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丹亭鎮(zhèn) 下
<=""></> 入夜，晚風(fēng)徐徐,春風(fēng)帶著暖意撲入屋內(nèi)。正值晚膳時分,圓桌上的菜肴比平日里還要豐盛精致。
半魚頭領(lǐng)正襟危坐,只拿眼睛斜睨了阿芒，阿芒接收到他眼中茫然的訊息,下意識瞥向身旁的青蟬,而青蟬正望著坐在對面的姜無憂，望了會兒,又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
四人當(dāng)中只有姜無憂最泰然自若,她安靜地享用著盤中佳肴，渾然不管自己是不是讓對面的半魚們產(chǎn)生了壓力與困擾。
半魚頭領(lǐng)向阿芒比嘴型：“怎么回事？”
姜無憂之前在這里住過幾日，但從不愿意與他們同桌而食,她為人挑剔講究,這一下突然如此親民，頭領(lǐng)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阿芒拿起筷子，叉了一筷子時蔬放進(jìn)青蟬碗里，同時揚聲對頭領(lǐng)道：“叔父，既然姜大人讓我們不必拘束，以我愚見，恭敬倒不如從命——菜都要涼了，趕緊著吃吧！”
頭領(lǐng)：“……也是，那我們就不客氣了，還望姜大人不要見笑。”
明明他們才是這里的主人，姜無憂一來，卻拘謹(jǐn)?shù)睾盟萍娜嘶h下。青蟬扒著阿芒夾給她的菜，越想越要笑，禁不住笑彎了眉梢。
對面的姜無憂正細(xì)嚼慢咽，垂著眼皮愛理不理地掃了青蟬一眼。
阿芒繼續(xù)給青蟬布菜，青蟬先還接受，但看著迅速滿起來的餐碟，她不得不阻止，又怕聲音響了突兀，只好壓著嗓子：“阿芒哥哥，夠了，夾太多我也吃不完<="r">�！�
阿芒答得理所當(dāng)然：“吃不完就剩著�？偟妹繕佣汲孕闱颇闶莸枚紱]肉了，結(jié)實點才好�！�
一股暖流悄悄在心底蔓延，青蟬歪著頭沖阿芒笑：“結(jié)實點嗎？”
阿芒點頭：“結(jié)實點好看�！�
姜無憂咽下這口飯，只覺得茶場里的廚子真該換一換，滿桌子菜竟沒有一樣能夠下嘴的，而對面的半魚居然都吃得津津有味，特別是領(lǐng)頭人，心無旁騖還面帶微笑那副樣子真是叫人……倒足胃口。
青蟬給阿芒也夾了塊肉算做回報：“那你也多吃點�！�
阿芒：“不僅聽話還會體貼人，我的妹妹——”
頭領(lǐng)在桌下踹阿芒，阿芒被踢得莫名其妙，扭頭就對上頭領(lǐng)讓他“閉嘴”的口型，而后頭領(lǐng)關(guān)切地向著姜無憂：“……姜大人，可是飯菜不合口味？”
青蟬與阿芒雙雙抬眸，這才發(fā)現(xiàn)姜無憂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筷。
“毋需顧忌我，三位繼續(xù)�！苯獰o憂端坐著一動不動，既不吃，又絲毫沒有要提前離席的意思，仿佛打定主意要旁觀對面的三位用膳一般。
……這樣還能繼續(xù)得下去才怪了。
一時飯畢，姜無憂起身要走。頭領(lǐng)知道她有事在身，并不挽留，只吩咐阿芒與青蟬送她一程。
三人走到茶場門外，阿芒抱拳：“還望大人此行一切順利，回城時若得閑，還請上我們這里坐坐�！�
姜無憂點頭，阿芒一刻都不耽擱，拉著青蟬：“那我們回去吧�！�
青蟬：“……”
青蟬跟著阿芒往回走，卻又忍不住回頭。那襲白衣逐漸融入黑暗，眼看就要從視野里消失了。
青蟬心里咚咚地跳，她提著一口氣，來不及再做考量，轉(zhuǎn)了身就朝姜無憂跑：“姜大人，我再送你一程。”
“你做什……”阿芒伸手去拉，卻連青蟬的衣角都沒撈著。
前方的姜無憂聞言頓了頓，青蟬看著她回過身來，春夜的風(fēng)帶著獨特的繾綣，皎潔月光撒在姜無憂發(fā)梢肩頭，令她整個人都顯得無比柔和，連帶著語調(diào)也是輕輕的：“不用了�！�
“……”青蟬的笑容甚至都沒來得及綻放：“不用……了嗎？”
姜無憂：“不用�！�
“……”因為根本沒有料到姜無憂會拒絕，青蟬尷尬地簡直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才能顯得既恰當(dāng)又得體。
兩人彼此沉默了片刻，姜無憂看了眼在茶場門外扯了脖子遙望這邊的阿芒，問青蟬：“在這里還適應(yīng)嗎？”
“適應(yīng)……他們都很照顧我�！鼻嘞s沒精打采地說著。
姜無憂：“就沒什么不習(xí)慣？”
過了會兒，青蟬搖頭：“沒有<="l">�！皇墙笕耍娴牟挥盟土藛�？”
青蟬問得極其認(rèn)真，姜無憂聽完就笑了，她的笑容很淡，青蟬的臉卻慢慢紅起來。
姜無憂她為什么要笑？她的笑是什么意思？已經(jīng)看穿自己的別有用心了嗎？什么冠冕堂皇的“送一程”，不過是想與她多相處片刻罷了�！皇墙獰o憂拒絕地不留余地，多問一次，也不過是多收獲一次的尷尬吧？
姜無憂：“真的不用了�！�
青蟬窘迫地恨不能鉆進(jìn)地底下：“既然這樣，那我還是與阿芒——”她努力給自己找臺階下，這時姜無憂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我會再來看你。”
“先回去……”青蟬意外地睜大眼睛，“……了……”
姜無憂輕輕點頭：“回去吧。”
……
青蟬熄了燈，和衣躺在床上。被姜無憂碰到的地方似乎還在隱隱發(fā)燙，她用手心覆上去，拍了拍，心滿意足入睡了。
姜無憂說還會再來，此后兩天，但凡聽到茶葉鋪子外有動靜，青蟬總要張望一番。只不過姜無憂沒有出現(xiàn)，屢屢到訪的卻是隔壁的董公子。
這天午后，董公子又悠悠然地坐著喝茶，青蟬正收拾鄰座的茶水，阿芒理著衣襟大步走過來：“城郊的沈員外給我下了帖，我這就上門拜訪去。你乖乖在店里，等我來了再一起回茶場。”
沈府就在回茶場的必經(jīng)路上，青蟬本不想讓阿芒再走回頭路，但看他不容拒絕的神色，她只得答應(yīng)：“好�！�
這一等直等到日落西山，阿芒都不見回來。茶葉鋪子已經(jīng)打烊，其他伙計因知道青蟬要與阿芒同走，都先行回去了。歇在鋪子里的小伙計搬出棋盤，開始教青蟬下棋打發(fā)時間。
外面天色已經(jīng)黑透，起了風(fēng)。青蟬放眼窗外，隱隱有雷聲滾動。
“看著馬上有大雨�！毙』镉嫈R下棋子，動手把窗關(guān)上了。
青蟬：“阿芒怎么還不來？會不會被什么事給耽擱了？”
小伙計想了想，從后頭尋來一把傘：“還是我先送你去沈員外府上吧，估摸著二人相談甚歡，阿芒把這茬給忘了。”
“不用送”，青蟬笑道：“每日都要走幾回，再怎么愚笨也該認(rèn)得路了，是阿芒太小題大做，其實根本不需來接我的�！�
阿芒最近那些“小題大做”，眾人有目共睹，小伙計贊同地點頭，但同意歸同意，他依然道：“天黑了路不好走，再加馬上要下雨，還是由我送你吧。”
青蟬從他手中把傘拿過來，老練地拍拍對方肩：“死亡沙漠都待過，這區(qū)區(qū)一段人間路，呵，太不足掛齒了�！�
小伙計：“……”
時辰尚不算晚，但或許是天陰了的緣故，沿街商販都在匆匆收攤，四周行人寥落，分外冷清。
青蟬抱著傘走在街面上，空氣中夾雜著潮氣，直撲入面。她仰頭，上空連一顆星子都沒有，月色被遮蓋，天地間一片烏蒙。
身后響起連續(xù)的犬吠，青蟬側(cè)身避過，兩只小犬一前一后撒著歡的從她身邊跑過去<="l">。
漸漸地飄起了雨絲，走在斜風(fēng)細(xì)雨中的青蟬抖開傘布，不經(jīng)意地側(cè)眸往后。
身后的街道空空蕩蕩。
青蟬皺了皺眉，疑惑地繼續(xù)往前。她一邊走，一邊留心身后動靜�！置魇怯心_步聲，可怎么看過去卻什么都沒有？
前方就是拐角，身后輕微的腳步依舊存在，青蟬走得目不斜視，卻在快到拐角時驟然轉(zhuǎn)身。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飛快閃進(jìn)街面的陰影里。
——真的有人！
“誰？……是誰在那里？”青蟬握緊傘柄，集中注意往那處陰影里看，可惜目力不夠，什么都看不出來。
沒有回音。
天空一道響雷，猶如炸在耳邊，青蟬退了兩步，寒毛倒豎。貌美女子被殘殺的那些消息紛至沓來，她連打了幾個寒噤，哪還敢再探究，提著裙擺轉(zhuǎn)頭就跑。
就在她跑動起來的一瞬間，后面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對方顯然又追上來了。
“……我們知道你大妹夫在縣府當(dāng)差，那些案子可有什么眉目了？”
“……她們胸膛里都空了，心臟被挖掉……”
“……死前都有被凌|辱的跡象……”
青蟬將這些不詳?shù)南Ⅱ?qū)逐出了腦海，總不至于時運不濟(jì)到如此地步的！她埋頭奔跑，傘是什么時候掉的也不記得了，一時埋怨這路為何如此漫長，一時后悔沒有待在鋪子里等阿芒，一時又僥幸這幾個月別的沒有成績，光練就了一身逃跑的耐力……
地上拉出了追逐者沉默的倒影，青蟬將心提得高高的，雨絲橫七豎八打在她臉上，視野中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又拐過一個街角，前方路中央出現(xiàn)一襲白衣。
如果是姜無憂就好了，如果姜無憂出現(xiàn)在這里就好了……人在困境，就會生出這樣不切實際的奢望來嗎？青蟬苦笑地?fù)u頭，可是隨著距離的拉近，她的眼睛不由得越睜越大。
斜風(fēng)細(xì)雨的夜晚，煙雨朦朧。姜無憂一身單薄春衫，黑發(fā)如墨，面色冷然。
——姜無憂？真的是姜無憂��？
青蟬眼眶泛潮，她幾乎是撲了過去：“有、有人在……追我！”
姜無憂接住飛奔的青蟬，一手搭在她上臂，一手比到她腦后，寬大的袖袍幾乎將青蟬整個護(hù)住。而后她腳尖輕點，地上的石子精準(zhǔn)地射入了前方的陰影處。
“哎��！”一聲痛呼傳來。
第二粒石子射過去，有人連滾帶爬地從陰影里出來：“別別別，青蟬姑娘，是我啊……”
青蟬愣了愣，這個聲音怎么如此耳熟？她從姜無憂懷中出來，轉(zhuǎn)身看過去：“……董公子？”
昔日唇紅齒白風(fēng)流倜儻的董公子在腋窩下夾了一把傘，雙手抱住流血的額頭狼狽道：“是，是我<="l">�！�
青蟬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董公子，你這是做什么？為何一聲不吭地尾隨我！你可知我方才……”
董公子看著雨幕中的姜無憂與青蟬，腦子里還暈乎乎的：“我……我是擔(dān)心姑娘。你一個姑娘家單身夜行，最近又不太平，我擔(dān)心你出事，又怕貿(mào)然提出隨行唐突了你，所以只好行此下招……卻沒料到反而驚嚇了姑娘……真是慚愧�！�
青蟬：“……”
董公子把手從額頭上挪開，對著青蟬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董某向姑娘賠不是。”
青蟬看著他尚在流血的額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董公子，你沒事吧？”
董公子知曉自己如今形象不佳，萬萬不能就此長談。他再次捂住額頭，側(cè)過身：“沒事，一點小擦傷而已。董某這就走了，姑娘路上當(dāng)心�！�
青蟬看了看姜無憂，姜無憂只給她一個面無表情的側(cè)臉。
嘶……這一下肯定是很痛的，都流血流成那樣了，怎么可能會只是小擦傷呢？
董公子原地掉頭，走去幾步想起傘還沒有還給青蟬，又走回來：“姑娘，你掉的傘�！�
青蟬正要去接，姜無憂突然伸手，在她之前把傘拿了過來。
董公子：“……那我走了，青蟬姑娘，明天見。”
青蟬干笑道：“……明天見�！�
姜無憂把傘甩進(jìn)青蟬懷里：“紅袖讓你回去，恐怕你明日一早就得跟我回城。”
董公子聽了忙問：“怎么青蟬姑娘，你要出門嗎？”
青蟬敷衍地笑了笑，她打開傘，將它移到姜無憂頭頂。
雨下大了，以滂沱之勢席卷而來。
董公子活到這么大還沒對誰心動過，第一次心動就以悲劇收場，想想真是令人心痛萬分。
為了見到青蟬姑娘，他每日去喝那澀嘴的茶水，嘴里再苦心里也是甜的——無奈一腔真心付諸流水，青蟬姑娘明日就要走了，他甚至還沒有表露心跡呢……
心痛，好心痛……
姜無憂與青蟬已經(jīng)不見了人影，董公子蹲在屋檐下默默垂淚。有腳步聲不疾不徐地響起，然后在他身前不遠(yuǎn)處停下。
董公子抬起淚眼，只見一位錦衣女子打著傘，靜默地站立著。
董公子抹了多久的淚，女子就在雨中站了多久。后來董公子不哭了，揉著發(fā)麻的雙腿站起來，躊躇著是否要上前關(guān)懷一下對方……因為她看上去是那么失落、那么傷感。
女子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過來。
“姑——”一聲尖叫硬生生取代了即將脫口的“娘”字，那位女子竟有一雙金色的豎瞳！董公子大驚失色，雙眼一翻白，干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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