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伯牙子期
“夏侯姑娘似乎很看重這把鳳尾琴！”
平生走到案幾前，借著暖黃的燈光，仔細(xì)的打量著夏侯蕙溫柔擦拭的琴。
琴木的色澤十分的鮮亮，紋理細(xì)膩而豐富，尤其是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像是一只高貴優(yōu)雅的鳳凰，輕輕的擺動著絢麗的尾羽，想必鳳尾之名，就是如此得來的。
“……這是我一位故去的摯友所留！”
夏侯蕙停下了手，目光中有種深深的憂愁和哀痛，似是因?yàn)槠缴囊痪湓挘萑肓瞬豢盎厥椎挠洃浿校旖禽p輕的挽起，甜蜜，眷戀……，最后化為無法抹除的哀傷。
平生感覺到身旁一涼，抬頭望去，卻見周循已然站在他身旁，雙目緊閉，輕輕的搖著頭，不言不語，似是也陷入了深深的惆悵惘然之中。
看著夏侯蕙和周循的反應(yīng)，平生也不敢繼續(xù)深挖下去，尷尬道：“……抱歉！提及了姑娘的傷心往事，并非有意，還望見諒！”
“無妨……，雖是故去了，可是我總覺得他還留在我身邊……”
夏侯蕙深深的吸了口氣，整理好心情，不想在外人面前出丑，然而那帶著些許嗚咽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的真實(shí)心境：
“尤其是早上在我練劍的時候，總是能夠聽到一段琴音，就好像，就好像……他還在這里為我撫琴！”
解語嗔怒的瞪了平生一眼，拉起夏侯蕙，道：“夏侯妹妹，咱們進(jìn)房里去聊吧！鳳兒，你也進(jìn)來，留下他們在外面喂蚊子好了！”
三人走進(jìn)了寢室里，關(guān)上了房門，開始說起了悄悄話，那絮絮叨叨卻又聽不清的話語，還真跟蚊吟差不多。
“能再為我撫琴一曲嗎？”
平生走到的席墊旁，很沒形象的躺下，道：“以前先生在我家時也常常撫琴，雖然我很想跟他學(xué)，可是卻怎么也學(xué)不好。
我知道，在琴藝方面，我是塊不堪造就的朽木，可是若論對琴藝的品鑒，我可是不落人后的！興許咱們就是傳說之中的伯牙子期呢！”
“樂意之至！”
周循跪坐在案幾前，開始輕輕的波動琴弦，道：“不知公子從我剛才的琴音之中聽出了什么？”
“先前我曾在山中小道上聽過你的琴音，從中聽出了一些眷戀，對于家人的思戀，對于過往歲月的迷戀；還有一些不舍，放不下親人，放不下友人，放不下戀人；甚至還有一絲的不甘，胸懷濟(jì)世之才，卻不能如你父親那般遭逢明主，致使明珠蒙塵，劍藏南山！”
“可是，你的琴音之中終究是少了一些東西！”
若說起初周循對平生說的有品鑒琴藝之才還是半信半疑，待到平生說出那番話后，他卻是再無疑慮：“愿聞其詳！”
“少了迷惑！”
平生雙手枕在腦后，閉上雙眼，靜靜的聆聽著周循奏出的天籟之音，似是回到了孩童時代的無憂時光里。
那時的他，也是喜歡睡在周瑜身旁，聽他撫琴輕吟，從琴音之中理解他的過去種種，品味他的人生經(jīng)歷。從琴音之中遨游天地風(fēng)光，觀賞山河之壯闊，滄海之無垠。
“……公子還是看出來了！”
“嗯！”
平生低低的應(yīng)了一聲，道：“就是再豁達(dá)的人，莫名其妙的被人殺死，心中難免會生出疑慮，想弄清楚究竟是被何人所害，而你的琴音之中卻沒有這一點(diǎn)，這證明你很清楚是何人所為！”
“公子的觀察力果然敏銳！”
“呵呵，我可以說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人。因?yàn)槲覐男∩L的環(huán)境，就是任何人都比擬不了的。
因我父親的關(guān)系，我從小就往來于曹府與荀府之間，學(xué)會了曹操的虛實(shí)奇詭之法，也偷師了荀彧的堂正浩大之謀，更是從先生那里學(xué)到了奇正結(jié)合之道。
于謀略韜晦這一領(lǐng)域內(nèi)，我自認(rèn)不會輸與任何對手！即便是曹操和荀彧也不行！”
“公子可有意出仕？”
“想拉我為東吳效力？”
平生靜靜的說道：“我父親曾跟我說過，孫權(quán)只是個守成之主，缺乏開疆辟土的雄心和野心，在這亂世之中，最終也只能被人慢慢的吞并！”
“這一點(diǎn)我還是很贊同我父親的看法。”
平生侃侃而談道：“從赤壁之戰(zhàn)后，他對南郡的處理就可以看出他的心胸氣度如何！更何況，他連你都容不下，如何能夠容得下我！”
“我年紀(jì)輕輕，已忝為騎都尉，且還娶妻孫魯班，成為孫權(quán)的女婿，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他的容人之量嗎？
就是當(dāng)世之梟雄曹操，也不得不稱贊一句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孫權(quán)的才干！”
“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確實(shí)如此，誰不希望能有個心靈相通的好兒子呢！”
平生取笑道：“曹操親自統(tǒng)帥大軍威逼江東，不過是想借此轉(zhuǎn)移朝廷內(nèi)部的矛盾，將荀彧調(diào)離許昌，令朝廷中反對他受封為國公者，群龍無首。”
“孫權(quán)亦知曹操的用意，兩人就隔江相望，大眼瞪小眼。”
“等到荀彧死后，曹操率軍回朝整頓內(nèi)部，為表示對孫權(quán)知情識趣的高度贊揚(yáng)，于是曹操就說了要是我的兒子能像孫權(quán)這么明白事理，能在我離開朝廷期間，將那些潛伏的隱患調(diào)出來全部清理掉，那該多好啊！”
平生繼續(xù)說道：“而政治聯(lián)姻這玩意，我從來都不感興趣。”
“孫權(quán)將你招為女婿，看重的不是你，而是先生在軍中的人脈，想利用你周家的人望而已。否則你正逢銳意進(jìn)取的少年時期，何必隱居到此，遭逢暗殺！”
“正如公子所說，江東有過一個周郎就足夠了，不需第二個。而公子乃是外人，在江東并無根基，若有真才實(shí)學(xué)，必將一鳴驚人，何必就此埋沒，明珠蒙塵！”
“天下，不止一個東吳！算了，咱們今天只談私事，不談天下大事！”
平生悵然道：“你如今的琴音之中出現(xiàn)了迷惘，想必你此刻的心，一定很亂吧？”
“不知自己將維持這樣的狀態(tài)會到什么時候？不知最終的歸宿將在何方？不知那虛無縹緲的來生，是否真的存在？”
“是啊……，公子可曾聽說過鬼仙？”
“妖仙我倒是見過一個，不過鬼仙也曾有所耳聞。”
平生感慨道：“據(jù)說鬼魂是最難修煉成仙的，因?yàn)樗麄冊诔上芍埃瑳]有**作為依托，靈魂只能在天地之間游蕩著。”
“落葉尚且可以歸根，他們卻只能孤零零的飄蕩在茫茫天地之間，晝伏而夜出，與人斗、與命斗、與天斗，其中之凄涼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平生張開了雙眼，憐憫的看著身旁的周循，道：“你該不會是想修為鬼仙吧？”
“公子以為呢？”
周循微微的笑著，嘴角似是飽含著酒漿，令人熏熏然不覺自醉。
“為了她？”
平生的目光轉(zhuǎn)向臥室的方向，道：“她才是你的紅顏知己吧？”
周循不答，只是眼神之中的光芒，于瞬息之間黯淡了許多。
平生好奇的問道：“難道你就不想報仇嗎？”
“……逝去之事，已成定局，無從更改，縱使真的報了仇，又能如何？”
“那為什么不讓解語幫你超脫往生？”
“我與夏侯姑娘曾經(jīng)有約，她會將鑄劍大會上鑄成的寶劍贈送于我，男兒一諾，自當(dāng)千金不悔，豈可言而無信！”
“你真的跟先生很像，不但樣貌像，琴藝像，就連性格也很像！若是換個時間換個地點(diǎn)，我真的會將你當(dāng)成先生！”
平生閉上了雙眼，繼續(xù)聆聽著周循的琴音，道：“不管你想干什么，我都會幫你，真正下定決心了以后再支會我一聲！”
…………
《三國志·吳書九》：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fēng)，早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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