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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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李明朗的床邊,看著他睡覺。
齊薺愛星辰,我愛黑夜,雖然是同一片天空,可我們喜歡的東西截然不同,只這一次,我倒是覺得她的品味似乎也還不錯。
愛情啊,唉,防不勝防。
可是我是我們的保護者。
她們都以為我無所畏忌,只有我知道,我才是我們之中有最多恐懼的人,我恐懼世界將我淹沒,而我只能束手就擒、聽之任之。
我不能讓齊薺和莊塵在一起,可我也不能讓她的靈魂沾染一絲一毫的陰霾,因為齊薺是,如果我們的世界行將毀滅,她便是我們的諾亞,帶著最后的希望的火苗,等待洪水褪去,再重生。
我想李明朗興許可以幫我解決掉我那個陰沉又血腥的危機,只要我稍稍加一點助力就夠了。他和那個人旗鼓相當,他比李明珊謙遜,李明珊還是太過傲慢,她在那間小屋子里呆了十年,根本不曾看過好好看過世界便傲慢地臆想世界如她所愿。而李明朗不同,他理性,他善良,他曾是無限光明的,但我知道,陽光越燦爛的地方陰影就越明顯。
月光照在李明朗蒼白的臉龐上,他似乎還是從前那個病怏怏的大男孩,惡魔的種子已經埋下,只要稍加灌溉,給一點黑暗的滋養,它便會長出獠牙來。
我其實更愛那純白無暇的他,那個命懸一線還想著要奉獻自己的他,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想要把握這個世界,把握我身邊的人和事,所以我只能忍受這孤寂。
愛情這種東西,我與齊薺都不需要,愛情是奢侈品,自由才是我們的必需品。
“李明朗。”
我叫醒了李明朗。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到是我,皺了皺眉,疑惑地問:“李黎?”
你瞧,真的只有他有一眼辨認我們的能力,這樣洞察的人,叫我們如何不喜歡?
“你好啊,危險分子。”我微笑著看著他。
李明朗坐起身來,他沒有穿上衣,在清白的月光下他腹部的紋理誘人犯罪,可胸口猙獰的傷疤卻像是一條丑陋的紅色蜈蚣。
不完美、被損壞、毀滅重生,這些都是我喜歡的。
“你為什么會來我的房間,還是這個時間?”李明朗問我。
“來看看你啊。”月光透過窗子灑進來,我們彼此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只能看得清彼此的輪廓,這樣就很好。“我聽說,你最近不大好?”
李明朗的神情似乎很疲憊,無奈地笑了笑道:“李黎,你是來幸災樂禍的吧……”
“我是來關心你的,畢竟你現在無時無刻不在受折磨,恐怕也只有睡覺的時候能有片刻的平靜吧?”
“所以你就專程來打擾我睡覺?”李明朗笑了起來,似乎心情不錯。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好奇地問李明朗,“那個時候你打那個人,是怎么做到停止的?我還以為你會把他打死呢?”
“你好像很希望我把他打死?”
“你覺得呢?”我笑瞇瞇地問。
李明朗也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那雙桃花眼的緣故,我覺得他看人的時候,神情總是很柔和。“我覺得你是,因為你是個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
我走到李明朗的床邊,做到了他的地毯上,輕輕地靠在他的床邊,抬起頭看著他,說:“這樣你就覺得我恐怖了嗎?如果你跟我戀愛,你才會知道什么叫□□情里的恐怖分子。”
李明朗瞇著眼看我,輕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今天來是做什么的了……”
“你當然知道……”我的手悄悄地放在了李明朗的手上,“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可是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卻不知道。”
“你怎么會不知道呢?齊薺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心眼,就不會活得這么兵荒馬亂了。”
我收回手,矯情地瞪李明朗一眼,撒嬌似的地跟他抱怨道:“為什么要提她?你不怕我吃醋嗎?”
“你可不會吃醋。你要是還有吃醋的天真,就不會活得這么辛苦了。”
我哈哈地笑起來,終于忍不住停止了惺惺作態。
“你真是沒意思,想跟你好好地調個情而已,你偏要說些掃興的大實話。”
李明朗的眼神忽然嚴肅起來。
“李黎,你們原來到底發生過什么,你可以告訴我。“
我斜著眼打量著李明朗,語氣不善地問:“怎么,忽然想做我的知心哥哥了?”
“我關心你們。”
“那你愛我們嗎?”
“當然。”
“真奇怪,你不跟齊薺說愛,卻老是跟我口口聲聲地說著愛,為什么?”
“因為我對齊薺說什么她都會相信,所以我只告訴她確切的事實,如果有一天我跟她說愛,那便是海誓山盟。但你不一樣,無論我怎么說愛,無論我做什么,你都是不會相信的,所以說說又有什么關系?”
“所以你在騙我?”
“并不是騙你。”
“可你并不確定你真的愛我們。”
“至少我真的關心你們。”
“我明白了。”我嘲笑著說:“你對我們的愛,是人間大愛,李明朗,你是不是有什么英雄情結,總想拯救別人?”
“因為我相信人心本善,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有寬容,有同情,有愛。”
這一回我是真的驚訝了。
“從前你相信人心本善我還可以理解,可現在你還敢說人心本善?如果人心本善,你心里的怪獸是這么回事?不要忘了,醫院里的重癥病房里,可還有一個被你打得半死的人。李明朗,你太虛偽了!”
“你為什么要生氣?”李明朗笑著問我:“是很失望我還相信這世上有美好是不是?李黎,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墮落,對不對?”
哼……
是啊,跟我一起墮落不好嗎?
“偽善……李明朗,你現在變成了跟你妹妹一樣的人,你再怎么否認也于事無補。”
李明朗無奈地嘆息道:“我們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難道你不憤怒嗎?你不想一把火把世界都燒掉嗎?看著周圍這群反智的豬玀,你不厭惡惡心嗎?”我刻薄地說:“李明朗,你的心底已經被人種下一個魔鬼,我倒是想知道,你憑什么大言不慚地跟我談什么愛。”
“因為我不會放任自己變成珊珊,我不會放任自己去傷害別人,因為我還擁有理智。”
“你可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我不可置信地搖搖頭,嘲諷地說:“你非要這樣,就只能日日夜夜被煎熬,除非你愿意打開那扇門,放出那只怪物,任它施放它的毀滅欲去摧毀這個世界。要不然它一定會由內到外地把你撕碎的。就像你說的那樣,你不去毀滅別人,就只能毀滅自己。而你的理智,終有一天,會被腐蝕、瓦解,我非常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沒關系,我愿意試一試,就算有一天我要毀滅自己。是徹底發狂,還是吊死自己,都沒有關系。至少,我盡我所能,沒有讓*暴走。”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我真的是不理解李明朗,這個人是圣父嗎?
李明朗看著我的目光非常溫柔,道:“是你教我這樣做的。”
“我?”
李明朗點點頭說:“你興許不知道,其實一直以來你就是這么做的,不,是你們。正因為你們沒有遷怒這個世界,卻又無法負擔那么多的痛苦,才會被由內瓦解,所以才會有齊薺,才會有你,才會有小女孩。”
這個說法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這么說,我還是好人咯?”
“你當然是好女孩兒,你從來不是怪物,你只是你的一面,你受傷的那一面。
夜色里,我看不清李明朗的神情,卻能看到他一雙亮亮的眼睛。
李明朗溫柔地嘆息了一聲道:“李黎,你一定很疼,也一定很寂寞吧。”
“哈?”我冷笑道:“李明朗,你不是要跟我來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的這一套吧?”
李明朗卻很嚴肅。“李黎,你寂寞,所以才那么希望有人能陪你一起墮落。才希望我能變成一個怪物。”李明朗直勾勾地看著我,根本不讓我閃避,“其實許多受過虐待、傷害的人,最終反而又變成了虐待和加害他人的人。即便他們知道被傷害有多痛,即便他們知道那些被他們傷害的人是無辜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恨。”
“不,是因為孤獨,因為這世上并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你好痛,可我不知道你的痛,我嘴上說著我懂得,可刀子沒有砍在我身上,我便不是真的痛,我只是以為我懂。所以你也要砍我一刀,這樣,我就跟你一樣痛苦了,我們一起痛,你便不是孤身一人了。”李明朗神色柔和地看著我,似乎我是他在路邊遇到的某個無助的流浪兒,“李黎,擺脫孤獨的方法并不只有讓別人受苦這一種。”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李明朗這個男人,總是那么善于找到別人的軟肋。
“哦,那還有什么好的方法嗎?”
“愛啊,你瞧不起的愛。”李明朗微笑著說:“愛情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這種力量讓我們沖破人與人的高墻而結合。愛情讓我們克服孤寂和與世隔絕感,又讓我們保持對自己的忠誠。等你遇到了,你便知道了。”
“愛情?”我嘲諷地看著李明朗,問:“你以為你真的愛過嗎?”
“我不需要愛過也可以知道。就像你不需要去死也會知道我們終有一天會踏入墳墓一般。可那并不影響我們知道啊。我知道愛的力量,所以我尋找,我努力地剝開迷霧,找到愛的真相。等我找到了,不就懂得了嗎?”
“現在的你,還能說愛嗎?”我冷笑著說:“你蠢蠢欲動的毀滅欲,還能讓你肆無忌憚地去談愛情?”
就像我心里的恨和憤怒,讓我與愛隔絕了一般。
“為什么不可以?人從出生那一刻開始就在抗爭著自我。你看過西西弗斯的神話嗎?神懲罰西西弗斯,要他把一塊巨石推到山頂,可是每日就在他到山頂的時候,那巨石就會重新滾下去,于是西西弗斯只能永生永世地推著那塊巨石。如果我心底有一個怪物要破門而出,我便守在門外,哪怕一直到死我都會用盡全力抵著門,不讓它出來。因為這就是人,人是明知道有一天會死,還要努力生活、用力呼吸、去創造美和藝術的生物,所以我不會因為我心底有一個怪物,便不去愛了。我當然要去愛,因為我活著。”
我的靈魂在嘆息,不是因為這樣的話感動了我,而是因為這樣的話讓我想到一個人。
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住在我們的心底,從未消失過。
李明朗跟她真的很像。
“唉……李明朗,你真的不懂愛。”我忍不住伸出手,放在了他那張被上帝雕刻過的美麗面龐上,“你聽過情深不壽這個詞嗎?”
李明朗點點頭。
“你是個敏感,多情,高貴的人。你如果有愛,那愛一定是一流的愛,可一流的愛都是生死攸關的,不是把人毀滅,就是把愛毀滅。不三不四的愛跟死亡無關,他們的憂傷很渺小,他們的痛苦很渺小,他們的激情很渺小,他們的憂郁很渺小,所以他們的愛壽命才可以長久。所有偉大的愛都毀滅于過于炙熱、豐盛。”
李明朗按住我的手,問我:“你看過《牡丹亭》嗎?”
“什么意思?”
“湯顯祖寫的全是一見鐘情,見一面就要死要活,為了個夢里的人就能相思到死。玉茗堂四夢都是這樣,像你說得那樣,愛得生死攸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我笑了起來。
“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我說。
“看來你知道。”李明朗也對我笑了起來,神色明朗地說:“我想告訴你的是,我愿意一試。”
“唉……那我就只能祝你早日找到真愛咯,不過……”我得意地笑了起來,“我并不覺得你可以在程夢澤身上找到愛,你們可是完全不同的人。”
李明朗沉默著,并不接話,他倒是個紳士,不愿意說未婚妻的壞話。
“你和齊薺都覺得,理智和*發生沖突的時候,應該去相信理智,可是我的經驗卻是*往往都是對的。身體總比你的腦子清楚你最想要的是什么。這世上,最不能聽信理智的便是愛情了。”
我走上前去坐到了李明朗的身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我只剛剛到大腿根的絲綢睡衣,用有些喑啞的聲音問:“李黎,你今天晚上來,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現在跟程夢澤訂婚了,齊薺呢跟莊塵好著呢,可是我這個人偏偏不喜歡和美,就喜歡混亂,所以我要把這一池水攪亂一點才是。”我湊到李明朗耳邊,輕語道:“你不是還在尋找真相嗎?你說齊薺要是知道我們上床了,會有什么反應?”
……
我從睡夢中醒來,只覺得今天這床尤其舒服,比平時還要軟,我什么時候換了床墊嗎?就是這枕頭不夠軟,硬硬的……
不對,好像不是枕頭,是一個胳膊。
我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卻感到一雙手把我緊了緊,按在了懷里。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一下都豎起來了,一瞬間睡意全無,我背后有人!
我低頭看了一下自己……
光溜溜的。
再看看搭在我身上的手臂……
男人的!
李黎到底又給我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我緩慢地轉過身去,身后的人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又收了一下手臂把我按在了他的胸口。
完了,一定就是我想象的那樣!
我心如死灰地抬起頭,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李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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