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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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流淚,可齊薺卻多愁善感,我擦干臉上的淚痕,冷冷地看著李明朗。
“李黎,是你么?”
李明朗一眼就看出來是我,即便是莊塵也不像他這樣快,我才出現就能發現我。
“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們?為了什么?你能得到什么?”我問李明朗。
李明朗無奈地笑了起來說:“你有沒有試過不問結果地付出?”
“沒有。”
“哪一天你試一試,你便知道有多快樂了。”
“付出卻沒有結果,那付出還有什么意義可言?種地是為了收成,投資是為了回報,愛是為了被愛。沒有回報的付出,是失敗的。”
“你總歸是要死的,為何你還要活著?”李明朗反問我。
我一愣,一時答不上來。
“李黎,你知道恨是什么嗎?”李明朗問我。
我防備地看著李明朗,咬牙切齒地說:“沒有人比我更懂得恨是什么了。恨是一團燎原的火,就在你心底,時不時就要冒出來,恨不得把這個世界燒得一干二凈,恨不得人人都不幸福,都陪你一起下地獄。”
李明朗不反駁我,笑了笑,自顧自地說:“總有人說有愛才有恨,說愛是恨的反面,我卻不同意。恨和愛無關,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愛讓人看見,恨使人視而不見。恨弄瞎你的雙眼,讓你目光所及之處,不過是你那個狹窄的、幽深的枯井里陰暗、畏縮、卑怯、傖俗的欲念。你以為世界就是你看到的樣子,就是這一片枯井,你看不到頭頂還有天空、有草地、有飛鳥。你呆在井里,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任仇恨在暗地里撕咬你的靈魂,腐蝕你的人性。這個世界有丑陋有美好,而你拒絕真實的世界,因為恨只有丑陋才能滋養,所以你拒絕愛,因為你想要恨。”
我冷笑一聲道:“所以,都是我的錯咯?”
“當然不是你的錯,無論是誰把你推下這個枯井,都怪不到你頭上。我怎么會怪罪你呢?我知道你為什么恨。任誰經歷了那么多痛苦,都不能不恨。所以我才要來愛你啊。”
我失笑,恨不得哈哈大笑。“你愛我?你覺得我會信嗎?”
“我知道你不會信,因為在你心里愛是稀有的,是上古的傳說,是不存在現實世界的。你覺得愛是占有,愛會被攫取,愛是失去,愛會掏空你,所以你不相信有人會傻到無緣無故地去愛。是不是?”
“難道不是嗎?”
李明朗似乎很疲憊,拿起呼吸器閉著眼重重地吸了幾口,若是平素,我興許會有些不耐煩,可對他,我卻生出了一絲憐憫。
我走過去輕輕撫著他的背,替他拿著呼吸器。
“你很不喜歡我這樣的人吧?”過了一會兒李明朗取下呼吸器,自嘲地說:“你崇拜強大,我在你眼里孱弱可憐吧。”
我并沒有回答。因為我并不是這樣認為的,李明朗雖然病病殃殃、半死不活的模樣,卻有一種讓我害怕的力量。在此之前,我并不相信,人格會擁有力量。
“你之前問我,付出若是沒有結果,還有什么意義,是嗎?”
我點點頭。
“人們總以為給意味放棄,所以才要無所不用其極地占有。認為給是忍受、是痛苦的、是寧可失去也不去體驗快樂。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李明朗笑了起來,卻不是嘲笑,他的笑很善良。我有些知道齊薺為什么會愛上李明朗了,若是他在學校里也是這樣給學生講課,的確是很容易讓人鐘情與他。
“我很喜歡王爾德,你讀過他的書嗎?”
我搖搖頭。
“我很喜歡他的《快樂王子》,快樂王子是城市里的一座雕像,他的身體是寶石和金箔打造的,城市里的人都愛這尊漂亮的雕像,都歌頌快樂王子。可他并不快樂,因為他見到城市中的人都在受苦。于是他叫燕子叼走他身上的寶石和金箔,送給需要的人,最后快樂王子耗盡了身上最后一塊寶石,最后一片金箔,死去了,而燕子也錯過了遷徙,在冬夜的寒風中死在了快樂王子的雕像前。然而人們不再愛失去金箔和寶石的快樂王子,于是市民便把快樂王子的雕像砸碎,立起了一座新的雕像……”
我不解地看著李明朗,問:“這個故事不正告訴我們,愛和無條件的付出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李明朗搖搖頭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愛的歡樂,一如心智的歡樂,在于感受自身的存活。我希望有一天,你的個性能夠超越人性關于利用、貪婪、自私的階段。你這樣做并不是為了你恨的人,而是為了你自己。到了那一天,也許你會對‘給予’不同的定義,如果有一天,你認為‘給’是快樂的,讓你感受到力量、富裕、活力,讓你感受到生命的升華,體會到生命的愉悅,你興許便能去愛了。李黎,愛的目的是去愛,不多,也不少。”
愛的目的是去愛,不多,也不少。
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不知道為什么李明朗會這樣做,興許是因為他所說的愛。看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這是一個敏感而多情的人。可今天我又覺得,李明朗的多情并不輕浮,他口中的愛,似乎與我所理解的情愛并不一樣,要更博大更善良一些。
興許正是因為如此,我竟然有那么一點點愿意相信他。
我從沒有見過李明朗這樣的人,我遇到的人,要么自私,要么無知,要么膚淺,他太不一樣了,這讓我感到恐懼。我也覺得莊塵是威脅,可那種恐懼卻能激起我的戰斗欲。而對李明朗的恐懼卻不同,他讓我想要躲藏。
“如果我的時間長一點就好了,我真的很想無條件地去愛你和齊薺,久一點,可如今我能做的太有限了。我希望你愿意跟齊薺一起出國,這個是給你的。”
李明朗又打開一個抽屜遞給我一個文件袋道:“這是哈佛大學心理系教授的聯系方式,他是我的師兄,華人,漢語很好,等你們出國了,我希望你能去找他。”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過來。
“你們的情況很特別,我希望你們能接受專業的幫助。”
我緊緊捏著文件袋,低著頭問:“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做這些,我沒有任何能和你交換的。”
李明朗無奈地笑了起來,語氣活潑地說道:“敢情我剛剛說了那么多都白說了?白瞎了我這個病人要死了還在這里耗心血說廢話……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還能為了什么?”
“愛?”我不可置信地笑了。
李明朗點點頭道:“愛一點都不稀薄。”
“你覺得你是耶穌嗎?”
“我當然不是耶穌,我能愛的人有限,愛不了世人,不過……”李明朗苦笑一聲道:“但是我的確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了,命不久矣。”
“你不會死的。”我說。
李明朗臉上是淡淡的微笑,并不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似乎以為我是在安慰他。
“我說,你不會死的,你的心臟就快來了。莊塵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成的。”
我捏著文件袋,漸漸隱去。
我想起一首遙遠的歌,那還是我小時候,媽媽抱著弟弟在看電視劇,故事里女孩子挽著男孩子的手,笑靨如花,唱著:“我年輕的時候,根本不知恐懼為何物,但是只有你的溫柔,會讓我感到害怕……”
……
我剛剛似乎又晃神了……
眼前的李明朗表情忽然變得很糾結,我緊張地問:“你沒事兒吧?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叫醫生?”
他搖搖頭,看了一眼我手里的文件道:“把這些收起來吧。”
我低頭一看,疑惑地問:“怎么有兩個紙袋子。”
“別管那么多,都收起來便是了。”
我老老實實地把文件抱在手里,李明朗伸伸手,我立刻把氧氣面罩替給他,他似乎很累,想來這樣病重,還說這樣的多的話,肯定越發覺得虛弱。我把文件拿回去鎖好,再回來的時候發現李明朗已經睡著了,我舍不得離去,便趴在他的床邊看著他,他的呼吸虛弱卻平穩,這微弱的一口氣,便是他與這個世界的連結。
人啊,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口氣,這一口氣,竟是這樣重要。
我的身體奔波了一天,也是不勝疲倦,于是我便這樣趴在李明朗的床上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奇怪,是誰抱我回來的呢?
肯定不可能是李明朗,他自己都走不動了,而我那么結實,李明朗肯定抱不動的,就算抱得動,他的個性也不會抱我回來,只會一巴掌把我拍醒,叫我自己回來。可家里還有誰會這樣做?我坐起身來,扭頭一看,見到我的床頭有一朵黑色的玫瑰……
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這是誰放在這里的?
這幾天我的心理壓力很大,因為每日早上醒來,都能看到我的床頭有一朵黑玫瑰。到底是誰做這么滲人的事情!不過我不大敢問,早早地起來換衣服,跟著莊雪出門。
今日初五,李家人受邀去看周淮的畫展,我被迫也跟去了。
周淮近幾年是圈子里炙手可熱的畫家,他的一幅油畫輕易就可以賣到百萬,為人性格又比較古怪高傲,莊雪最愛跟這種人套近乎,顯得有面子。因為周淮在道林大學的藝術系做教授,所以李家都被邀請了,我自然也跟去了,雖然我完全不懂什么畫。
家里恐怕只有二嫂秦娜懂一些,二嫂從前好像是歌唱家,是非常有名的歌劇演員,到了畫展這種文藝名流聚集的地方,當真是如魚得水,深受歡迎,倒是和平素溫柔和唯唯諾諾的樣子很是不同。也不知道二嫂為何要退隱,聽到大家都在可惜,好幾個人都說想看二嫂再登舞臺。二嫂只是微笑不說話,偷偷地看著丈夫的表情。
也不知道為什么,二哥雖然臉上是溫和微笑,二嫂卻顯得有些害怕,忙推推脫說要把精力放在相夫教子上。
相夫教子……
也沒生孩子啊,怎么就不能去登臺了呢。
我見他們在這邊沒意思得很,便自己溜到旁邊去看畫。不知道為什么,周淮的畫總給我一種陰郁之感,*糾纏,腥甜、兇猛。我走到一副肖像畫前,畫中是兩個淹在浴缸中的孩子,一大一小,一個女孩兒一個男孩兒,兩人都被捆住不能動彈,浴缸的水淹沒他們。女孩兒咬著一根吸管,瞪大了眼睛用力地呼吸著,而男孩兒掙扎,臉頰泛青,猙獰而痛苦。
這幅畫的名字叫做姐弟。
我覺得一陣惡心反胃,這畫讓我不適至極。
“你喜歡這幅畫?見你看了很久。”有人在我身邊說道。
我回頭看去,是一個儒雅英俊的中年男人。
“不喜歡。”
“哦?”儒雅大叔笑了笑道:“這可是周淮的最喜歡的作品,有人出一千萬,他都舍不得賣。”
“竟然有人花一千萬買這種東西?”我驚訝地問。
旁邊有人被我的話吸引過來,一個年輕的藝術家模樣的男人問我:“怎么,你覺得不值嗎?”
“我不懂畫,興許畫得很好吧,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歡……都要看吐了……”我道。
年輕藝術家似乎很生氣,正要發作,卻被儒雅的中年男子攔住了。儒雅大叔非常有禮貌地問我:“那我要聽聽這位年輕小姐的高見了。”
“我沒什么高見,我只是覺得這幅畫表達的東西陰暗、糾葛、丑陋,所以我不喜歡。”
“人性不丑陋嗎?”
“可人性不只是丑陋啊。”我皺皺眉道:“我覺得這不叫做審美,這叫做審丑,這是個審丑的世界,盡拿那些人性促狹角落里傖俗做文章,可見多么的嘩眾取寵。”
我說得都有些憤怒起來了,可一旁的儒雅大叔卻鼓起掌來,在不遠處的莊雪和大嫂二嫂也被吸引過來,走上前來和儒雅大叔點頭致意道:“周老師,跟我女兒聊什么呢?”
我一愣,周老師?
這個儒雅大叔該不會就是周淮吧!
儒雅大叔跟莊雪寒暄了幾句,又特地跟二嫂秦娜聊了幾句,說是期待她什么時候能復出。秦娜看了一眼在不遠處和人相談甚歡的二哥,沒有多說,只是笑了笑。
儒雅大叔拿出一張名片來,遞給我道:“我是周淮,四小姐很特別,如果有機會,歡迎你來找我談藝術。”
我誠惶誠恐地收起名片,唉呀媽呀,這是不小心得罪人了嗎?
莊雪見狀倒是很高興,忙道:“珊珊才回家不久,我們倒是一直想安排她去道林學習……”
周淮似是很驚喜道:“那不是正好,可以到我門下學習,四小姐非常有繪畫的天賦的。”
真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有繪畫天賦的?難不成剛剛我炮轟他幾句就有天賦了?不過我轉念一想,興許從前的李明珊是很擅長畫畫的。這樣不就更糟糕了,到時候我一動筆不就露餡了嗎?
我收起名片,往一旁看去,忽而見到三個老熟人。那不是那日李明珊生日宴上出現的閨蜜團嗎?我想擺脫這群人,便對莊雪說我要跟幾個老朋友打招呼。
三姐妹圍在一起,見我過去都假裝看不見我,轉身要走,我哪里那么容易讓她們跑,沖過去攔住她們道:“干嘛看到我就跑啊!”
三人臉色都是一邊,似乎很恐懼。
從前我不明白是為什么,上次經過莊塵的提點,現在倒是明白了,她們怕我,怕李明珊。當年李明珊才多大啊,竟然能給這三個人留下這么深的陰影……
“李明珊你到底想怎么樣?!”
我想起上一回這三人對我說得話,故意做出一副刻薄的模樣道:“對我說話這么兇,怎么,不怕我把十年前的事情說出去嗎?”
“根本就不關我們的事情!是你逼我們那樣做的!”
誒,還真有內情啊,我冷笑一聲,繼續訛三人道:“誰能證明是我逼你們的,我還能說是你們冤枉我的呢?再說了事情是你們親手做的,能怪到我頭上?”
帶頭的女孩子瞪著我,冷聲道:“我們三個的親弟弟,我們有什么理由推他下去?弟弟死了這么多年,骨頭都成灰了,家里的裝修都換了兩回,還能找到什么證據?你覺得你還能威脅到我們嗎?”
啥?!我的心里已經萬馬奔騰了!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難不成這三人是三姐妹,十年前她們三個一起殺了她們的弟弟?
看起來最小的那個女孩子道:“這些年,我們從沒有停止過恐懼,你以為我們不后悔嗎?要不是你挑撥慫恿,我們根本就不會做這種事情!”
中間的女孩子冷冷地看我一眼道:“這件事說出去對你也沒好處,以后你不要再來找我們了,還有,請你不要繼續往我們家里送洋娃娃了,如果你想折磨我們,請你放心,這十年來,我們沒有停止過折磨自己。”
三個女孩子都走了,我楞楞地站在原地,只覺得似是被潑了三桶涼水,由內到外透心涼。如果說莊塵的提點只是讓我懷疑,那么現在我是徹底確定了李明珊是個多么恐怖的女孩子了。
難不成這就是十年前她被家人幽禁的原因嗎?
十年前這三姐妹也就十歲左右的模樣,那她們的幼弟又才多大呢?
我憂心忡忡地轉過身,想去找李家人,卻不經意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打扮奇怪的男人,他中等個子,比較瘦,帶著墨鏡,領子豎得高高的,穿著黑色的皮衣,似乎在看我,我一轉身他便移開了目光。我覺得這個人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想走過去看看,卻被大嫂叫住了。
“珊珊,我們回去了。”
“這么快?我們不是才來半個小時嗎?”
“還有事情呢,一會兒有個宴會要參加,我們要趕到城東去。”
我無可奈何,只得跟著大嫂一起離開,回頭看去,只見那人已經匆匆離去,消失在安全通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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