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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溫降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偏偏他說出的是一個問句,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解釋得不清楚,舌頭都快打結(jié)了:“就是、我想請你幫我……報復(fù)幾個人。”

        遲越怔了兩秒,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她想干什么了:“那個叫什么梅的?”

        說實話,他和這個梅并不熟,只是總會莫名其妙地看見她。

        至于照片的事,他今天才看到,就算不知道前因后果,光是被這樣欺負(fù),面前這個女生想報復(fù)那個梅也很正常。

        溫降被他的話聽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是周靜美后,剛想問你怎么知道,就意識到那些照片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在男生中傳遍了,他知道也不奇怪。

        只是這樣一來,他會愿意幫她嗎?

        溫降垂下眼睫,點了點頭:“她叫周靜美……”

        遲越還是第一次聽明白這個名字,從鼻間發(fā)出一個輕巧的“唔”,頓了頓問她:“為什么找我?”

        溫降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她都不認(rèn)識他,又什么都沒有,憑什么叫他做事呢。

        攥著袖口上的手指一瞬間絞緊,她的聲音聽起來蒼白又無力:“我可以給錢的……”

        話剛出口,想到打人的費用肯定會很高,她出不起,很快補充:“你也不用真的打她,只要嚇唬嚇唬就行了,讓她們別再纏著我了……”

        遲越聽到最后,臉上的表情更淡,垂眼問:“你有多少錢,一千,兩千,一萬?”

        溫降一下子愣住了。

        別說一千一萬,她手里就只有三百塊,是她這個月剩下的全部生活費。

        她想到遲越剛才隨手散掉的那些錢,少說也有上千,他根本不缺錢。

        她的那句“付錢”就像個笑話。

        “那……”溫降的嗓子被重力哽住,她在剛才漫長的幾個小時里絕望過很多次,但一直在冷風(fēng)里忍到了現(xiàn)在。直到聽到他話音里毫不掩飾的嘲諷,眼眶連著太陽穴一陣酸澀的劇痛,聲音也變得嘶啞:“……還有什么辦法嗎?”

        難道要跟他睡嗎?

        她為什么要來找他呢?因為他看起來和那群人有一點不一樣,就指望他對自己大發(fā)慈悲嗎?

        “什么辦法……”面前的人低聲重復(fù)了一遍他的問題,突然笑了,那聲笑和他說出來的話都毫無感情,“你找個男人,在剛剛那群人里面,隨便誰都行,這樣她們就不敢拿你怎么樣了。”

        溫降低下頭,灰敗的眼睫沾著眼淚,濕成一綹一綹的,唇色蒼白。

        她當(dāng)然知道有這樣一條路,可是憑什么呢?

        她憑什么墮落到那種境地呢?

        這樣一來,不是就讓周靜美得逞了么?

        她就真的成了她口中的“婊子”。

        遲越看了她一眼,很可憐,但還是抬步離開。

        誰知道衣袖下一秒就被一雙瘦弱的手抓住,攥得很緊,像緊繃的弦,她的聲音已經(jīng)完全啞了:“那我找你行嗎……”

        遲越轉(zhuǎn)過頭,她的眼淚迎著他的目光落下來,稍一眨眼,又簌簌地沒入他的袖口,幾乎燙到了他的手腕。

        “我找你做……”溫降張了張嘴,卻還是在那些讓人難堪的字眼上卡住,說不出口,只能顫抖地問他:“行嗎?”

        遲越的手指動了動,此刻終于在昏黃的路燈下看清她的臉,才發(fā)現(xiàn)除了照片,他好像在更早以前就見過她了。

        于是他問:“你叫什么名字?”

        “溫、溫降……”溫降的手松了松,眼底亮起一絲希冀。

        溫降,他想起來了,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學(xué),那所學(xué)校里為數(shù)不多的還在讀書的人。

        但那又怎么樣呢。

        遲越把她攥著自己衣袖的那只手撥開,中途注意到她手指的溫度冰涼,一邊回答:“我不需要。”

        溫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被掃落,也聽清了他的話,就像一下子被抽干力氣,枯萎了似的,低下頭,沒再開口,也不再伸出手。

        的確,她的請求太看得起自己了。

        畢竟她什么也不是,而他什么都有。

        遲越毫無留戀地轉(zhuǎn)身,地面上修長的影子晃動著,越來越淡,最后消失在視野里。

        站在原地的女孩也隨著他的離開一點一點被折斷、盡量小地蜷縮起來,手臂緊緊地圍住自己,隔開周圍的光線和聲音,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哭得臉頰滾燙,太陽穴脆弱的神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斷掉。

        直到頭頂突然響起一個冷清的聲音,含了幾分焦躁:“你有多少錢?”

        溫降的身體一下子僵住,分不清是不是幻聽,于是不敢有動作。

        直到遲越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

        她才意識到這是真的,用粗糙的校服袖子抹了把臉,抬頭告訴他:“……三百。”

        遲越雖然知道她肯定沒錢,但聽到這個數(shù)字,還是忍不住轉(zhuǎn)過臉,差點被她氣笑了:“就這點錢,還想買我?”

        溫降咬了咬唇,她當(dāng)然知道這點錢在他看來不算什么,但也沒必要,特意回來踩她一腳,就為了讓她認(rèn)清自己有幾斤幾兩。

        遲越看她垂著眼不吭聲,和面前的沉默僵持兩秒后,深深嘆了一口氣。

        下一秒俯身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注意到她校服寬大的袖子下空空蕩蕩,手臂瘦得跟柴火棍似的。

        他很快松開了手,對她丟下兩個字:“走吧。”

        溫降才蹲著哭了一場,一下子起身只覺得頭暈?zāi)垦#谠劂读撕镁茫恢浪胍墒裁础?

        遲越?jīng)]聽見預(yù)料中的腳步,只好轉(zhuǎn)過身來,面色不快地皺著眉:“還不走?”

        溫降看著他,臉上還滿是淚痕,嘴里一陣發(fā)苦。

        最后在他眼看著失去耐心之前,豁出去跟了上他。

        她沒有別的退路了,即便是這樣危險和恥辱的施舍,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求來的。

        遲越看她走近,臉上的表情反而更差,拎著她坐進(jìn)出租車的后座,語氣生硬地問:“你家在哪?”

        溫降被他問住,想說她要是能回家的話,何必在深夜的大馬路上亂逛呢。

        遲越聽她又不說話,一挑眉:“你是啞巴?”

        溫降搖搖頭,只好回答:“我不能回家。”

        遲越反應(yīng)過來,想了想道:“學(xué)校也回不去?”

        溫降點頭。

        “那沒辦法了。”遲越靠上身后的座椅,對司機報了個地址。

        名字很短,中央……玉樹什么的……也沒提到“酒店”兩個字,溫降猜測應(yīng)該是他家,心頭不免惴惴。

        車子開始啟動,她側(cè)過臉來,偷偷瞄了他一眼。

        思來想去,還是安心不下,又偷偷看了一眼。

        遲越感覺到她的視線,默默抬手抱臂,黑色衛(wèi)衣下的身形看起來有些單薄,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溫降抿了抿干燥的唇,開口時的鼻音濃重:“現(xiàn)在是要……去你家嗎?”

        遲越正在走神,過了一會兒才低低“嗯”了聲,瞥見她映在車窗上的倒影,一動不動,看起來傻愣愣的。

        他收回視線,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怕成這樣?”

        溫降無話可說,臉上的淚痕已經(jīng)干透,繃帶似的箍在臉上,鼻尖通紅。

        遲越淡聲提醒她:“要是害怕,現(xiàn)在下車還來得及。”

        下車?

        溫降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校服褲的縫線,沒有吭聲。

        已經(jīng)是凌晨,窗外的車流變得稀疏,柏油路被橘黃的路燈烙出一團(tuán)一團(tuán)圓形的光影,看起來卻并不溫暖,只有種空曠而沉悶的倦意,讓人想要逃離。

        應(yīng)該沒有比在街上亂逛更壞的選擇了吧……有一個地方落腳,又是在他家,不是別的亂七八糟的地方。

        更何況就算再怎么樣……也只有他一個人。

        一個人比很多人要好得多。

        只是溫降想不明白,他怎么敢大半夜把陌生人帶回家去呢,他爸爸媽媽都不管嗎?

        轉(zhuǎn)念想到他都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來學(xué)校上學(xué)了,估計也管不住吧……

        --

        出租車在小區(qū)前停下。

        遲越付了錢,帶著今晚莫名其妙在路上撿的人下車。

        小區(qū)外墻亮著柔和的燈光,裝飾用的鐵藝欄桿和歐式壁燈都被罩在暖融融的色彩中,隱約映出底下的一圈灌木。

        江塘是個不大不小的臨海城市,銜著羅陽江入海口,人口密集,還算富裕,房價被炒得居高不下。這處別墅小區(qū)是市區(qū)價格最高的樓盤之一,背靠秀麗的云頂山,周邊的基礎(chǔ)設(shè)施配備完善,是非常理想的家庭住宅。

        溫降雖然完全不懂房子,但也知道別墅長什么樣子,進(jìn)入小區(qū)大門的短短幾步路,她非常直觀地感覺到了奢侈和富有。

        中央御墅是打著“貴族享受”的獨棟別墅小區(qū),一共只有十二戶,整潔的路面兩側(cè)亮著地?zé)簦教幎己馨察o,只有風(fēng)拂過桂花樹發(fā)出的聲音,清泠泠的,很好聽。

        只是眼下已是深夜,一連路過的幾座房子都已經(jīng)熄了燈,抬眼望去和夜色糊作一團(tuán),體格大得如同堡壘。

        遲越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溫降跟在他身后,被他落下來的影子攏住,再次注意到他的身形——很高,肩膀也寬,但從側(cè)面看起來只有薄薄一片,帶著獨屬于這個年紀(jì)的少年氣,還有因為清瘦帶來的疏離感。

        小區(qū)很大,遲越領(lǐng)著她越走越深。奇怪的是,明明是這樣陌生的環(huán)境,不論是綠化還是建筑,都在黑暗中顯得幽森,溫降卻反而沒有了剛才在車上的緊張感,腦海里什么也想不出來,只顧頭重腳輕地跟著他。

        直到遲越推開其中一幢別墅前院的柵欄,穿過兩側(cè)光禿禿的草坪,掃描人臉解鎖。

        玄關(guān)的感應(yīng)燈自動亮起,遲越這幾年來還是第一次帶人回家,換完鞋在原地站了兩秒,才想起推開一側(cè)鞋帽室的隱形門。

        片刻后,他從里面丟出一雙全新的拖鞋,順便把客廳的燈都打開。

        拖鞋剛好落在溫降腳邊,“啪嗒”一聲,她在周遭倏地明亮的同時怔住。

        她在今天以前,從來沒有進(jìn)過陌生人的家,也沒受過這樣的待遇。

        特意找出拖鞋給進(jìn)門的人……在她的理解里,是對待客人的方式。

        她……是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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