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程無雙走出浴室時,皮膚已經被泡得發皺,一頭長發淅淅瀝瀝往下滴水。
這頭長發已經留了許多年,長及腰下,打理不便,在家時,李秀華會替她擦頭發,后來此事就由顧驍接了過來。她拿毛巾包住頭發,思緒飛回昨夜。她洗過澡,坐在妝臺前,看著鏡子。他站在她身后,仔細的拿毛巾吸去大部分水,抹上精油,拿梳子慢慢的替她梳通。想到這里,她的手又抖了起來,毛巾掉在了地上。
她已經無法定下心去護養這頭長發,草草的擦了下,轉身環顧臥室。東南亞風格的房間,有一種獨特的雅致,弄臟的床單和地毯已經換過,舒適又溫馨。
張君逸沒有回來,她舒了口氣,但轉瞬又懸心起來,那他在哪里?她扭頭看向緊閉的臥室門,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她很疲倦,腦子仿佛被灌了膠水,不管張君逸是否還在外面,還是只有保鏢看守,她都無力周旋了。
她走到床邊坐下,床褥很厚,松軟如云,她立刻陷了進去,身子一歪倒在床單上,想爬起來,但全身的力量就像被抽空了似的,掙扎了一會兒,不得不伏在床上。所幸新換的床單沒有再熏上那種悶人的香。她挪了挪身子,看向落地窗。
窗外是一個極大的露臺,欄桿是鏤空的木雕柱,庭院的風景從縫隙透進來,再望遠一點,便是圣約翰醫院的住院大樓。此時顧建國應該遵照醫生囑咐,吃了藥正在睡覺,不知道張君逸有沒有放掉趙先生?這人會不會如約捐腎?顧驍呢?他受了那么重的傷,有沒有人照顧他?劉姓保鏢生性殘忍,在把他帶出房間時是不是又把他折磨了一番?
她怔怔的想著,視線被淚水模糊,一眨眼,淚水地落下去,眼前又清晰了,不一會兒又有淚水涌出。如此往復,眼前的情形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仿佛處在幻境之中。
她看得發暈,神思漸漸恍惚,有些分不出自己究竟醒著,還是處于夢境之中。如果是一場噩夢,這場夢怎么還不結束?她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一睜開眼就看見顧驍,他摟著她的腰把她抱在懷里,見到她醒來,就用清晨剛冒出的細小胡茬輕輕的扎她。
不知過了多久,身子被劇烈的晃動,程無雙睜開眼,昏頭昏腦的看向搖晃她的人,看清之后腦子頓時空白了。
張君逸托起她的下巴,湊近她仔細的看,臉孔在她眼里顯得格外的清晰。他目光陰鷙,唇角帶著一縷譏諷的笑:“睡得可真香啊。”
她耳中嗡嗡響,大腦就像被黏住了似的無法轉動,只定定的看著他,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摸了下她的額頭,松開手,任由她跌回床上,揚聲叫人:“備車,聯系醫生,夫人發燒了。”頓了頓,瞥了一眼窗外的圣約翰醫院,淡淡道,“送市區的醫院,方便照顧。”
程無雙聽到醫院的名字,呆滯的大腦終于有了點思緒,但一切都像被云霧遮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覺得心臟就像被一只手攥住,擰毛巾一樣用力的絞,要把她每一滴血給榨出來,那么疼。
張君逸把她抱起來,走出房間,乘電梯到了一樓大堂。大堂極其寬闊,服務人員雖多,卻都訓練有素,行走無聲,路過的客人的說話聲就像被擴音器放大了似的,顯得特別清晰。她聽見有人議論:“真是郎才女貌,就是男的年紀好像比她大了好些。”
“這樣的男人,六十歲也是帥哥一枚,況且男人大一些會疼人,你看他多寶貝這姑娘。”
她就像被戳了一刀,從喉頭發出呻-吟。
張君逸低頭凝視她,目光森冷,表情卻十分溫柔,用極輕的聲音說:“只是低燒而已,你有那么難受?”
她說不出話,扭頭看向越來越近的出口。旋轉玻璃門緩緩的轉動著,讓她眼暈。
“無雙,嫁為人-妻,就要成熟起來,別像以前那樣任性驕縱。你最好別再玩纏綿病榻那一套,早點恢復。結婚是大事,要籌備的事情多著呢。何況你一直病著,程伯伯想你了怎么辦?讓他老人家擔心,多不孝順。”他說著就笑了,“應該跟著你叫一聲外公。身份又矮了一輩,不過我挺樂意。”
他大步走出酒店,下了階梯,有人替他拉開車的后座門,他把她放上座椅,自己跟著坐了進去,手指撫摸著她的眼角:“嘖嘖,又要哭了。以前那么爽朗的性子,怎么現在變成個水做的人兒了?”
她強打起精神,忍住被他觸碰的不適感,說道:“張君逸,我和你的事,請瞞著外公。”
張君逸手指的動作停住,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她心知不能觸怒他,斟酌了又斟酌,道:“這事……太意外,他身體不好,我怕他接受不了。”
張君逸輕笑:“求人得有求人的態度。”
她怔住,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臉頰就像被火燒了似的滾燙。她忍了又忍,慢慢湊近他,嘴唇在他臉頰輕輕一碰又立刻彈開,仿佛那是一塊燒紅的鐵板。他卻一把將她拽回來,用力的吮-吸啃咬她的嘴唇,帶著濃重的懲罰意味,直到她幾乎暈過去才松開她:“以后得這樣,我喜歡熱情的姑娘。”
她嘴唇腫痛難惹,一動嘴就牽動傷口,索性不說話,況且她思緒混亂,也說不出高明的話來。
張君逸把她抱到腿上,摩挲著她的臉:“你被我寵壞了,看來得花點時間讓你懂得怎么當好一個妻子。不過至少你已經學會了安靜,這點倒不錯。”
車內開著空調,但他的身體就像火爐一樣,烤得她口干舌燥,仿佛一尾離開水的魚。回市區的路那么漫長,每一分鐘都是極端的折磨。他的手一直在她身上游走,仿佛得勝的將軍撫摸戰利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醫院的,在車上她就暈了過去,醒過來時看到的是病房雪白的天花板,還有懸在架子上的吊瓶。
一張陌生的中年婦人的臉出現在眼前,她面無表情,聲音就像錄音似的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張夫人,你終于醒了,餓不餓?”沒等她回答,又自顧自的說下去,“保溫瓶里有熱粥,加了野山參,大補的,等你輸完液,我喂你喝一點。”
程無雙尚未回過神,怔怔的盯著她,她皺了皺眉:“張夫人?”
這個稱呼刺耳之極,程無雙咬了咬牙,道:“我還沒結婚,叫我程小姐。”
“張夫人。”婦人執拗的說,“板上釘釘的事了,早叫一些也無妨。況且嫁人是女人一輩子最風光的事,李嘉欣婚禮前,記者叫一聲許太,讓她笑逐顏開。女人要的,就是這個名分。”
程無雙懶得和這種女人爭論,她移開視線看著吊瓶,問:“請把我的手機給我。”
“張先生在公司,下班就會來看你。這幾天他每天都來,這樣地位的男人如此體貼可不多見,張夫人要惜福,不要總纏著人。”
程無雙氣得笑了:“我懂,我怎么會纏著日理萬機的張先生。我要給李阿姨打電話,她從小照顧我,知道我的喜好。”
婦人道:“我姓唐,張先生派我照顧你的生活起居。他已經將你的習慣全部轉告了我,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定能照顧好夫人的。”
程無雙愣了片刻,不顧手上還有吊瓶,撐著床板就想坐起來。可惜她病得極重,身體虛弱,轉眼又倒了回去。唐媽淡淡的起身按鈴,又熟練的關了輸液閥門,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拿出棉簽,按在她走了針的手背上:“輸液的時候可不能亂動,您看,這只手肯定會腫的,只能換只手繼續輸液了。”
她死死的盯著這個面癱似的婦人:“李阿姨呢?她去哪兒了?丁叔叔呢?家里的人呢!”
唐媽不答,轉身對剛進門的護士說了兩句,護士趕緊替程無雙重新扎了針,等人走后,她回到床前坐下,一板一眼的說道:“張夫人昏睡了兩天,病得很重,還是先靜養,不要費心費力的好。”
她病成這樣?程無雙愕然,腦海里浮出張君逸的話,他威脅過,如果她放任自己纏綿病榻,就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程昌瀚。她身上瞬間被冷汗濕透,啞著嗓子叫道:“你把電話給我!”
唐媽皺眉:“夫人,不要任性。”
程無雙狠狠盯著她:“張君逸把你調-教得不錯,真是忠心耿耿。不過你別以為我是那種遇到事就六神無主的小姑娘,可以任你拿捏。我對張君逸還很有用,他叫你來守著是為了讓我盡早恢復,而不是病情加重的。我有很多種辦法讓他收拾你這個照顧不周的人,你要不要試試?”
唐媽的臉上終于有了情緒,她惱怒的瞪圓了眼,配上一頭卷發,就像暴怒的獅子狗:“你還以為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你往死里作吧,到時候張先生是會發落我,但他難道看不出你的把戲?你也要知道你的斤兩,你以為他有多喜歡你?張先生可不是那種能被女人迷得昏頭的貨色!”
程無雙諷刺的笑了:“我知道他不喜歡我,讓他喜歡我也確實很難,不過把他哄得愿意寵寵我的本事,我還是有的。”
唐媽氣咻咻的盯著她,粗聲粗氣的問:“你給誰打電話!我要請示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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