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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歸期


  關于九尾狐與魔種的善后報告:

  涉案人:一級驅魔師項誠、一級降妖師遲小多

  報告結果:斗爭過程中觸發特級警報,涉案人員數萬人,開封龍亭湖暫時封閉。

  組織批復:以《河南開封爆發大范圍流行感冒》為善后新聞,送交各電視臺,電臺,有關善后人員要切實控制好離魂花粉的傳播。

  黃河岸畔,旌旗與招幡獵獵飛揚,上游壺口處奔騰而來的咆哮河水夾帶著碎冰,奔騰向東。河南省驅委的別墅里,項誠被一個封印困縛在椅子上,他的頭發桀驁不馴,眼眸深邃,眼睛下帶著睡眠不足的,濃重的青色,眼里密布紅絲。

  門被打開,林語柔走進來,外面分由兩人把守,林語柔坐在辦公桌后,項誠抬眼,望向林語柔。

  “聊聊吧。”林語柔說:“我一直沒想到,你對我們的恨這么深。”

  項誠沉默不答。

  另一棟別墅里,遲小多安靜地躺在沙發上,陷入了沉睡,壁爐里燃燒著跳動的火苗。

  陳真、可達與周宛媛三人各自坐在客廳一角,疲憊不堪。

  可達手里玩著一個打火機,周宛媛說:“你確定?”

  “老佛爺這么吩咐了,有什么辦法?”陳真答道。

  可達說:“這次的事,怪我。”

  “不,怪我。”陳真說。

  可達:“小多什么都沒說,想必就是怕我們把項誠的傳家寶給收走了,反倒把他逼到天魔的陣營里去。”

  “是我判斷錯了形勢,但是如果讓我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么做。”陳真答道:“項誠的內心十分不穩定,就像一個定時炸彈,唯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洗掉,重新再來。”

  周宛媛說:“這么喜歡領責,怎么不到隔壁去,把責任擔下來?”

  “我是想擔。”陳真說:“擔得了?九尾狐最開始就想利用我們和項誠的嫌隙,誘發出他的心魔,再把他帶到圣地去。”

  審訊室內,林語柔看著項誠,項誠久久不發一言。

  “我很佩服你的勇氣。”林語柔說:“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有責任感,有擔當,我以為在遲小多擊破九尾天狐的那一刻,你會趁機脫逃,不會再回來的。”

  “愛情給我勇氣。”項誠沉聲道:“就像我的爸媽一樣。”

  “你真的以為你的父母之間,是純粹的愛情么?實話告訴你吧,你的媽媽,只是在利用你的爸爸。”林語柔說:“你知道組織為什么拆散你的父母么?”

  “豈止拆散而已。”項誠淡淡道:“你是殺了她。”

  “我不得不動手,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相戀的,根據周茂國的報告,你的爸爸,在一次誅魔的任務中遇見了她。”林語柔淡淡道:“對了,不得不說一句,項建華是周茂國那一屆里最有培養資質的驅魔師,失去他,是我們最痛心的事。”

  項誠看著林語柔的臉龐,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無悲無喜,就像看透了許多事一般。

  壁爐里的火焰跳躍,可達朝陳真道:“那條狐貍這么大費周章的,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了他體內的種子。”陳真答道:“利用我們和他之間的嫌隙,催化那枚種子,讓巴蛇徹底黑化,回歸天魔麾下。要不是遲小多,項誠最后就會發狂,在九尾狐的控制下,殺掉我們所有的人。”

  可達道:“現在人也帶回來了,事情也平了,妖也除了,還想怎么樣?”

  “事情還沒有平。”陳真說:“魔種是永遠除不掉的,它一直在項誠的靈魂里。”

  “那要怎么辦?”周宛媛蹙眉道。

  陳真沉默了很久很久。

  項誠忽然開口道:“我知道,她要把我帶到妖族里去。”

  “你愿意去?”林語柔眉毛一動,說:“你一半是妖,一半是人,你的母親生下你之后,巴蛇的主魂便附著于你的身上,與你相伴相生,無法剝離。”

  “在你七歲的那年。”林語柔說:“你記得你的母親走了么?”

  項誠沒有回答。

  林語柔說:“她的真正身份,是負責孕育一代又一代天魔的圣女。她在山林里沉睡,每一千年醒來一次。孕育天魔的方式,需要兩個條件,一是象征地脈的蛇魂,另一個條件,則是從天空中采集而來的魔種。”

  說著林語柔打開包袱,把那個雕像放在項誠的面前,雕像是條蛇,纏繞著一個裸|體的女人。

  “蛇魂誕生一次需要一千年,魔種采集齊備,也需要一千年,蛇魂與魔種結合,方能孕育出新的天魔,而各代天魔也以千年為周期,消湮,再生,如此輪轉。”

  項誠深吸一口氣,微微發抖。

  林語柔又道:“比起約定的時間,她提前三十年醒來,醒來之后,與你父親相識,并令蛇魂脫胎而出,成為了你。”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天魔與圣地所有的妖魔都在找她,所以她在你七歲那年,偷走了你父親的兩件法寶,蝕月弓與大日輪,回到天魔的身前。”

  “這樣一來,你的父親失去了兩件傳家寶,只好把降魔杵與捆妖繩傳到了你的手里。天魔用它的力量,腐蝕了另兩件法寶,預備用來對付我們人。”

  “天魔將它體內最原始的魔種交給了她,讓她感孕。”林語柔又道:“可是她體內的蛇魂已經沒有了。天魔還不清楚,在她的體內植入的魔種,在又一個七年后,被她帶了回來,放到了你的身上。”

  “你的母親瞞過了所有人。”林語柔冷漠地說:“就連組織也找不到魔種的下落,她瞞天過海地轉移了魔種,而王雷潛伏在協會里的這些年,為的就是調查這件事。”

  “王雷翻閱了所有協會的報告,結合九尾天狐當年所知,再從你內心里竊取了一部分你所知的記憶,拼湊起了完整的過程。”

  “現在蛇魂與魔種,都在你的身上,萬事俱備,等到蛇魂與魔種完全融合,你就將脫胎換骨,成為新的天魔。那只狐貍,已經激發了你的魔種,只是功虧一簣,仍然沒有完全喚醒它的力量。”

  “我們當初以為魔種在你的媽媽體內。”林語柔說:“為了世界和平,拆散了你的父母,并且錯殺了她,很抱歉,在此,我替參與巴山會戰的所有同僚,向你致以誠摯的歉意。”

  項誠看著林語柔,林語柔又道:“天魔的手下,那些殺不光的妖和魔,始終沒有放棄入侵人間的打算,在這一千年里,殺了我們一千四百九十三名同事,一百一十三萬名百姓因為天魔的存在而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所以我從未后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想必你的父親也是。”林語柔注視著項誠,說:“巴山會戰我們同樣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你的父親因與你母親結合,三魂七魄中了巴蛇的蛇毒,無藥可解,最終魂魄散盡而死。”

  項誠的瞳孔陡然收縮,腦海中閃過一幕。

  父親臨死前,發起了高燒,最后渾渾噩噩,失去神智。

  “小多他……”項誠忽然開口道。

  “幸好,遲小多的體內還沒有你的毒素。”林語柔說:“在你們相處的時候,巴蛇還未曾被魔化,我想你可以放心一點了。”

  項誠點了點頭,說:“謝謝你。”

  “不客氣。”林語柔說:“那么,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沒有了。”項誠答道。

  項誠與林語柔沉默地對視著。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項誠說:“你可以什么都不說,直接用金光烈火殺了我。”

  “老佛爺到底想做什么?”可達問。

  陳真答道:“不要問了,開始吧,各位。”

  周宛媛道:“不和小多告個別嗎?這樣對他太殘忍了。”

  陳真隨口答道:“不必了,對他來說是好事。”

  “這他媽的還算好事……”可達無奈搖頭,周宛媛從包里掏出一張黑膠唱片,遞給可達,可達拆開封套,上面是貝多芬的《悲愴·第三章》。

  “過平平淡淡的生活。”陳真聳肩道:“過小日子,想愛誰就愛誰,不算好事?我想要這樣的生活還沒有呢。”

  可達正在把黑膠唱片放在一個老式的唱機上,動作一頓,望向陳真。

  “我覺得你應該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可達自言自語道:“你壓力太大了。”

  周宛媛詫異地張著嘴。

  陳真擺手,說:“真不用,什么悲歡離合,愛恨情仇,聞下離魂花粉,從此沒煩惱,我是個理智的人,開始吧。”

  “那項誠怎么辦?”可達說:“老佛爺打算判他個無期徒刑?”

  陳真答道:“她答應了我,五年之內,會安排項誠回到遲小多的身邊,哪怕問題解決不了。”

  窗外的日光投射進來,項誠與林語柔對視良久。

  “組織沒有殺你的打算。”林語柔說:“因為殺了你,魔種也不會消散,蛇魂會離開你的身體,造成更大的麻煩。”

  項誠盯著林語柔看,林語柔不自然地別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

  “我們會使用一個儀式,把你的蛇魂設法暫時封印住。”林語柔說。

  “然后關我一輩子。”項誠說。

  林語柔糾正道:“關到我們找出解決魔種的辦法為止。”

  “很公平。”項誠道:“是我心甘情愿地要回來,自然任憑你們處置。”

  林語柔站起身,看了項誠一眼,說:“那就這樣吧,遲小多會被更改記憶,送回他該去的地方,當一個普通人。”

  “能讓我再見他一面么?”項誠說。

  “放下吧。”林語柔冷淡地說:“有什么放不下的?活得越長,你就越知道凡事都要放下,聚散離合,都不過是過眼云煙。”

  黑膠唱片在機器上緩慢地旋轉,飛快地迸發出一連串水滴般的音符,遲小多微微震動,像是要在夢中醒來,卻始終沒有睜開雙眼。茶幾上放著他的那枚鐵戒指,他在睡夢中,無名指輕輕動彈,睫毛不住顫抖。

  陳真注視著遲小多熟睡的面容。

  可達和周宛媛都沒有作聲,安靜地看著遲小多。

  外頭敲門聲響,曹斌擰開門把,推開門,站在門邊守護,林語柔站在門外,項誠走了進來。

  房中三人先是一驚,繼而紛紛站起身。

  項誠沒有說話,雙手被發光的符咒捆縛著,他緩慢地走到遲小多身前,低下頭,鼻梁貼著他的耳朵,輕輕摩挲,閉上了雙眼。

  遲小多陷入了熟睡之中,眼皮稍微動了動。

  音樂沉靜下去,猶如漫天雪花一般飄蕩,裹著他們在一起的所有回憶旋轉,唱片機上發出淡淡的白光,每一片破碎的回憶都被奇異的符文封印住,在思維的海洋中閃爍。

  項誠跪在遲小多的身前,兩只手握著他的手,片刻后,他緩緩起身,朝向陳真。

  “陳真。”項誠回頭說:“我求你一件事。”

  陳真看著項誠,答道:“我盡力。”

  “小多就交給你了,我怕有人要綁架他……”項誠說。

  說話間,項誠上前,湊到陳真耳畔,陳真側過頭,正要低聲交談,就在這一眨眼間,項誠突然抬腳一勾,陳真淬不及防,被項誠兩手勒住脖頸,變故發生得實在太快,林語柔一轉身,抖出金珠。

  項誠已化作一團咆哮的黑氣,沖垮了別墅的屋頂,裹著陳真直沖出去!

  “后會有期。”項誠道,將陳真甩出去,林語柔恐怕傷及陳真,收回金珠。

  “給我追!”林語柔怒吼道:“看什么!可達!”

  可達和周宛媛這才回過神,朝外跑去。

  霎時間驅委外,黃河岸上的招幡全部化形,成為赤紅白青金的五色蟠龍,朝著噴發出黑氣的巨大巴蛇沖來!

  巴蛇發出痛苦的吼叫,驅魔師全部被驚動追出,緊接著那巨蛇沖進了水里,黃河刷然倒灌,形成了巨大的水墻,林語柔雙掌揮出,遙遙一按!漆黑的水墻中出現一雙血紅色的蛇眼,緊接著所有蟠龍全部沖進河中,消失了。

  三秒后,一里外,巴蛇幻化出黑色的滔天黑氣,聚合為雙翼,飛向天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遲小多仍在熟睡,陷入了一個甜美的,綿長的夢境里,嘴角微微揚起。

  貝多芬的悲愴仍在持續,流淌向遠方,回蕩在天空之下。

  鋼琴的音符,大河的樂曲,在黃河兩岸的風里碰撞、傳遞,就像那些高高揚起的經幡,許多事,許多人,仿佛自天地初開時,便在那里,永無更改。

  虛無縹緲的宿命是那么的堅不可撼,因果輪回的磅礴巨力推動天脈與地脈,挾著天地間萬物的靈魂,形成一個無時無刻咆哮著,旋轉著的巨輪,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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