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剝繭
<=""></> 午后的山林小道,人跡罕見,晃動的車廂內,青蟬的目光時不時投向對面的姜無憂。姜無憂正閉目養神,幕簾將穿透而來的日光篩得細細的,絲絲縷縷落于她臉龐、肩梢,是個名副其實的天人模樣。
山風吹過,馬車快行。青蟬移開視線,探目往車窗外。道旁綠木成蔭,鼻端盡是初夏氣息。青蟬模模糊糊地想著,再過數月,兩人相識便有一整個年頭了。……只是怎么覺得,距離海上初遇,已經過了很多很多年了呢?
回程的路上沒再起波折,時光匆匆滑過,二人途經丹亭亦未做逗留,直接入了白鶴城。馬兒快得彷如一抹虛影,一口氣跑到第六門上,才終于打著響鼻停下來。
時近深夜。姜無憂甫一下車,便回手撩起車簾。青蟬正貓腰下來,見狀不由一愣,姜無憂專程在給她打簾子啊?
……
青蟬動作定格,與姜無憂四目相對之際,忍不住臉紅道:“多謝。”
姜無憂的目光慢騰騰地往下:“落了馬鞭,勞煩,多謝。”
青蟬順著姜無憂指示,低頭看到自己腳邊,姜無憂的馬鞭靜悄悄地躺在那兒。
青蟬:“……”
青蟬自作多情了一回,急忙撿起馬鞭,尷尬地遞給姜無憂。姜無憂拿了便走,車簾甩在青蟬未及收回的手指上,猶帶著一點點余溫,只是很快就冷了。
時至今日,怎么還會生出這種可笑的妄想?
青蟬對著重新合上的車簾,車上車下,便是兩個世界了<="r">。臉上的熱度逐漸消散,她維持貓腰的姿勢,腦中閃過許多過往畫面,而姜無憂淡漠的眉眼貫穿始終。
青蟬嘆口氣,下了車去。
姜無憂就立在馬車旁,像是疑惑青蟬何以用了這么久才出來,側頭拿余光斜她。她探究的神態過于明顯,青蟬便解釋道:“也是落了東西,在尋。”
“哦?”姜無憂隨口道,“可尋著了?”
青蟬笑笑,沿了竹屋外那條溪流走起來,走走停停,扶著溪邊一塊大石坐下。扭頭,遠遠看到姜無憂,還在先前的位置,雖看不清面容,可白衣孑立,仍刺得青蟬心頭一陣鈍痛。她貪慕二人的獨處時光,但又清楚一味的癡心奢望只會讓自己跌得更重,痛得更狠。
青蟬早已在理智上說服了自己,不過因為舍不得,所以反反復復地拖延至今,但也是時候了。
她抬手,對著姜無憂的方向揮了揮:“將我送到這里就是了,我自己可以回主殿。”
青蟬平靜的聲音伴隨夜風飄來,姜無憂把手籠入袖中,并不作答。
青蟬試著讓自己的唇角揚起弧度:“再會啊,姜大人。”
遠遠的,姜無憂聽見了,回她:“再會。”
青蟬收回目光,不再去看姜無憂,起身欲走,卻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一只螢火。
……螢火?如今便有螢火了么?
那螢火擦過她的臉頰飛遠了。青蟬抬眸,放眼一看,這才發現溪邊星星點點,入目盡是飛舞的螢火。
只是螢火再美也勾不起青蟬的任何興致。她沿著溪流行走,將一切都拋諸腦后,卻仍舊走出一臉的潮濕。
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青蟬越走越快,她走得太過匆忙,腳下屢次被裙裾絆到,踉踉蹌蹌,險伶伶沒有跌倒。
這樣的狼狽,這樣的狼狽啊……怎么就不能從容一點呢?不過是將姜無憂從內心里剜去,她本來便不該在那里出現的,不過是恢復如初,怎么就會這么心痛?
真的痛,連帶著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針扎一般。
——且再痛這一次吧。過了今夜,便什么都好了。
“青蟬。”
昏頭昏腦的青蟬陡然聽到一聲輕喚。
姜無憂?是姜無憂在喚自己?青蟬短促地吸著氣,胡亂擦了臉上淚漬,有些不確定地支起耳朵,就又聞一聲:“青蟬。”
真的是姜無憂啊……偏偏是在她哭得這么難堪的時候。
青蟬勉強收起淚,拿衣袖捂住眼睛,擦了又擦,才猶猶豫豫地回身。只不敢抬頭,怕被對方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睛,怕被對方質詢為什么哭了,更怕自己失去理智,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口。
姜無憂已在幾步開外的地方,隨著青蟬回身的動作,她抖開手間碩大的布袋,無數微渺的光芒從中傾瀉而出,短短時間內便在她身前凝成一張巨大的光網<="l">。
……螢火?
青蟬情不自禁抬首,螢火流轉,綠幽幽的就像綴在夜空的星星,一閃又一閃。
二人身處光網兩側,隔著這無窮盡的螢火屏障,姜無憂帶笑的眸光比星辰還要璀璨。只見她隨意地彈指一揮,光網應勢裂出缺口,幽幽碎片霎時沖青蟬撲面而來。
青蟬屏住呼吸,睜大眼睛。
夜風撩著青蟬的發絲往后飄去,她恍恍惚惚仰著頭,流動螢火的點點綠光投照在她臉頰上,眼瞳之中的光點時隱時現,那里面映出姜無憂似笑非笑的眉目。
青蟬怔怔的,不甚清醒地困在螢火中央,腦中的那根弦,“噌”的一下斷裂了。一股灼熱自心頭洶涌地燒到眼眶,淚水再次奔流,她卻連掩飾都不會了,壓抑沉悶地哭出聲來。
姜無憂:“……”
姜無憂狀若無意地撣撣衣袖:“也不必感動得熱淚盈眶。”
話畢,見青蟬依舊哭得投入,姜無憂:“……雕蟲小技罷了。”
青蟬搖搖頭,慢退一步,又突的上前,整個人撲進了姜無憂的懷中去。
姜無憂:“……”
原本正歡快飛舞著的螢火,詭異地停在半空里。
時空仿佛靜止,只有青蟬斷斷續續哽咽的聲音:“你……姜無憂……”
姜無憂愣了好久,回過神,聽青蟬又抽泣著:“我……”她抓緊了姜無憂,急切地仰臉看她,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姜無憂的手懸空在青蟬身側,不知是要推開她,還是想要安慰她。兩人四目交接,耽擱了會,姜無憂紅唇開合,說道:“世間美景何止萬千,只簡單一出螢火之舞便叫你哭成這副邋遢模樣,出息!”
她話里話外十分有嫌棄青蟬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的意思,但卻沒有追究她不打招呼就如此貼近的罪過,并就此做出了相關解釋:“……不過是看在你哭得這么難看的份上,勿要得寸進尺打濕我衣襟!”
話音落,螢火翅膀很緩慢地扇了扇,重新圍著二人流動起來。
姜無憂的語氣雖然嫌棄,但內容卻令人溫暖又感動。青蟬的急切便如充盈鼓脹的泡沫,被姜無憂這兩句話輕飄飄地一戳,奇跡般地平復下來。她抹掉淚,磕磕巴巴的:“我……是我錯了。”
“……”姜無憂莫名道:“什么?”
青蟬拖著鼻音:“……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對你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她說著,眼淚又流出來:“……能與你相識是多么幸運的事,可這一切都被我毀了!我為什么要不自量力的一頭栽進去,不該動的心思,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它冒出來才對啊!”
“可是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我每時每刻都怕失控。你對我好一些,我就會忍不住胡思亂想,你態度冷淡,我又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做錯了什么。……我……”
青蟬說不下去,眼淚簌簌往下滾<="r">。四周靜的連夜風拂動的聲音都消失了。時間慢吞吞地走,姜無憂沒有開口。
此刻的青蟬,說不出是后悔還是解脫。姜無憂眉間輕蹙,青蟬猜不透她會怎么看待自己,會厭惡自己嗎?……厭惡也沒有關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姜無憂道:“不要哭了。”
她的聲音里也聽不出情緒,青蟬點頭,說:“好。”
她埋著頭還是在落淚,只是加快了擦拭的頻率。
姜無憂:“輕一點,臉都紅了。”
姜無憂抬眸,望著眼前又一次停住身形的螢火,揮了揮衣袖,將它們都驅散了。青蟬看她表情一味只是冷淡,心臟便如沁過了嚴冬的冰水,凍的都察覺不出痛感了。她認命地吁了口氣,想這樣也好,既然說開了,也就徹底死心了,以后避開不見免得尷尬,反而是好。
她遲鈍地躬身,一字一字蹦出來:“想來……從踏入白鶴城開始,城主便得了消息的。我還是不耽擱,這就回主殿去吧。今夜之事……”
青蟬看著姜無憂,分明是有千言萬語要訴說,到了最后,只是那三個字:“……對不起。”
青蟬轉身,挺直脊背往前走。
姜無憂看著她離開自己越來越遠。
青蟬低頭走,腦子里是木然的。摸摸臉頰,淚痕還在,只是眼淚已經不再往下淌了。
視野下方出現一襲白色袍角,青蟬抬起通紅的雙眼,姜無憂。
姜無憂:“情感二字,太過沉重。”
青蟬靜靜聽著。
姜無憂又道:“素圖為了救我,丟掉了性命。擔負起情感,一著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那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青蟬扯扯嘴角,想送自己一個苦笑,那笑容進行到大半,姜無憂的聲音第三次響起:“但是認識你之后,我才體會到素圖當時的心情。情感不僅是軟肋,更是利器,在令人破綻百出的同時,又無堅不摧。”
青蟬:“……”
青蟬:“!!!”
姜無憂慢慢靠近:“你我心意相通,情感讓你躊躇不安、備受煎熬的同時,我也經歷著與你類似的感受。……你何錯之有?遇見這樣的你,是我的榮幸。”
青蟬的淚水,隨著姜無憂的話語悄無聲息地爬了一臉,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捂住嘴,想笑又想哭。
姜無憂的指腹從青蟬眼下劃過,輕聲言語道:“我曾想過逃避,青蟬,你比我勇敢。”
她似不習慣說這樣的溫言軟語,別扭地皺了皺眉。
現在才知道,自己在乎的人,原來也一樣在乎著自己。青蟬“哇”的一下,放聲哭出來。
姜無憂不太想破壞氣氛,但青蟬眼淚鼻涕全部招呼上來,她終究還是沒忍住:“能不哭嗎?……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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