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看罷他那用心寫下的那首《鄭風·野有蔓草》時，我只覺得心里七橫八豎的，現下更是猶如電擊了般，只覺得渾身癱軟，心中有驚喜，感懷于他的深情繾綣；但心中更多的是無措和不能自已的傷懷，姑且先不說這詩是不是寫予我的，如若不是，那我定是魂斷神傷，難以自持；縱使是，那也只能相見卻不能相戀，相識卻不能相知，那只會更痛……

　　這兩個多月來，我費盡思量地疏離和逃避，唯恐自己對他的那份感情會日漸深厚，最終會令自己愈陷愈深。可如今看來，這一切竟皆為一場徒勞。兩個多月來的朝夕共處，竟是連自己都沒察覺到何時竟已如此心戀于他，或許是每天清晨為他梳好頭時他對我回眸一笑的那一瞬間，或許是每每夜深伴讀時他回過頭給我一個關切的目光的那一剎那，亦或許，是在那個桃花紛飛，陽光正好的午后，只一個抬頭怔忡之間，與他相視一笑的那一刻罷……腦海中似電影一般，回放著的竟全部都是他的一顰一笑……

　　不知不覺，眼淚竟似那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受控制的潸潸而下。如此，也好。鄭如雅也好，鄭佳·玉瀾也罷，這一生，惟愿君樂，哪怕只是做一個只能在你背后目送你漸行漸遠的過客亦可，只要能在你背后聽到你那遙不可及的歡聲笑語，那我便無怨；為了你，縱使再苦，我也甘之如飴。

　　只這么一會子，我便覺得雙眼甚是干澀腫脹，當下更是覺得似虛脫了一般，可眼淚卻還是不聽話地恣意流出，我忙用繡帕拭了去，心中思量著：他隨那御書房內殿太監換衣想必也是快回來了，此時若是讓他瞧見了我的淚眼，知曉了我的心意，無端的又會為他惹出一堆麻煩。

　　正思量著，卻是見載湉已是更了一件姜黃色緞地繡蘭花團壽紋便服，我四下望去，卻只見他一人，堂堂天子身邊竟沒個人隨著他服侍，心想定是那些個捧高踩低的太監宮女們的疏漏。心下不由得替他惱恨，當下穩了穩聲音，便開口說道：“那些御書房宮人們怎地就這般沒規沒矩？不在皇上身邊伺候著，竟讓皇上自個兒回來，一個個端的是該罰！”

　　他聽罷擺擺手，似是想到了什么，臉忽而一下微微發紅，繼而低下頭羞赧一笑，柔聲說道：”無礙，是朕屏他們退下了。現下整個御書房僅你與朕二人，玉瀾，有些個話，朕今日定要說與你聽！”

　　言罷，他便抬起頭與我四目相對。剎那間，他卻是些許驚詫，眼中盡是關切之意，旋即問我道：“你這是怎么了？方才莫不是哭過了？莫非是哪個宮娥太監趁朕換衣的間當給了你屈兒受？”

　　我聞言只是笑了笑，搖了搖頭，勸慰他道：“萬歲爺莫掛心！原是方才一只蟲兒飛進了眼睛，弄得我確實是涕泗齊流，讓萬歲爺見笑了！”

　　他聽罷后竟是急了起來，又問道：“現下怎樣了？打不打緊？”言畢竟急匆匆地來到我跟前，端起了我的臉，靠近了我的眼，仔細地端詳著。

　　溢于鼻翼間的盡是他身上貢御墨的清雅芳香，盈于臉頰的都是他那濕熱的氣息，我不由得心下大亂，忙躲閃著冷淡回答道：“謝萬歲爺掛心，您是九五至尊之軀，玉瀾一介宮娥，奴婢萬不敢勞皇上屈尊降貴至此！”言罷，便不再看他。

　　他卻仍是強作歡顏道：“怎么了？蟲兒迷了眼，竟也讓你不高興了！那明兒個朕就令他們在各宮都點上熏香，也免了那些個飛蟲再來擾你！”

　　我心下已是升起絲絲暖意，但卻仍不著痕跡地繞開話題，淡淡開口道：“適才皇上說有話同玉瀾講，敢問是何事？”

　　他聽后竟又紅了臉，凝眸望向我，似是鼓起很大勇氣對我認真地說道：“玉瀾，朕心甚悅你！許是你我初見之時，許是你為朕梳頭盥洗之時，亦或是你每每深夜伴讀，紅袖添香之際。不知為何，自打你我初見，朕確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朕自問在朕的這十余載中，朕的心一直波瀾不驚。但你的到來卻是亂朕心曲！如畫江山，總有你伴朕左右才是錦繡，朕的人生有你方為無憾！不知你是否愿意與朕生死相隨，終不相負？”

　　我望著他，只見他已退去了羞澀，那張俊朗的臉上此時寫滿了認真與堅定。我心下盡是感動與喜悅，我多想此時挽起他的手回答他：“君之深情，此生不忘。三生石前，我之丹心，一心全付。”

　　但我仍兀自強咽下嘴邊的話，暗自狠了狠心，冷冷地回答他道：“玉瀾惶恐至極！您是天子，尊貴自不必言說。而玉瀾身份卑微，不敢高攀皇上，落下個禍國的惡名。望皇上慎思！君之高意，我承受不了，更承受不起！從今往后，皇上不必再說寫這樣的話了，省得讓旁人聽去了徒增是非。今日之言，我斷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將你從前與我心，付與他人可！”言畢，我低下頭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唇，拼命地遏制自己，生怕下一秒鐘就會淚如雨下……

　　他那原本停留在我臉上的指節分明的纖長雙手此時無力地垂了下去，我用余光打量著他，只見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眸此時卻黯淡了許多，羽睫翕動，眼中已是泛出淚光。我不忍見他如此模樣，因他，我痛……

　　可我又能怎樣？我心知肚明，他和我之間的感情注定無果，既然如此，那倒不如早些了結這種種不該。

　　只見他踉踉蹌蹌地坐回了書案前，望著方才寫過的那首《鄭風野有蔓草》，靜坐無言。

　　我望向載湉，只見他默默含著淚，此時正強掩眼底的淚水與悲傷。

　　可終究，只見淚珠順著載湉棱角分明的白皙面龐一滴滴的落下，頓時那張宣紙上墨跡蔓延開來，似是綻放出了一朵朵花兒般，黑白分明，甚是凄美……

　　當下我用盡心力穩了穩自己已有些嗚咽的聲音，強裝平靜地淡淡開口道：“皇上不必傷懷！皇上是天子，是皇帝，日后定會尋得自己的良人。你我二人，分明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玉瀾不值得您如此。”

　　言罷，只聽得他自顧自地說道：“朕知曉了，現下時候也不早了，你退下罷！近來夜里寒涼，回去路上勿忘添衣，仔細些勿著了風寒！”

　　聞言，我只覺得心肝都似被人狠狠掐了一把，疼得緊。方欲退下，只聽得他哽咽著似是自嘲般道：“你或許不知，朕每當夜不能寐之時，便來到院子里，望向你班房的方向，心也便安定了下來。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現下想來，真不知是為了哪般？罷了，你退下罷！”

　　聞言，我不敢再多待上一刻，生怕自己終還是會忍不住撲到他懷里大哭。

　　我步履沉重地出了御書房，此時已是月上樹梢，我只覺得心似被人掏空了一般。我一路上失魂落魄地走著，走著……終于，行至一處人跡罕至的院落中。我再也忍不住，不禁失聲痛哭起來……

　　今夜，月亮圓得可愛，清冷的銀輝如水般靜謐澄澈。我望向御書房的方向，心中盡是我臨走時他那暗自垂淚的孤寂身影，心下不由的覺得似又被人剜過了一般，疼到仿佛要窒息，縱使身近在咫尺，但唯愿明月寄我一片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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