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著湯藥輕手軟腳地走進了內室，生怕自己腳步一重驚擾了載湉。我輕輕地合上了門，回身之際，只見得碧玉三足香爐中龍涎香余香裊裊，煞是養心安神；紅酸枝木桌上安放著掐絲琺瑯鎏金塔式鐘一尊，此時秒針正滴答滴答的走著，愈發顯得此處靜謐安雅。我四下打量，只見屋中的東邊置著一黑漆邊座平金九龍寶座屏風……

　　宮中在平日里素來多將屏風置于正殿寶座后，怎的現下這屏風竟是如此孤立而置？我心下好奇，遂將手中湯藥置于桌上，將那桌上的桐油燈提了去，上前一探究竟。

　　我繞過那屏風，只覺得一陣寒意迎面而至，入骨生寒。雨后的午夜，潮濕寒涼，那兩扇雕花木窗此時竟是大開著。一處通炕依窗而置，而此時那通炕周圍的的龍帷正隨著那寒風翩然飄飛。我望向那通炕，影影綽綽中，竟是看到了那令我朝思暮想的人兒。

　　半月未見，只見他又瘦了一大圈，原本微尖的下頜此時越發棱角分明，他那原本亮若星辰的雙眸此時竟緊閉著，從前如玉的臉龐此時蒼白如紙，毫無生氣；月光傾瀉下來，如水的銀輝灑在他那精致的側臉上，竟與他那散開的黑發黑白分明，越發顯得他猶如神袛般清冷孤寂。

　　我見此光景，心如刀絞，又疼又惱。闔宮上下都知曉載湉他龍體抱恙，怎么現下他身旁竟連個貼身服侍的人也沒有？竟讓他圣體欠安的情狀下還吹著冷風!我心下恨不得立刻將這闔宮的宮人都打發到辛者庫做苦力去以解我心頭之恨。

　　望向載湉此時的憔悴模樣，我心中更痛，即刻關緊了窗子，于炕頭坐下，輕輕柔聲低喚：“皇上快些醒醒，我是玉瀾啊，您起來看看我啊，我來看您來了，皇上，醒醒啊，您不是念叨著我嗎？您起來陪我說說話，好不好啊，您別嚇玉瀾啊。”可任憑我如何呼喚，載湉仍是緊閉雙眸。

　　我心下頓時慌了神，眼淚奪目而出。慌亂中，我擁載湉入懷，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囁嚅著說道："你可是冷了？不怕，我一直在呢。你起來好不好？莫要再和我慪氣了，我們和好吧！只求你別像眼前這般情狀，無端的讓我惶恐憂心。載湉，莫要再睡了，你不是說等到頤和園的千日紅①怒放之際，要邀我一同前去共賞花兒月圓的嗎？君無戲言，你又怎可食言呢？你說過“紅粉佳人，如花美眷，只有將那最美的花兒親手簪在我的發髻上才算相稱”你莫不是都忘了嗎？你莫要再睡了，好不好？"許久，載湉仍是紋絲未動。

　　我不禁又抱緊了他幾分，只覺得現下里心中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將下頜抵在他的額頭之上，緩緩的閉上了雙眼，任那噙在眼眶中的淚恣意涌流。

　　此時我已是泣不成聲，徑自低喃：“你怎么不理我？莫不是還和我置著氣？是我不對！你起來看看我好不好？對不起，我起先不該對你那么狠心冷漠的。但你可知？每每佯裝冷淡，看到你那受傷的模樣，我又何嘗不是心如刀絞？不妨對你說，先前你向我表露心意，我確實是動搖過、懷疑過。世人皆言“最是無情帝王家”，我如何敢把自己的一顆心全權交付于你，我怕你終有一天，尋得新歡之際便會忘了我這個舊人。你要知道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卻是不可脫也！我怕被負得遍體鱗傷還不自知。可后來啊，日日與你朝夕相伴，我又何嘗不感懷于你的情意？只道是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罷了。換做從前，你我若是半月不見，我定是樂得清閑。可現下，我竟是魂不守舍，輾轉反側，坐臥思君。不知自何時起，我對你竟是中心藏之，不能忘之，只是奈何心乎愛矣，卻也是遐不謂矣！載湉，你又何曾知曉我的心？罷了，我只求你快樂就好，我心傷悲，莫知我哀！但現下你記住，今日起我總要和你在一起才好！你莫要負了我！我已經決定好好愛你，可你為什么連個機會也不給我？你起來啊……”

　　我不斷流出的淚水滴落在載湉臉上，只見得他的眼睛竟微微顫動。我頓時心下大喜，忙尋了藥來，心想著他吃過藥就便可無虞。可哪成想當我回來時，他還是躺在炕上，并未清醒。我那抹掛在嘴角的興奮微笑霎時化作苦笑，眼淚又噴涌而出。眼見心中的希望又一次泯滅，我正無助悲泣之際，看著未有起色的他，再看看那已早冷了的藥，漸漸平復下心中情緒。

　　片刻，我平靜的拿起了那碗藥，那藥的苦氣讓我霎時皺緊了眉頭，我把藥含在口中，將我的嘴覆上了他的唇，緩緩地將藥送進他的嘴里。一口接著一口，每一次都是苦得我膽汁翻騰，但我終還是忍下了，強忍著苦氣將那碗藥喂完了。

　　見載湉服下了藥，我心里稍安，輕輕為他擦了擦嘴邊的殘汁，便扯了錦被將他捂得嚴嚴實實。許是方才吹了太久的冷風，載湉的身子還是冷得很，見罷，我便在他身邊和衣躺了下來，緊緊擁著他。

　　窗外月光清冷如故，透過窗欞灑在載湉的側臉上，月光下，只見他秀眉微蹙。不知他是夢見了什么，讓他眉頭越皺越緊。我心一窒，忙伸出手輕輕撫上他的眉心。我輕喃道：“載湉，你讓我當如何呢？只因是你，我不舍你有一絲不快，哪怕只是轉瞬而逝的眉頭微皺。你，當真讓我越陷越深了么……”

　　載湉似是聽到了我說話一般，竟漸漸舒展開了緊皺的眉頭，我望著他熟睡的臉頰甜甜一笑，甚是慰然滿足。我輕吻了他的如玉的臉頰，心下無限安穩。

　　掐絲琺瑯鎏金塔式鐘兀自“滴答滴答”走著，我漸漸覺得倦意如潮般噴涌而上，我的眼皮越來越沉，慢慢地，我也合上了雙眼。

　　窗外樹影婆娑，月上樹梢，東方已是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這一夜，擁他而眠，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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