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人生難得是糊涂
故事發生在前朝末年,那時候葉國還不叫葉國。
主人公是前朝的最后一位太子,史稱和燮太子。
和燮太子出生時天降異象,五色祥云匯聚于宮門,凝成龍狀彌久不散,宮中上下認為此乃天命所示,紛紛贊襁褓里的嬰兒是命中注定的至尊皇帝命,這一贊就贊了二十年,贊得和燮太子自己都深信不疑。
直到叛軍撞倒了宮門,推翻了和燮太子那位昏庸老爹的統治,在皇城上插滿寫著“葉”字的旌旗。
和燮太子被幕僚從服毒自盡的父皇母后身邊拖走,留下假死的尸體,生拉硬拽拖進了密道,倉皇逃離了皇宮。
在深山道觀里躲了數月,和燮太子仍不太能接受自己人生觀的崩塌——他從小到大,聰慧機敏,文武雙全,誰見了都愛說他是至尊皇帝命,怎的這至尊皇帝命還能朝令夕改,眨眼間淪為了一個史書上永遠的“準皇帝”?
他不甘心。
此時葉國剛剛建國,百廢待興,自然少不了前朝遺黨聽聞和燮太子大難不死,特來投奔,請其出山復辟皇室。
道觀主持是位世外高人,亦在和燮太子年幼時做過他的師父,見他心有不甘,又左右猶豫,便給了他一個選擇。
主持在他面前放了三碗水,其中一碗溶了能令人忘卻前塵的藥。
既然他認為他的至尊皇帝命是天命所示,不如再次讓天命示上一示。
和燮太子覺得有理,隨意端了一碗喝下。
翌日他打開道觀門,看著聚在門前烏泱泱的遺黨,說了四個字。
“你們找誰?”
不知幸或不幸,總之他選中了三碗中摻了藥的那碗,不再記得他是所謂有至尊皇帝命的前朝太子。而遺黨發現太子殿下什么往事都不記得,讓現在的他率眾復辟難以擔當大事,只好如鳥獸散去。
這一年和燮太子二十歲,那忘卻前塵的藥的藥效僅能管十年。
十年間他日子過得愜意且寧盈,還娶了妻生了子,他的妻子乃葉國開國大將軍的金枝玉葉,在山里不慎迷路遇著了他,兩人一見鐘情,他妻子甚至不顧世家阻撓,離家與他私奔,遠遠逃去了邊陲之地。
臨別前他攜愛妻拜別主持,主持知兩人的真實身份,又不忍點破,于是贈予錦囊,囑咐他若將來想起往事,便打開看看。
記憶雖無,腦子還是靈活好用的,他與妻子逃至邊陲之地后,轉而從商,一路發家順風順水——直到幾年后,藥效已過,他恢復了記憶。
他想起了他是和燮太子,想起了他與岳家隔著滅國之仇,想起了他仍放不下的皇帝執念。
崩潰之余,他打開了錦囊。
主持早料到他今日的痛苦與糾結,在里面留下了那失憶藥的藥方。
和燮太子一宿沒睡。
他看了看身邊熟睡的妻子,看了看旁屋里熟睡的兒女,看了看街上百姓安寧,山河無恙。
他曉得自己難以做出選擇,干脆第三次把選擇權交給了天命指示,把藥方給了廚娘,讓她熬好后任意放進三碗水中的一碗端給他。
廚娘照做,他猶豫良久,終是選了一碗飲盡。
這一年和燮太子三十歲,他再次選中了摻了藥的那碗。
第二個十年過去,他又喝下了第三碗,依然是同樣的結果。
常言道人過五十知天命,五十歲的和燮太子總算沒再喝下第四碗藥,時隔三十年,三度失憶,他終于想通了,亦釋然了。
他悄悄回了趟當年的道觀,主持已垂垂老矣,好似預知故人將歸,勉強撐著一口氣見了他最后一面。
主持見昔日的和燮太子如今眉宇間俱是安寧,問了他三個問題。
一問,想通了何事?
二問,何時何故想通?
三問,可有無奈和不甘?
他一一答復。
一答,天命也好,過往也罷,都是虛妄,不如眼前過得舒坦最實在;功名也好,執念也罷,都為貪念,不如一世過得糊涂最自在。說到底,糾結毫無意義,只會徒增煩惱。
二答,家中新來一仆,幼年大病,以致呆傻。一夜失火,我與家人皆焦急如熱鍋之蟻,唯見他抱床被子憨笑,問之,卻道睡覺對他最緊要,旁的燒了可惜,好在不及懷中物什在乎?蓢@我自詡清醒,竟囿于清醒,倒不如癡兒通透。
三答,捫心自問,不能說無?扇松谑啦徽撟骱芜x擇,無奈和不甘都避無可避。但凡當下的如意多于無奈,甘多于不甘,已然足矣。
主持聽完寬慰笑言,自己當年便看出他錯估了本心,所幸人至中年終于悟出本心所向,為時不晚!言罷圓寂。
和燮太子親自立墳,跪謝其恩。之后安心返鄉,兒孫滿堂,無疾而終。
“想必公子已經猜到了,我是和燮太子的后人!崩习迥锩虮M最后一口茶,摸著茶盞的柄似嘆似笑,“老祖宗告訴我們,人活一世,難得糊涂,活得太清醒,則太容易陷入計較得失,何嘗不是庸人自擾?我與我家夫君年少時經歷過好些波折,數度分離,直到中年才重歸于好。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往事過去便過去了,無甚好談的,說來說去,不過是看開了那些得失,活清醒、想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自己最想要的……”阮譽面露困頓,喃喃自語。
“公子心有不定,才會與那姑娘陷入這般不尷不尬的境地,不過尚且年輕,無需急于一時,有得是時間慢慢權衡輕重!崩习迥锓畔虏璞K,提起裙裾起身,“告辭,祝得償所愿,后會有期。”
阮譽內心苦笑,面上卻恢復了云淡風輕,起身行禮:“受教匪淺,多謝!
老板娘走后,阮譽獨自在雅閣中靜坐半晌,葉甚才捧著一個木匣姍姍歸來,見人呆坐在原地神游,還以為他等得無聊,歉然道:“不好意思,找這東西頗費時間,來晚了,你餓了吧?”回頭向身后的婢女打了個招呼,“可以上菜了,麻煩快點。”
待金樽清酒和玉盤珍饈都上桌擺齊后,葉甚把那盤海蠣炣豆腐往他面前輕巧一推,嘻嘻一笑:“諾,特意給你點的。冬春之季南方海蠣肉質最是肥美,食用最佳,可算趕巧碰上了好時候。”
阮譽:“……甚甚從何得知我的飲食習慣?”
葉甚正享受著這頓白嫖撈來的美味,聞言筷箸一頓,半真半假地信口謅道:“打聽消息的時候了解到的唄!別忘了本姑娘什么都懂!”
話倒不假,準確來說已是重生前百年懂的事了。
阮譽便沒再追問下去,而是跟她復述了一遍老板娘講的故事——除卻過程中那些點破他諸般心思的話。
聽完后葉甚的反應絲毫不像故事中的和燮太子與道觀主持,也不似他與老板娘,又是聳肩又是咂舌:“好家伙,真能折騰的,就一個這樣的抉擇,居然生生糾結了三十載?”
“就一個這樣的?”阮譽抬眸瞧她一眼,語氣無奈,“尊貴的皇位,和美滿的家庭,他都想要,難以抉擇實屬正常。多少人糾結一輩子,也不能糾結出個結果來。”
“糾結不出結果,歸咎于絕大多數人看不清楚自己的本心。糊涂人看似糊涂,卻能看清楚本心,既清楚,則做什么選擇都不難。”葉甚不在意地擺擺手。
“那換作是甚甚,會怎么選擇?”
“普通人才做這種選擇,本姑娘當然是選擇——”葉甚拿起筷箸憑空畫了一把叉,“都不要。”
“都不要?”
“對啊,都不要。誰說這倆是個人就想要?我偏不稀罕。我很清楚自己本心所向,為了我最想要的,這些次要的對我而言,無足輕重。”葉甚答得瀟灑。
阮譽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沉默不語。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能說,亦沒必要問對方最想要的是什么。
反正……不用問也知道,跟自己沒關系。
他喜歡這份豁達明朗,眼下卻生出十足的羨慕甚至妒意來。
一桌好酒好菜,有人吃得盡興,有人食不知味。
是夜,葉甚將玉鐲物歸原主,被何大娘千恩萬謝自不必說,心滿意足地睡去。掐指算來,把天璇教的太師大人拐下山已有月余,先辦完這事也算是解決了后顧之憂,待接下來幾日探明圭州城內有價值的消息后,是時候動身返回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那副玉鐲在返回后會引起的驚人變故,就遠非此刻的葉甚所能預料到的了。
而那位高高在上不輸于九五之尊的太師大人,此刻卻是夜不能寐,索性飛身上了屋頂獨坐,遙望明月當空,摩挲著佩劍柄上入手微涼的舍利子,生平第一次內心如此深切地感到無力。
世人有所求可以盡管來求他,可他有所求的話,又該去問誰?
倘若那位世外高人仍在世,他倒很希望也問他三個問題。
一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除了那個埋藏最深的秘密,她什么都了解。
而自己對她,卻似乎除了那些表面跡象,什么都不了解。
二來,他陷入了同和燮太子一般的兩難抉擇。
并且始終看不清楚自己本心所向,究竟最想要的是什么。
三來,老板娘寬慰他說什么尚且年輕有得是時間。
可他……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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