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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白衣


  梁奉仙對四周投來的好奇探究的目光視而不見,對眾人的竊竊私語恍若未聞。

  世人無知,猜我,疑我,奉承我,關我屁事。

  梁奉仙雙手插在袖中,氣定神閑地走到白衣劍客身邊。

  困住白衣劍客手足的傀儡呲牙咧嘴怒視著他,但凡他們還有牽制白衣劍客之外的余力,那么毫無疑問地會撲殺這個看起來年邁虛弱的老者。

  但梁奉仙當然不像看上去那樣老弱,他甚至根本這就不是一個老人,所有覺得他蒼老地一只腳已經邁進棺材里的人注定要吃一個大虧。

  陰槐現在注定已經吃定了這個虧,可笑他還毫無察覺。

  他就像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只等堂中眾人不備給他們致命一擊!只要那白衣劍客一死,那局勢就一面倒向他了,他就不相信那老匹夫能掀起多大風浪!到時候還不得乖乖束手就擒,但他宰割?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卻不知黃雀之后還有捕鳥人。

  梁奉仙的雙手突然像閃電一樣從袖子里抽出,飛快地擊向三兒!

  難道是想將三兒立斃于掌下?

  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真要把這小廝打死了再救活不成?

  但見有一條細長之物自梁奉仙袖口一閃而過,飛快躥向三兒,梁奉仙手掌尚未擊中三兒,它已后發先至,迅速地在三兒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又一閃而回。

  梁奉仙方才推出的看起來殺氣騰騰的手掌此時散去大半殺意,輕飄飄地落在了三兒胸口。

  這樣軟綿綿的一掌殺得死人?眾人都難以置信,暗暗腹誹老頭子就只會虛張聲勢嘴皮子功夫厲害,卻沒有什么真本事。

  但三兒偏偏突然仰面倒了下去。

  眾人看不到他脖子上有兩個小小的牙印。是梁奉仙飼養的金環小蛇所為,三兒原本深中陰槐之毒,那毒陰狠,聚毒于五臟六腑,竅穴堵塞,血不通行,故而傷可見骨卻仍不見血。而世間毒蟲千百。以毒蛇最讓人色變。而毒蛇百八,金環蛇又列前三甲,可見金環蛇毒性之劇。且梁奉仙所飼養的這條金環小蛇更不一般,早在它還是一枚蛇蛋時就吸收了寞蛇精至魂魄,后來又得梁奉仙藥草飼養,毒性可說天下一絕。方才梁奉仙出掌。金環小蛇得他授意飛掠出袖,在三兒脖子上咬了一口。毒液隨著它的毒牙進入到三兒體內,后梁奉仙看似輕飄飄的一掌,其實是以內力為三兒活絡精血,血一上行。攜毒液直奔五臟六腑,蛇毒與陰槐所下之毒相抵,是謂以毒攻毒。三兒中毒太久。驟一解毒,雖性命無礙。但到底身體耗損,是以暈倒過去。

  梁奉仙自袖中摸出一粒藥丸,親自端一盞茶給三兒送服了。

  眾人的心皆是一跳,屏住呼吸瞪大眼睛,預感到起死回生的一幕很快就要來了。

  另一邊,白衣劍客握劍的手一失去禁錮,便立刻揮劍輕易斬殺了剩下的三具傀儡。

  陰槐的算盤如今全部落空,臉色大變,恨恨一咬牙,嘶聲高呼著撲了過來。

  “我和你們拼了!”

  梁奉仙的原則是,打架的時候自己堅決不上……因此見人撲來,十分干脆地一扭身讓開,將陰槐讓給了白衣劍客。

  白衣劍客倒也沒嫌棄這個師叔不靠譜,長臂一抖,大劍悍然迎上!

  誰知陰槐嘴上叫囂的雖然兇橫,但等他撲到白衣劍客面前的時候,突然身子一矮,竟然從白衣劍客的腋下鉆了過去!

  ……

  白衣劍客與人動手從來都是堂堂正正的,幾時見過這樣貪生怕死連腋下也鉆的鼠輩?不由得一怔,便讓陰槐抓住了這個機會往門口奔逃。

  躺在地上的三兒突然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緩緩睜開了眼睛。

  白衣劍客立刻回過神來,轉身一擲,手中大劍脫手飛出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直直射向陰槐!

  陰槐聽的身后風聲呼呼作響,也不敢回頭,只蒙頭跑路,然而他下毒的本領雖高,輕功卻蹩腳,加上身上有傷,所以兩條腿還未邁出門檻,他的肩膀就被飛劍洞穿,飛劍余勢不減將他死死釘在了墻上。

  陰槐被飛劍掛在墻上,痛得滿頭大汗,勉強回過頭來,怨毒地看著白衣劍客,道:“你不是答應不傷我性命么?”

  白衣劍客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你還活著。”

  否則這一劍取得就是你項上人頭!

  三兒的眼睛終于恢復清明,下一瞬好似身體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侵襲而來,讓他頓時徹底清醒。

  梁奉仙伸手在他破敗的衣服上一提,輕易將他提了起來,腳步微動,已邁出三四步,將三兒提到了陰槐面前。

  梁奉仙淡淡道:“這便是你的仇人,你這一身傷全拜他所賜,如此深仇你若不報則枉為男子漢。”

  三兒立刻瞪大了眼睛,縱使他現在十分疲累,他也要清清楚楚看清他仇人的臉,并將這張可憎的臉牢牢記在腦子里!

  他兇狠的目光讓陰槐打了個激靈,眼珠一轉,桀桀道:“你一定要親手殺我?”

  三兒尚未恢復,說一句話都顯得尤為艱難,咬牙道:“必殺!”

  “絕不假手于人?”陰槐又問。

  三兒說完那兩個字已經用盡了力氣,只重重地哼了一聲。

  梁奉仙淡淡地翻譯道:“他說你少他媽放屁!”

  三兒虛弱的點了點頭,話雖然不是這么個話,意思倒就是這個意思。

  陰槐霍地大笑一聲,道:“那好!你來動手吧!”

  三兒忍不住瞪眼,以他現在的體力踩死一只螞蟻都不能夠,如何能殺死眼前這個惡人?若是不能殺死他,豈不是要讓這惡人逃了?三兒心中著急,氣血翻涌。眼前一黑,猛地吐出一口黑色的毒血。

  “甚好!”梁奉仙喜道:“如此身體里的余毒才算清干凈了。”

  原來他方才任陰槐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三兒身體搖搖晃晃,勉強沒有倒下,吃力地轉頭看向梁奉仙。

  梁奉仙會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雖然不是君子。但遲個個把月也不算晚。”

  三兒長呼了口氣。那等老子養好了傷,一定將這死老頭千刀萬剮!

  陰槐也不怎么著急,既然要等這個小娃兒養好傷。那這一時半會絕不會傷了他的性命,至于之后的事情誰能說的準?他就不信他這個老江湖還對付不了一個毛頭小子!

  “既然這樣,小子你可以放了老夫了吧?”陰槐轉向白衣劍客道。

  白衣劍客淡淡點頭,“可以。不過要留下你的一條手臂。”

  陰槐失聲道:“你說什么?”

  白衣劍客面無表情道:“我要你自斷一臂!“

  陰槐怒道:“我如今深受重傷,你卻趁人之危。張口便要斷去我一條手臂,豈不無恥?”

  白衣劍客無動于衷。

  他此番要陰槐自斷一臂并非為了自己,而是擔心三兒日后與這陰險毒辣的老者對戰不能勝。要知道三兒太過年輕,就算武功不弱但畢竟行走江湖經驗不足。陰槐老而彌辣老奸巨猾,三兒一旦和他動上手一定會吃暗虧,是以今日才要斬去陰槐一臂。要他以后不能隨心所欲下毒暗算于人。

  這年輕的劍客啊。他在替別人考慮的時候總是這樣周到,自己同別人對戰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的安危。原是他自小練劍就苦。以戰養戰,縱使受傷只要不死就一定不會放下手中的大劍!

  “如何?”白衣劍客皺眉道:“你若是覺得自己動手很為難,那我可以代勞,一劍很快,醫館離此地也不遠,你介時你帶著斷臂離去,若是有精通骨肉再生的大夫,說不定還能接回去,只是你日后用手不會像現在這樣方便就是了。”

  陰槐不由得咬牙切齒,算是知道自己今日無論如何都逃不過斷臂一劫,眼見白衣劍客不耐煩地邁出一步,急忙道:“老夫自己動手!”

  白衣劍客果然停下腳步,冷冷地看著他。

  陰槐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緩緩撫上自己中劍的肩膀。

  他摸到了那柄大劍的劍鋒,果然是削鐵如泥的寶劍,這樣的劍,動作快的話,一定連血還沒有流出來就斷了手臂。

  陰槐心里此時生出幾分無力,想他終年打雁,今日反被雁啄了眼,到底是他老了吧。

  他狠狠一咬牙,猛地向一旁撞去,臉色瞬間煞白。

  大劍依然釘在墻上,一條手臂掛在上面

  晃晃悠悠。

  陰槐已捂著斷臂處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復仇之言。

  “他日老夫定要滅堂上人滿門!”

  堂上眾人臉色齊刷刷變得慘白,又有幾個人心中生出僥幸,那斷臂老頭焉知他們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家中幾口人,現在妄談什么屠盡滿門豈不荒唐?

  不管怎樣,這一場他們倒霉撞上的劫難總算是過去了。

  眾人共患難了這一場,彼此都生出幾分惺惺相惜的情誼,于是相互拱手,因酒中有毒,是以以茶代酒互敬了一杯。

  滿堂狼藉,飯館的掌柜的雖說撿回了一條命,但是想到自己的損失,還是難過地抹了抹眼睛。

  謝謹嘆了口氣,自袖子里取出一袋銀子,遞過去道:“掌柜的,你看這些銀子置換你店里的桌椅夠不夠?”

  掌柜的雖然心疼自己荷包里的銀子,但還是很明事理的,連忙將銀子推了回去,擺手道:“不成不成,小的們今天能夠保命全靠大人您鴻福齊天,怎么還能收了您的銀子呢?”

  謝謹也不好說那鬼手陰槐說不定原本就是沖著他來的,只執意要賠償飯館的損失。

  幾番推拒之后,兩個人各讓一步。袋子里的銀子一分為二,一半賠給掌柜的,一半留給謝謹做盤纏。

  接下來又要等官府立案,因為飯館位于驛道,在這里吃飯的不是官差就都是南來北往的客商。有幾具面目尚存的尸體被相熟的同鄉認了出來,即刻運回家鄉,至于那些面目全非甚至還有的沒了腦袋的尸體都被送到了義莊。

  官府盤問人證也沒有花去太多時間,雖然晏銘沒有表明身份,但還有謝謹這個欽差大人在,官府也不敢趁機獅子大開口敲詐這些平頭百姓。

  耽擱到黃昏時分眾人終于散了。

  白衣劍客拱手拜別師叔梁奉仙。

  梁奉仙看著他就想起自己收的那個小丫頭,同樣都是做人徒弟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哩?

  白衣劍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淡淡笑道:“我出門時,師傅特意叮囑過我一句話,若是我遇到師叔您一定要勸您把酒戒了,喝酒傷身,師叔您年紀大了,還是要多注重保養才是!”

  梁奉仙氣笑道:“這些話都是你那個師傅要你說的?”

  白衣劍客一本正經地點頭,“絕不敢擅自添減。”

  “他懂個屁!”梁奉仙笑罵道:“他從來不喝酒哪里知道酒的好處?”

  白衣劍客笑了笑,道:“我今日才知道愛喝酒的人絕對不會說酒的壞話。”

  梁奉仙輕輕哼了一聲,“你回去告訴你師傅,老子好的很,不用他關心,讓他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不要哪天練劍練的走火入魔了。”

  他頓了頓,又想到了什么事情,瞪眼道:“我方才和你說的話,你回去后須得一字不漏的跟你師傅說,便連那句我罵他懂個屁也不能落下,老子不怕他!”

  儼然是爭強斗勝的小孩子心性,白衣劍客無奈應是。

  十分善解人意的留給他們師叔侄兩談話空間的謝謹此時見白衣劍客要走,這才走過來拱手道:“今日多謝少俠出手相助了。”

  白衣劍客拱手還禮,淡笑道:“讓謝大人受驚了。”

  謝謹有些汗顏地拂去額上莫須有的汗水。

  卻聽白衣劍客不知是客套還是真心,問道:“聽聞府上六小姐十分聰慧,不知有無機會一見。”

  謝謹不知道他從哪里聽說了謝蓁,也不多問,只擺手笑道:“依我之見,還是莫要見面的好,蓁兒再怎么聰慧,說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少俠俠肝義膽武功高強,但……”

  這但字之后的話他沒有再說下去,白衣劍客卻已經會意,苦笑著點了點頭道:“謝大人所言極是,我從來只做人命買賣,謝六小姐還是莫要見我的好。謝大人,告辭了。”

  他重重一拱手,轉身離開。

  依舊是那襲白衣,依舊是那柄大劍,年輕劍客玉樹芝蘭的身影此時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落寞。

  江湖寂寞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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