬的彌勒教眾倉促舉事,要么彌勒教會元氣大傷,又要重新塑造一個世俗中神一樣的人物。周子旺和況天對彭瑩玉是一體兩面,缺一不可。
“篤篤篤!”有人在敲門。
不用猜,鄭晟知道來的是誰,寺里會來敲他門的人只有一個。
他不情愿的起身拉開房門,果不其然,余人正站在門口。他打了個哈欠,不耐煩的說:“這么晚了,你不睡覺,來我這干什么?”
“你是郎中,”余人的聲音有點激動,“師父說你醫術高超,有一個能防治天花的方子。”
北方刮過松樹林,嗚嗚的聲音讓人覺得刺骨的冷。
鄭晟把他放進屋子:“你去見過師父了?”一轉身鉆進被窩。
余人局促的站在床前道:“嗯,師父說你可能就要走了,但有一樣東西別忘了留下來。”
“什么東西?”鄭晟忽然想到彭瑩玉在周家堡對他說過的話,原來彭瑩玉是要他把防治天花的方子告訴慈化禪寺,這算是交換嗎?“我為什么要把那個方子告訴你?”
余人愣住了,鄭晟粗聲粗氣,眉頭挑起來,他有點發怵。
這些天,當鄭晟粗黑的眉發挑起來時,他心里小小的堅持就自然退縮了。從春節的那只兔子開始,一個月來,他心甘情愿的被逼著吃過烤鳥,烤山鼠,烤蛇……。現在,他面對師父說話,都不敢長大嘴巴呼氣。
“余人,”鄭晟拍著床板,示意余人坐下,問:“你愿意一輩子呆在這寺廟嗎?你不是說過,想要娶妻生子嗎?”他摸著下巴濃密的胡須,兩個月沒剃胡子了,好在這里沒有鏡子,他能毫無壓力的自欺欺人下去。
“來之前,我確實這么想,也愿意把防治天花的法子交出來,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余人坐下,心中忽然有點感傷,道:“是啊,……可我除了在寺廟里,還能去哪呢?我跟隨師父十年了,他要是愿意給我剃度,我早就是和尚了。”
“現在有個機會,你跟我一起下山。”
“你要走了?”余人先是驚訝,隨后笑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會在寺里長留。師父們不管你,你來這里,只是為一張度牒。”
想到廟里以后又只剩下自己一個年輕人,他心里有點空。許多年,他已習慣了孤獨的存在于這座寺廟里。有時候,他很不理解,師父為什么不給他剃度,要是當了和尚,他就不會是一個人。
“你既然不當和尚,就跟我一起走吧。”
“可你也是和尚啊?”
鄭晟摸了摸光頭,笑道:“我會還俗的。”
袁州的彌勒教信徒就是一堆干柴,只要一點火星就能點燃。彭瑩玉、周子旺和況天都能點燃這把火。現在彭瑩玉的主意未定。但凡造反這種事,常常有意外,譬如周子旺被官府抓走,很容易成為一條導火索。如果彌勒教現在舉事,無疑是必敗之局。所以鄭,晟決定先觀望,彭瑩玉沒把話說明白,他正好可以借著機會裝糊涂。
他現在有了選擇權,不會再莽撞的站在注定會失敗的一方,然后被逼得去亡命天涯,或者丟掉性命。如果,他能把余人帶在身邊,以他種痘的本事,加上余人的醫術,也許可以去袁州城開個醫館。
彌勒教的死活和混亂,跟他沒有關系。
余人低著頭,臉色糾結,他想不到身邊的這個和尚正在算計他。
鄭晟笑的很燦爛:“很快有人來找我,官府的人。你若是有心,可以跟我去袁州開個醫館。這一個月,你對我很照顧,我可是把你當兄弟,才想著帶你走的哦。”他的笑容充滿著誘騙的味道。
余人沉默著,心里有個聲音在呼喊。從前,他除了沒有剃發,過的跟和尚一樣。現在,他不但破戒吃肉了,而且每次都對鄭晟拿回來的東西很期待。從前,他習慣孤獨的,現在他有了朋友。
“我要去問問師父。”
鄭晟笑的像個狐貍,“嗯,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吧。”
“好的,你也早點安歇吧。”余人起身出門。木門“砰”的一聲關閉上,他才想起來,師父讓他過來問的事情還沒有結果。
相鄰屋子的兩個年輕人在夜里都很難入睡,一個十九歲,一個二十一歲。
次日清晨,鄭晟與往常一樣,用完早膳后直奔山頂。正午之前,他趕回寺里去吃午飯,遠遠的看見了廟門邊站了兩個人,身穿皂色的衣服,身上佩戴的金屬物件在陽光下閃著光。走到近處,他看出來那兩個漢子是官府中人。
來的這么快!
右邊的漢子伸手攔住滿頭大汗的鄭晟,問:“你是什么人?今日廟里不接外客。”
“我是寺里的和尚,剛在山頂采藥回來。”他也不顧自己手里空空,身上也空空。
那漢子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放開道路。鄭晟進廟門見院子里停著七八匹馬,幾個官兵正聚團在小聲閑聊。
拐過直角的彎,眼前香煙寥寥,大雄寶殿前站了一堆人。寺里的和尚都出來了,一心師父正在走廊中與一個綢緞面襖子的中年人說話。他遠遠的見到鄭晟,立刻向他招手道:“鄭晟,你過來。”
鄭晟走過去,一心師父慈眉善目的指著他,對身邊中年人道:“貧僧腿腳不好,已經有三年沒有下山了,這次還是讓他隨王管家去。”
王管家轉過臉,好奇的打量鄭晟,狐疑道:“這么年輕,他能行嗎?要是壞了我們家少爺,你這寺里的人可就大禍臨頭了。”
“他是貧僧的徒孫,有幾分本事貧僧清楚。”一心師父朝王管家打了個稽首,沉穩的說:“年前周家堡痘疫發作,也是他去的。”
鄭晟雖不知究竟,但大體猜出來了情況。他年前在周家堡種痘成功,經過一個月的消息傳播,被官府知道了。第一波來請他的是先去周家堡沒找到人,現在找到慈化禪寺來了。
一心師父轉首朝他道:“這位是本路達魯花赤大人的王管家。”
他連忙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見過王管家。”
王管家輕輕搖著頭,還是不敢相信。
一心和尚眼皮垂下,溫聲道:“你年前在周家堡治好染天花的病人,達魯花赤大人聽說后很關注,專門讓王管家來召見你。本來,該我親自去走一趟,可惜我現在年紀大了,腿腳不便,由你代本寺去袁州府為大人解憂,為朝廷效力。”
“阿彌陀佛,徒孫聽吩咐。”鄭晟瞪大眼睛。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這一心老師父說起假話來眼睛也不眨。
老和尚轉身,對身后一個中年師父說:“石山,陪王管家喝茶,我有幾句話要囑咐鄭晟。”
“是,師父。”
一心和尚對王管家微笑點頭辭別,朝鄭晟招招手,往大雄寶殿后的禪房緩步走去。鄭晟閃過人群跟過去。兩人轉過大雄寶殿,走進他第一次見一心師父的禪房。老和尚走到里面,面朝外盤膝坐下,鄭晟掩上房門,垂手恭謹的站在他身前。
老和尚眉頭彎下,像是在微笑:“你真是彭瑩玉的徒弟?”
“是。”
“昨天你就知道官府會派人來慈化禪寺找你。”
鄭晟誠實的回答:“嗯,但是我不確定他們會什么時候到。”
“你為什么又不原留下那個藥方?彭瑩玉告訴貧僧,只要我們幫你辦度牒,你會留下藥方。”一心師父的話音平穩,臉上慈笑不退,“佛說普度眾生,如果能救千萬人性命,貧僧說此話是犯了貪戒、壞了修為,也心甘情愿。”
鄭晟不管彭瑩玉與慈化禪寺之間究竟如何。他行禮正色道:“事情變了,我的主意也變了,大師不要怪我。”
“貧僧能怪你什么?”一心和尚臉上波瀾不驚,“東西是你的,你自己想好便可。”
“我要度牒,也會奉出藥方,但要等去了袁州之后。行醫需要幫手,我要向大師討個人,藥方會交到他。”
老和尚明白:“余人?”
鄭晟點頭。
老和尚的臉苦下來:“余人是個很好的年輕人,但做不了你們要做的大事。”
“大師不愿意,我一個人只怕去不了袁州。”
一心和尚抬起頭,聲音首次變得僵硬:“你在威脅我。”
“其實,現在我有沒有那張度牒無所謂,大師父既然不給余人剃度,遲早要讓他下山,為何不在現在?”
年輕的鄭晟鋒芒畢露,相比之下,年輕的余人像溫室里的花。老和尚無可奈何的搖頭:“我說過不讓他去嗎?你們果然都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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