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十七章皇宮晚宴
“夜來月色如銀,和衣獨擁,花影疏窗度。脈脈此情誰與訴,又道歸雁南去。靜數秋聲,更闌未睡,別是離情緒。”
娟秀的字跡落在粉色的紙箋上,有淺淺的淚痕洇開墨色。
隱隱的心痛象波紋般擴散開來,溫如玉握著那張紙,柔腸百轉。想象著妻子在這段時間內是如何靜數秋聲、輾轉難眠的。
自己征戰沙場,把妻兒拋在家中。一種相思,兩地閑愁。才剛回來,又得要出兵了,此一去該是多久能回?
紫丁香般清麗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景浣煙看清溫如玉手中拿的那闕詞,臉上頓時飛起紅暈。
“不許看我的詞。”纖手奪過去,無限嬌羞,“不許笑我。”
“笑你?笑你什么?”柔和的聲音貼在耳邊,熟悉的氣息繞上來,“你為我夜夜難眠,擔驚受怕。我心痛都來不及,如何還能笑你?”
“我不會寫詞,只是胡謅幾句,比不上你大才子……”
“用心寫出來的東西,字字璣珠,我會把它刻在心里,視同珍寶。”
景浣煙淚盈于睫:“紫熵已滅,我們可以去江南了么?林安從錢塘差人送信來,他已將云羅莊和逸林軒分店在錢塘開出來。現在萬事俱備,只等你的決定了。”
云羅莊和逸林軒是溫如玉在長安開的綢緞莊與書畫店,因要舉家遷往錢塘,他已在星羅來吊唁的那天派管家林安去錢塘打點了。
林安是個不錯的管家,經過溫如玉的指點之后,他已能將那些店鋪管理得井井有條,根本不用溫如玉操心。
“不是我能決定的。”溫如玉看著妻子,心中充滿歉意,“皇上已命我掛帥,去保衛南疆。只有等打退赤燕軍,我才能卸下這一身重擔,陪你到江南去。”
懷中人纖細的腰肢猛地一僵,玉容褪色:“又要打仗么?”
“是。保家衛國,是我的責任。”
“只要打退赤燕人么?皇兄沒有命你去滅赤燕?”
溫如玉一滯:“其實……是早晚的事。紫熵滅了,赤燕還會留著么?皇上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更何況是他們先有進犯之心。”
“玉哥哥,你心里……還承受得了么?”景浣煙抬頭,看到溫如玉眼底,心痛泛濫,“我知道你不愿意殺人……”
溫如玉看著自己的左手,唇邊泛起淡淡的苦澀:“是啊。命運弄人,我不愿殺人,卻不得不殺人。只不過……將殺人的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浣兒,我是不是很可笑?”
“不,不要這么說。”景浣煙握住他的左手,掌心的溫暖傳到溫如玉冰冷的指尖,“沒有人會笑你,長安百姓都敬你若神明。”說到這兒忍不住微笑,“知道你還活著,莫大哥他們高興得如癡如狂,還為你寫了很多詩詞。你來看。”
她從書桌上翻出一本小冊子,交給溫如玉。
“鳳凰吟。”溫如玉念著詞集上三個字,打開,只見扉頁上寫著幾句話:鳳凰涅盤,浴火重生,其羽愈豐,其音愈清,其神愈髓。
“應龍兄他們……真讓我慚愧啊。”溫如玉的聲音有些顫抖。
明黃的袖子撫上梅如雪纖細的手指,景剴眼里的溫柔如春水般漾開:“如玉安然回來,你這么多天懸著的心總該放下了。今晚朕要與你一醉方休。”
梅如雪淺淺微笑:“今晚是為大哥他們接風,也是餞行。”
景剴忍不住笑起來。好聰明的女子,不著痕跡就暗示他,剛剛放下的心又要懸起來了,這酒豈能喝得盡興?
“雪兒,朕吃醋了。”景剴皺起眉,看著梅如雪的眼神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哀怨。
梅如雪難得見到皇帝如此豐富的表情,忍俊不禁道:“皇上今天心情很好。”
景剴展眉:“一開始很不好。”
“為什么?大哥和雁兒為你打下紫熵,創下千秋功業,皇上還不高興?”
“如玉和天麒……將朕當成冷酷無情的帝王,根本不當朕兄弟。朕今天十分懊惱。只不過……后來朕和如玉談了很多,他總算是明白了。”
“我看不明白的是皇上吧。”梅如雪的長睫輕輕顫動,宛如蝶翼投下弧影,笑意在眼底掠開。
“哦?朕不明白?雪兒你說說看。”
“大哥若不當皇上兄弟,便不會這樣死心塌地地為皇上效力。大哥是個視權勢、富貴如浮云的人,若不是皇上心中還有兄弟之情,偶爾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大哥不會為皇上感動,不會心甘情愿受皇上擺布。”說到這兒,梅如雪垂下眼簾,輕輕嘆息,“大哥重情重義,你若給他一分好,他會以十分來回報。我想,上次皇上饒過大哥,為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設計天牢失火,讓大哥逃生。這件事恰恰證明了皇上仍然珍惜這份兄弟之情,所以大哥現在對皇上唯命是從,一再退讓和放棄他自己的原則……”
梅如雪沒有說下去,因為她看到景剴的目光亮得照人,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樣子。
“皇上?”她困惑道。
“朕是否可以將雪兒的話當作是指點?雪兒好象有點偏向朕了……”景剴有點沾沾自喜的樣子。
梅如雪嫣然道:“我只是在說實話而已。”
“早知道雪兒如此善于讀心之術,朕便該經常聽取雪兒的政見。”
梅如雪苦笑。她能讀的,只是溫如玉的心罷了……
皇宮晚宴上,沐天麒借著敬酒向景剴賠罪,景剴將他拉到身邊,低聲道:“別以為朕原諒了你!你回去寫一份悔過書,朕看你是否有誠意再作決定。”
沐天麒象吞了個苦瓜,嘴里乖乖應是,心中盤算著回去求溫如玉捉筆代刀。卻聽景剴陰森森地威脅道:“你若去叫如玉幫忙,朕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沐天麒嚇了一跳,自己這點心思怎么也逃不出皇帝的法眼,只好哀聲道:“臣怎敢?臣的身家性命都捏在皇上手里,皇上要臣向東,臣不敢往西……”
景剴笑起來:“瞧你這點骨氣!上次罵朕時不是挺象個英雄的么?”
“臣知錯了,皇上饒了臣吧。”沐天麒見景剴這樣,知道這事雨過天晴了,說話便帶了撒嬌的意味。回頭瞧見溫如玉含笑的目光,心中一片溫暖。
太子景淵與溫如玉、歐陽雁坐在一起,三人談笑風生,狀極親密。景琰見此情景,湊到溫如玉耳邊,笑嘻嘻地道:“哥,我怎么看怎么覺得淵兒就象你親生的兒子一樣,我皇兄可真可憐啊,典型的孤家寡人,什么都被你搶走了……”
溫如玉苦笑,心中暗道:“你怎知他搶了我最心愛的人?”回頭瞥見景剴的目光,微微搖頭,指指皇帝:“皇上找你呢。”
“皇兄有何吩咐?”一走到景剴身邊,景琰馬上收起嘻笑之態,乖巧得不得了。
“琰兒,這么長時間,你跟如玉在一起學到了什么?”景剴的語氣很溫和,但表情卻象個嚴肅的老師。
“皇兄,臣弟資質愚鈍,便是跟如玉哥在一起呆上十年八年,也學不到他萬分之一。皇兄還是饒了臣弟,放臣弟回江州做個普通百姓吧。朝廷中賢才倍出,臣弟在這里根本毫無意義……”
“有沒有意義朕說了算!”景剴沉著臉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想逃出朕的眼皮子,朕是暴君么?為朕做事委屈你了么?”
景琰嚇得雙退一軟,跪倒在景剴腳下,惶然道:“臣說錯了,臣該死,請皇上恕罪……”
景剴氣得勃然變色:“你別的沒學到,這點倒跟如玉覺得很快。現在又說臣和皇上了?分得很清嘛!”
景琰不敢回話,低俯著身子。卻感覺有人走到身邊,和緩動聽的聲音響起來:“大哥息怒。八弟明天便與小弟一起離京了,此去不知何日能回,他若有錯,也等他回來大哥再教訓他吧。”
景剴點點頭,揮手命景琰起來,然后對溫如玉道:“今日朕問你想要什么賞賜,你只顧著天麒,還未說出來,現在提也不遲。”
溫如玉道:“若大哥真要賞我,便請賞小弟一個承諾。”
“你是要朕放過子襄?”
“不是,大哥已經承諾過,小弟深信不疑。”
“那你想要朕承諾什么?”
“小弟希望大哥承諾有生之年永不侵犯碧海國。”
一言出口,景淵、景琰、歐陽雁與沐天麒都將目光移到景剴身上,等他答復。
景剴看著溫如玉,目光灼灼:“為了星羅么?”
“是。”
“因為星羅是你兄弟?”
“是。”
景剴笑道:“那蒼夜是不是你兄弟?”
“是。”
“那為什么你不讓朕承諾放過赤燕?”
“赤燕……先有覬覦之心,后有侵犯之舉,小弟怎敢奢望大哥放過赤燕。只要大哥肯饒過獨孤一家與我師弟的性命,我便已感激不盡了。”
景剴看他良久:“假如碧海不是星羅為王,你待如何?”
溫如玉一怔:“若是大哥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小弟便唯命是從。”
“那若是碧海先舉不義之師,你又待如何?”
“小弟誓死保衛疆土。”
“好,朕明白了。”景剴輕笑,“如玉心中始終清明,忠君始終不是如玉唯一的準則。”
溫如玉躬身:“請大哥恕罪。”
景剴笑道:“朕允了。”
溫如玉狂喜,剎那間臉上的光華如星月皎皎,連忙跪地謝恩:“多謝大哥。”
“如玉起來吧。”景剴擺手,“你怎樣謝朕?”
“這……”溫如玉被問住,尷尬地看著景剴,“大哥要我……”
“好好跟朕干幾杯。”
“可小弟不能醉,南疆片刻不能等了,我和雁兒得馬上出兵。不如等小弟回來再說……”
景剴挑眉:“不過要你喝幾杯酒而已,諸多推搪。難道朕不知道你是海量么?”
“這……”溫如玉看看景剴,今晚皇上好象有些小孩子脾氣?無可奈何,只能點頭稱是。
第二天,歐陽雁、景琰帶子襄與那幾位子氏王族的人上朝,向景剴交旨。子襄當場遞上降書。景剴下旨,改紫熵為“北翟州”,封子襄為北安王,其余幾位子氏王族的人也分別封了有名無權的官職。
論功行賞之后,景剴再次下令,卻是直接命溫如玉掛帥,歐陽雁為先鋒,兵發南郡。
百官十分費解,雖然都知道了溫如玉未死,但溫如玉不上朝,圣旨又是歐陽雁代接,不知道皇帝唱的是哪出。
景剴毫不避諱,反而向百官訴苦,說溫如玉未死,但一心歸隱。雖然愿意出征,卻已不受皇恩。自己強求他不得,只能任由他去。
百官于是將同情心都轉到了皇帝身上,覺得皇帝如此禮賢下士,對溫如玉簡直是寵愛過了頭,而他卻辜負圣恩,寧愿做個籍籍無名的隱士,也不愿身居廟堂。
于是很多人自動請纓,說等溫如玉回朝,必定集體出面勸阻他歸隱。
皇帝暗暗得意,心道如玉啊如玉,這么多人留你,朕看你還好意思拒絕么?
此刻溫如玉已調集鯤鵬軍,到城外與五城精兵匯合。等到歐陽雁下朝,便立刻起兵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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