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江南奇花
御書房。
宰相趙昶偷偷看著景剴的臉色。后者一臉沉郁,眉心揪結,黝黑的眼睛深不見底。
趙昶是皇后趙婉的父親,國丈兼宰相,位高權重,深得景剴的信任。
“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為難之事?”趙昶極懂得揣摩這位皇帝的心思,可此刻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是為了烏薩……?”除了這個當務之急,還有其它么?
景剴看他,目光中有探求的意味:“趙愛卿,朕想知道一件事,你要如實告訴朕。”
“臣不敢隱瞞。”
“朝中眾臣,對如玉怎樣看?”
深沉的語氣,仿佛有一此懊喪、一些不快。難道,皇帝對他有意見?
“王爺人中龍鳳、才華橫溢,是我朝難得的賢臣……”
景剴眉心一動,盯著他,似乎對這個回答有些疑問。
“只是……臣等都覺得他太能干了,怕有一天……”趙昶馬上轉變語氣。
“什么?”
“怕有一天功高蓋主……”
景剴不語,臉色越來越難看。
“民間到處流傳他的事跡、他的種種善舉、他的美德、他的人品與才華,百姓對他贊不絕口,他現在…….簡直是如日中天。”
“哦?是么?”景剴把目光投向窗外,神情充滿矛盾,半晌,沉沉地嘆息,“看來,朕得讓他收斂羽翼了。”
轉臉再看趙昶:“愛卿覺得,如果烏薩再次起兵,朝中誰堪重任?”
趙昶一呆:“皇上……不打算讓王爺出征?”
景剴不答,似乎默認了他的話。
“鯤鵬軍現在已有一萬人,個個可以以一當十。王爺雖然失了功力,但極懂兵法,他手下的將領也都驍勇善戰,皇上若是讓王爺出兵,必定勢如破竹,馬到成功。”
景剴仍然沉默,目光卻有些凜然。
“只是……皇上是否怕王爺若是再次建功,將來聲名更盛。天下只知有鯤鵬王爺?”
“現在天下已經只知有鯤鵬王爺了!”景剴眼里忽然露出絕決之色,雖然只是瞬間,卻已被趙昶看得清清楚楚。
“皇上,依臣想,先讓邊關擋著,若是擋不住,便讓林靖余出兵;再不行……可讓衛國侯出馬。”
景剴怔忡半晌,點點頭。
“父皇,爹爹命孩兒送來書信一封。”景清寒雙手將溫如玉的信遞給景剴。
景剴皺眉道:“什么事這么急?明天上朝不能說么?巴巴地叫你送信過來!”
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語:臣有江南奇花一棵,皇兄必定喜歡。可愿移駕同賞,共賦新詞?
景剴愕然,道:“你爹失了一身功力,好像并不難過,還有閑情逸致賞花作詞?”
“爹爹說此事事關重大,請父皇微服私訪,莫要走漏風聲。”
景剴滿腹狐疑,又問道:“他身體還好嗎?”
“多謝父皇關心。爹爹很好,只是有些事需要向父皇當面稟告,他不敢擅自做主,怕父皇怪他欺君。”
景剴冷笑:“他記得最好!”
景清寒一呆,臉上露出委屈之色,卻什么話也沒說。
到王府,也不等溫如玉出來迎接,景剴徑自闖了進去。
一陣悠揚的琴聲自花園傳來。
景剴順著琴聲走過去,看到溫如玉,不禁愣住。
溫如玉坐在望湖亭中,優雅地撥動琴弦,羊脂白玉般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雖然看起來那么清瘦,可氣色卻還不錯。
他的目光帶著贊賞之意,默默注視著亭外草坪上一位翩翩起舞的黃衣女子。
這女子用面紗罩臉,只露出一雙秋水般的眼睛。身材窈窕,舞姿輕盈,仿佛要乘風飛去。
景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這琴聲,配上這舞姿,簡直不似人間所有。
溫如玉在干什么?這女子又是誰?
他不禁惱怒起來。莫非他也學沐天麒一樣風_流,將青樓女子帶回家?妻兒現在身體還未康復,他倒有興趣在此風花雪月?
琴聲止住,溫如玉迎上來:“皇兄這幾天可好?”
“朕還好。”
“皇兄這幾天有沒有到碧清宮去?”
景剴沉著臉:“媚兒受傷未愈,朕只能白天去看看她。這幾天一直都陪著雪兒。”
溫如玉松口氣。
景剴怒道:“你什么意思?還在懷疑媚兒?亦或想讓朕多陪雪兒?如玉,你管朕的事管得也太寬了!要不要朕將每日翻誰的牌向你匯報?”
臉色不對,語氣更不對,今天的景剴是怎么了?溫如玉隱隱覺得不安。
“臣不敢,臣只是關心皇兄的安危。”溫如玉陪笑道,“皇兄隨便去哪個宮都好,只要不去碧清宮就行。”
兩人坐下。景剴左顧右盼,奇怪地道:“你不是請朕來看奇花么,這花在哪兒?”
溫如玉微笑,道:“皇兄,臣請你看的不是奇花,而是美人。”
景剴愣住,掀眉:“你說什么?莫非你……”
溫如玉道:“臣請皇兄來看的便是這位跳舞的女子,此女對你非常重要。臣一定要皇兄親眼見到,但又不好張揚,所以謊稱家有奇花,等你來賞。請皇兄恕罪。”
說著示意林媚兒過來,輕輕道:“姑娘親自對皇上說,好嗎?”
林媚兒點頭,盈盈下拜:“民女拜見皇上。”
“姑娘請起。”景剴擺手,道,“不知姑娘是……”
林媚兒揭下面紗。
景剴大驚道:“媚兒?怎么是你?你不在宮中,到王府來干什么?為何這副打扮?”
“皇兄,這不是宮中的媚妃娘娘。這是林媚兒。”
景剴仿佛有些明白過來,沉聲道:“究竟怎么回事?”
林媚兒道:“宮中那位林媚兒真名叫洛顏,是烏薩國女臣相洛花的義妹。聽說從小是個狼女,后來被洛花發現,洛花收留了她,兩人姐妹相稱。烏薩兵敗后,洛花將洛顏送到金陵來,通過家父的關系,進了一家叫紅袖招的妓館。她在紅袖招學習各種魅惑手段。兩個月前皇上選秀,她頂替民女的名義進了皇宮,想借皇上之手,除掉鯤鵬王爺與衛國侯等人。而民女便只能頂替她留在紅袖招。”
景剴又驚又疑,道:“那這個洛顏怎么會與你長得一模一樣?”
林媚兒道:“皇上一定想不到,世上會有一種醫術,可以改變人的外貌。民女初次見到洛顏時,就覺得她長得與我很像。后來聽家父講,她的容貌又做了一些修改,然后便與我一模一樣了。”
“你父親怎么會與洛花勾搭上?”
“是因為我伯父。”
“林靖余?”
“是。皇上器重鯤鵬王爺,將兵權交給王爺。我伯父為此懷恨在心,被洛花利用。”景剴聽得目瞪口呆,臉色越來越陰沉,眼里利芒閃動,唇邊又刻出冷酷的弧度。
林媚兒連忙接著道:“只是……我伯父的目的只要除去王爺,并不想與烏薩勾結,顛覆皇上的江山。他們計劃除去王爺后,便讓洛顏退出,讓民女再回到林媚兒的身份,換進宮去。”說到這兒再次跪倒,深深俯首:“皇上,我伯父一時糊涂,受人挑唆,犯下欺君之罪,并連累到家父。求皇上看在民女一片忠心的份上,饒過家父與伯父。”
景剴冷笑:“這樣的欺君大罪,朕若饒過他,今后豈非人人效仿!”
“皇兄……”溫如玉站起來。
“如玉,你難道要為他求情?”景剴瞪著他,目光冰冷。
溫如玉道:“林靖余原是兵部尚書,如今兵權在臣手里,他無形中已被架空。換做別人也一樣不滿。事出有因,他做出這樣的事也情有可原。他的目的只在臣身上,并未敢背叛皇兄,若是皇兄饒恕他,他必定感謝皇恩,一心效忠皇兄。皇兄得一忠臣,豈非比殺掉一名奸臣更有意義?何況他好歹是媚妃娘娘的伯父,若是皇兄殺掉他,媚妃娘娘豈能安心?”
說到此,深深一躬道,“臣求皇兄饒過林大人。這件事我們可以秘密解決,不必外傳。這樣大臣們誰都不會知道發生了什么,也就不會質疑皇兄的裁決。”
景剴盯著他,目光幽深,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半晌道:“如玉,你總是為別人考慮。好吧,朕饒他不死,但他必須將功補過。”
“多謝皇兄,臣會去找他談的。”溫如玉釋然。
“多謝皇上,多謝王爺求情。”林媚兒含淚微笑,仿佛一朵雨中清荷,美麗而嫵媚。
景剴看著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皇兄……”溫如玉提醒地喚道。
景剴回過神來,道:“如玉,你說,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溫如玉道:“既然她們李代桃僵,臣便來個移花接木。”
說罷從袖子中拿出一張素箋,交給景剴。
“明日辰時,媚妃娘娘欲去烏枳寺燒香,為自己祈福。”
景剴皺眉:“這張紙哪來的?”
“碧清宮宮女樊素與小蠻給臣的。”
“你什么時候收買了她們?”景剴的目光中又有了挑剔的味道。
溫如玉心中苦笑,卻好脾氣地道:“為了皇兄的安危,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如玉,你現在越來越狡猾了。”語氣淡淡的,聽不出究竟是責備還是贊賞。可眸底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溫如玉窒住。今天的景剴與平時很不同,他是為什么事在惱他?
“皇上,王爺忠君愛國,他做任何事都是為皇上著想,請皇上體諒他。”林媚兒在旁邊忍不住替溫如玉說話。
景剴愕然,看林媚兒一眼,道:“你們倆認識幾天?”
林媚兒道:“三天。”
景剴看著溫如玉,唇邊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緩緩道:“才認識三天,她就幫著你說話。還有朕的皇后、雪妃,個個都幫著你。甚至還有碧清宮的宮女。如玉,你把朕的后宮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溫如玉愣愣地看著他,是在怪他么?低聲道:“臣惶恐……若臣做錯了什么,請皇兄明示……只是……不要讓臣不明不白才好……”
景剴瞥他一眼,笑道:“別緊張,朕開玩笑的。”這一笑又像兄長般親切。
溫如玉無奈。
呆了片刻,景剴自言自語道:“洛顏劍傷未愈,去烏枳寺干什么?”
溫如玉道:“洛花先是想借洛顏之手除去臣與天麒。一計不成,又打傷臣妻兒,想要臣的命。如今知道臣未死,臣怕她又要生出什么花樣來了。有過上次臣死而復生的事,她不見到臣的尸體必定誓不罷休。兩次出事都在烏枳寺,該寺必定是她們接頭之處。臣明日便去烏枳寺查個清楚,然后還皇兄一個真正的媚妃娘娘。”
景剴點點頭,似乎松了口氣。看一眼林媚兒,道:“媚兒,你先退下,朕與如玉說幾句話。”
林媚兒告退。
景剴揚眉,斜睨著溫如玉,仿佛在挑釁:“如玉,朕老實告訴你。以前的林媚兒是個妖精,朕雖然喜歡她,卻只是對她好奇,因為她變化多端,讓男人覺得刺激。但現在的林媚兒卻是淑女,你不怕朕從此迷上她,冷落了雪兒?”
溫如玉動容,眉心慢慢聚攏,一字字道:“皇兄可以對不起臣,但若是對不起雪兒……”
沒有說下去,意思卻明明白白。
景剴長嘆:“洛花識人的本事還不夠,她錯了。她若要我們君臣反目,借我之手除去你,應該在雪兒身上下功夫。”
溫如玉沉默,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卻毫無頭緒。
景剴看著滿園春色,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在對溫如玉說:“朕說過,此生只愛雪兒一人,你放心。”
溫如玉的臉色緩和下來。
景剴緩緩地道:“如玉,朕已經越來越喜歡你,但也越來越害怕失去你。”聲音充滿惆悵。
溫如玉不明所以,只能等他說下去。
“你知道一句話叫作‘天妒英才’么?你這樣優秀的人,會遭老天爺妒忌,也會遭周圍人的妒忌。如玉,千萬別讓別人抓住把柄,逼朕殺你!”
溫如玉的心驀然一凜,景剴是在暗示他?還是在提醒他?
“皇兄……是怕他人……還是……怕自己的心……?”一句話說得很費力,溫如玉的的雙眸中有什么東西在幽幽燃燒。
景剴的身軀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
亭外忽然有雨絲輕輕飄落,原來,在不知不覺中,風雨又一次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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